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94

第96章 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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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迪仰脖喝了幾大口香槟,瓶子差不多見底了,又醞釀了一會兒說:“在我知道的希臘神話裏,千辛萬苦逃出迷宮的伊卡洛斯忘記了忠告,飛向太陽,挑戰阿波羅,最終翅膀上的蜜蠟被烤化,掉進海裏,再也沒有浮出海面。”

“你想勸告我什麽?不要得意忘形,認為我太急功近利了?我要為我的莽撞付出代價嗎?”辛戎表情出奇的平靜,語氣卻不容置疑,“太怕死,可成不了大事。”

“不,傑溫,我的意思是......伊卡洛斯成為了一個悲劇英雄,為他做翅膀的父親代達洛斯最終在悔恨跟孤獨中渡過了餘生......”

辛戎打斷他,上前一步,幾乎是逼到他眼前,伸出食指和大拇指,仿若一把槍,抵着他胸膛,“你又不是我的父親,你也沒達到那種程度......為我制造‘翅膀’的可不止你。”

蘭迪啞口無言,好像還真沒錯,辛戎的反駁将他“擊斃”。相對沉默間,辛戎做了個手勢,示意暫擱話題,要他跟着他一塊下去。

走到舷梯口時,辛戎忽然定住,背對蘭迪道:“你有沒有想過,就是因為神太害怕人的英雄,害怕人的力量終有一天颠覆奧林匹斯山,所以才降下天罰。”他嘆了口氣,而後低笑起來,“我再教你一個成語‘人定勝天’,當然……只有少數的、勇敢的人類,才能取得最終勝利。”

蘭迪意識到自己大概又犯了錯,若還希望兩人能繼續和平地相處下去,他該閉起嘴了。

陽光下辛戎的棕色頭發變成了一種金褐色,像油畫中神祗的發色,看起來溫暖又明亮。如果他們發生的這一切呼應了神話故事,辛戎是故事中的主角,一個隕落英雄什麽的,他當個配角也沒關系,至少他能陪他走到故事結尾。反正,在無論什麽樣性質的故事裏,他總要占到一角。

他走到辛戎身後,抱住辛戎,将臉埋進辛戎的發中,癡迷地嗅聞着,然後小聲道:“抱歉,我該支持你的,以後我不會再說類似的話了。”

辛戎拍拍他的手背,沒說什麽。

在上岸前,佐伊提到了最近在翠貝卡區會有一個名人的生日派對,在那兒,可以拓展交際圈,問他們有沒有興趣參加。其餘仨都說可以考慮。

佐伊撇撇嘴,終于擺弄好三腳架,然後架穩相機,招呼大家來照相。

四人靠着船欄,松弛地站成一排,光線絕佳,把他們的皮膚襯得細致,像加了層濾鏡。一笑,每個人就散發着喜悅的光芒。

蘭迪肩膀挨着辛戎肩膀,快門響的一瞬,微微側頭,不自覺去看辛戎,辛戎背部挺得筆直,右手夾着一支快滅的煙,對着鏡頭翹起嘴角。從側面的角度,可以看清辛戎鼻梁邊緣那些快與肌膚融合的淺疤,垂過下颌的頭發被海飛不經意吹起,遮住辛戎半邊嘴巴。不知為何,蘭迪擔心起來,辛戎的笑能被好好記錄下來嗎。他希望鏡頭會留下他的溫柔、俊美、強大,把他的警惕與傷痕、脆弱剔除,那些,不用展示給世人看,單單他能看見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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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對當天,大家先約到一家餐廳彙合,共進晚餐。

佩德羅在飯間接到一通電話,挂了電話後,他勾勾手指,示意辛戎靠近,有事要說。

辛戎會意,傾身,佩戴羅捂着嘴巴,一臉肅穆地與辛戎咬耳朵。

兩人總算是講完話了,辛戎恢複原坐姿,拿起餐巾擦了擦嘴巴,轉向佐伊,“親愛的,不好意思……今晚我和佩德羅大概是不能去了,出了些狀況,需要我倆親自出面去解決。”

“是什麽事情,嚴重嗎?”蘭迪擱下刀叉,緊張問。

“不算嚴重,就是處理方式比較麻煩,”辛戎看着他,“不用大驚小怪,真的不是什麽大事……跟通馬桶差不多的,不能一直堵着,要不然就煩心,發現了就得馬上解決,咱們才能好好生活。”

