第91章 90

第92章 90

90

“革、革命?”這個詞對蘭妮來說,顯然很有沖擊力。她能聯想到的有關“革命”概念的,大概就是冷戰陰影下的布拉格之春這類。革了命,就是要改朝換代,将舊的制度廢黜,擁實新的制度。她想上位是不假,可她從未想過動搖蓋恩斯的根基。

見她愈咳愈烈,十分不适,辛戎靠過來,嘴裏說着“抱歉,希望別介意”,手已經伸出,溫柔撫觸着她後背,替她順氣。她慢慢鎮定下來,朝辛戎擺擺手,示意可以了。

辛戎紳士地撤離手掌和身體,給她讓出空間舒緩。

“你有什麽計劃?”蘭妮瞟他一眼,兩指撚出空酒杯中的綠橄榄,放進口中,澀裏帶着甜味,“說來聽聽。”

辛戎舒眉一笑,沒有貿然開講,反問:“你真的想聽,願聞其詳?”

她把橄榄嚼碎,吐出核,也笑,“願聞其詳。”

辛戎認真盯着她,“要不再來瓶威士忌吧?”

她被辛戎的吊胃口弄得厭煩,眉頭一皺,“傑溫,你幹嘛磨磨唧唧的,我想那糟老頭有時候說的真沒錯,你……”

辛戎做了個手勢打斷她,“蘭妮,我很欣賞你的風風火火,但中國人有句俗話叫‘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意思就是,無論做什麽事,還是得求穩。”

蘭妮撇撇嘴,指尖頂着下巴,面無表情道:“行了,別扯遠了,說重點。”

辛戎不愠不怒,開口,“我們都跟了達隆這麽些年,對他已經很了解了。他進一步,需要別人退十步,我不想再這樣跟他耗下去了。而且我的情況更加危急,越耗下去,完蛋得越快。他是要我回公司當了高管,但他也沒把我當人看,我是他用之即棄的替罪羊,對不對?”

終于說到正題,蘭妮卻語塞,眼神閃躲。恰好服務生端進來了威士忌,她連忙起身,親自取了酒瓶,為兩人分別斟了杯酒。

辛戎咕咚咕咚飲下酒,朝蘭妮展示了下幹淨的酒杯,再用手背潇灑地抹了抹唇。

見他一飲而盡,蘭妮咽了口唾沫,說:“你要是想跟他對着幹,把他惹火了,他可以随時曝光你。你跟那個僞畫大師之間可不清白,達隆付給他很多錢,從他那裏掌握了許多證據,要是老家夥想,他可以花重金替那畫師翻案,把你也列入嫌疑人,送你進監獄。”

Advertisement

辛戎聳聳肩,不以為然,“我知道。”

蘭妮瞪圓眼,“你犯了什麽病,既然知道還想跟他作對?”

“反正我當替罪羊也有可能進監獄,跟他作對也有可能,結果并沒任何區別。蘭妮,你得理解,哪一種都對我不利,那我何不選擇一旦贏了,就能一步到位、翻身做主的?”辛戎甚至調侃起來,“再說了,蓋恩斯內部狗咬狗,動蕩不安,我想那些死對頭們,一定喜聞樂見。”

蘭妮翻了個白眼,語氣變得嚴肅,“雖然我很讨厭達隆,可我并不想靠這種輿論焦點,把集團置于難堪的境地。你要明白,這十二年來我勤勤懇懇,為蓋恩斯股東們打工,幫他們賺了不少錢,不僅是利益上的,我還深度參與建設了集團,看着它上市,讓它成為業界标杆。集團要是毀了,就相當于把我的心血也付之一炬。”

辛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不知何時,一只蒼蠅飛進了包間,嗡嗡的,直教人心煩意亂。蒼蠅大剌剌落到桌子邊緣。

辛戎一眨不眨盯着蒼蠅說:“你沒把柄你幹淨,他下臺了,那你當老大呗。我的訴求,推翻他這個暴君就行了,讓他絕無翻身的可能,最好能把他關進高塔,再也不能為非作歹,永不能再上臺當皇帝。”

蘭妮沒吭聲。

蒼蠅迅速往桌中央爬,似乎被濃郁的酒香吸引,想要接近酒瓶口。辛戎貓腰,無聲拿起桌上的空玻璃杯,說時遲那時快,猛地一倒扣,那蟲子便被準确逮住了。

蘭妮盯着被玻璃罩住,橫沖直撞試圖逃亡的小蟲,抿抿唇說:“沒有百分百的成功。”

“我知道……任何成功都要冒風險,無一例外。怕的話,就只能一輩子當窩囊廢,被達隆踩在腳下,呼來喝去了。”辛戎邊說,邊将玻璃杯擡起一角,露出一條縫隙,大概是感受到氣流,那只蒼蠅飛快地向缺口移動,哪知,啪地一下,辛戎又把杯子扣緊在桌面,它無處可逃。

“你要上我的船嗎蘭妮?”辛戎笑眯眯。

蘭妮沉默地看了他一陣,她從來沒有這樣認真看過他。她并沒有那麽信任辛戎,她認為他是笑面虎。但已走到這步,他倆并沒有什麽好隐瞞的,他們殊途同歸,必須除掉最大阻礙——達隆。

她嘆了口氣問:“需要我配合你什麽?”

“下周的新聞發布會,我要對他正式宣戰。”

蘭妮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見鬼去——”

在一觸即發的“大戰”前夕,辛戎抽空去了趟新澤西墓園。他孤身一人,沒找任何人陪同。

墓園入口的風車好像又變多了些。他低下頭,就像故意拖延時間似的,把那些風車數了一道。

數完了,他擡頭往前走。風在推着他走,推他渾渾噩噩走到辛羚墓前。

他本以為他有許多話可以跟辛羚說,但他想了想,還是算了。辛羚好不容易從這烏煙瘴氣的世上解脫,他何必再用俗世煩惱打擾她。

活着,其實也挺苦的。尤其是要提一口氣活着,一了百了沒什麽不好。

他微佝下身,把花束放在墓碑前,往回走。走了幾十米遠,辛戎停下來。一個戴墨鏡的男人在他來時的道路上張望。男人身體發出的訊號,像在跟蹤什麽人。

四下無人,他們目光交彙。接着,男人用短跑過來的速度,跑到他面前,摘掉墨鏡,露出一張熟悉的臉。

辛戎心裏一沉。

陽光照耀下,靜默對峙,他們都在等待着對方先開口。

蘭迪炯炯的目光看着辛戎想,看來還是得自己做主動的那個。“你去看了羚姐嗎?”這個問題沒發揮好,有點沒話找話。

辛戎沒應,雙臂交叉,都不僞裝了,等待他有什麽更新鮮的話術。

他想先道歉,可話一出口,好像有點變味,“別再折騰了,我們需要的是把手握在一起,而不是互相抽對方巴掌。”

他一說完,辛戎想都沒想,就給了他一巴掌。他沒防備,被打愣了幾秒,然後在辛戎想再次抽他前抓住了對方的手腕。

“該死的,你到底想要我怎麽辦?!”他搖晃辛戎。特地追到墓園來,不是為了掃興,是想挽回他們之間的關系,可自己的企圖好像失敗了。

辛戎掙脫他,臉耷拉下來,不語,轉身就走。他直愣愣看着辛戎的背影,像是蓄着一種巨大的能量。他想沖上去攔住辛戎,但不知為何,心生出些膽怯。他覺得自己現在不管努力去做什麽,都不對,全盤皆錯。他本來以為僵持這麽久了,辛戎該消氣了。他們和好,辛戎會像過去那樣靠着他,撫摸他的胸膛,告訴他,一切都沒問題。可惜辛戎耳光甩過來的一剎那,美夢破滅。

他垂頭站在原地,太陽曬着他的頭頂,感到有氣無力。

蓋恩斯新聞澄清發布會當天,辛戎起了個大早。他邊洗漱,邊點開手機功放,和佩德羅、佐伊分別通話,做着最後的确認。

放下電話,他打開鏡櫃,從裏面取出一瓶藥,然後走到馬桶前。他掀開瓶蓋,将裏面的藥一股腦倒出來,藥丸跳水似的跌進馬桶,漂在水面。他按了兩下抽水。藥丸跟随漩渦打轉,被吸進了下水口,消失無蹤。

太好了,那些藥丸終于不用再通過喉嚨将他的胃作為歸處。今天以後,他将有一個新的起點。

辛戎到達發布會現場,在化妝間整理儀容時,達隆來了電話。

達隆在電話那頭仿佛勝券在握,對他交待上臺發言的注意事項,特地要他再溫習一遍稿子,記不住的話就照着念,免得到時候磕磕巴巴出錯。

他“嗯嗯”應着。達隆似乎覺得他有些敷衍,警告他不要掉以輕心。

“傑溫,”達隆忽然換了個語調,變沉,“你還有什麽別的想法嗎?”

他握着發熱的手機,飛快地眨眨眼,沒來得及回答,達隆卻搶先說:“慈善晚宴那天,你見到了老朋友吧?怎麽樣,他還是你熟悉的模樣嗎?”

這就是達隆有恃無恐的根據,他以為捏着全天下人的把柄,稍微動動手指,就能讓人陷入絕境。

辛戎裝傻,“誰?”

達隆笑,繼續刻薄地點明,“那我倒納悶了,那天你不是和一個男畫家有說有笑地一塊抽煙,再一起進場嗎?難道是我看錯了?”

“或許真是您眼花,認錯人了呢?”

“也許吧……”達隆頓了頓,不放心地問,“你會為我全力以赴吧?”

辛戎咧嘴微微一笑,平靜地告訴他,“是的,我會全力以赴。”

時間到了,在工作人員的引領下,辛戎穿過走廊,在一扇門前站住。推開門,閃光燈鋪天蓋地。他拿手擋了擋刺激的光,那張達隆準備好的演講稿攥在他另一只手裏。

他适應了一會兒光亮,不假思索地朝前走。那份演講稿被揉成一團,丟在了他身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