佐伊表示理解,體貼說,沒關系,要不然就把下半程派對計劃取消。

“不要被我掃興了,你還是按照你的安排來。”辛戎說,“你不是都特地打扮了一番嗎?不要浪費這麽美麗的妝容和裙子,對了,替我跟美麗的達芙妮帶句話,祝她生日快樂,改日我會去她的畫廊,親自拜訪她。”

佐伊面露遲疑,沒有立馬應承。

“你在擔心什麽?怕少了人陪你去,不夠熱鬧嗎?”辛戎起身,繞過桌子,按住将要起身的蘭迪肩膀,“這不還有一位男士能陪你去嗎?”

佐伊蹙眉,搖頭,“不,我并沒有那個意思……”

辛戎眨眨眼,然後俯身,貼在蘭迪耳邊,用只能兩人聽到的音量誘哄道:“怎麽樣,我把你借出去,陪佐伊一晚,好嗎?”

蘭迪一僵,耳根不受控制地熱起來。

不管這兩人是否同意,辛戎又微笑起來,強硬地說:“那麽,就這樣說定了。玩得愉快。”

去往派對的路上,蘭迪一直在回想着辛戎所說的“借”,這個詞有不同尋常的意味。它代表着一種占有,分享的前提是占有。原來,不僅只有自己在愚蠢地愛對方,辛戎也下意識地承認了嗎?

在辛戎說出這個詞時,他大腦簡直一片空白,振聾發聩,空氣裏像要燃燒起來,帶有甜味,跟瓦斯溢滿似的,下一秒就能爆炸。他忘記自己是怎樣回答的,他只記得他們在路邊道別,辛戎坐在車裏,降下車窗,他俯低身子,趴在車窗邊緣,想說幾句囑咐的話。辛戎驀地拉過他的領子,調皮地笑了笑說,好好放松一下,但別玩瘋了。說完,便松開他,手指卻沒完全撤離,替他撫平了領子上的褶皺。還未等他反應過來,辛戎升起車窗。他退後,車窗緩緩上升,他似乎聽見辛戎從半暗的縫隙裏丢出了一句:別忘記誰是你的主人。

到了目的地,已來了不少人,在主廳裏穿梭。女主人的身影難覓,大約是忙着應酬去了。蘭迪盯着賓客還有服務生,有時候覺得這些人更像是身穿花枝招展服裝的臨時演員。

主廳裏有一幅巨大的八尺畫像,是女主人的全身畫像,風格像薩金特*後期的,對于線條與輪廓的描繪不再那麽精益求精,反而更注重了光影色彩,類似雷諾阿。

達芙妮畫廊開業時他也陪辛戎去了,所以對這位名流有印象。

佐伊仰頭,欣賞着畫,感慨道:“是怎麽能做到寫實又不寫實的?真厲害吶。”

蘭迪和她讨論起來,但他一心二用,目光游離,然後兀地睜大眼,定在了一個人身上。

佐伊也發現了他的不對勁,循着他目光轉身去看,看見不遠處一個正在聊天的小團體,在其中有個男人,似乎也認出了他倆,熱情地朝他倆揮揮手。

蘭迪沒做回應,佐伊有些尴尬地也揮揮手,是那個心理醫生。

醫生貌似找了個借口結束那邊的談話,堅定地朝他倆走來。

“嗨。”醫生笑容滿面。

“嗨。”佐伊也笑。

“他沒來嗎?我以為他也會來的……”醫生話鋒一轉,表情和語氣顯然很失望。

“他?”佐伊一愣,可馬上就明白了這個“他”指誰。“傑溫,他今晚有事,沒法來。”她善良地解釋。

“什麽事?”對方追問。

蘭迪咳嗽兩聲。佐伊瞟他一眼,然後對醫生含笑,搖搖頭,意思是“抱歉,我也不怎麽清楚”。

仨客套了下,沒法再起話題,各自散開。

蘭迪突然覺得很空虛,穿過了好幾個廳,直至找了個僻靜的角落,抽煙。

剛點燃一支煙,肩膀上一重,被人拍了一下,倏地扭頭,對上一張故作親切的笑臉。

“借個火吧?”醫生嘴裏叼着煙,坦然道。

蘭迪面無表情,卻也沒躊躇地把打火機遞給他。

醫生這回可沒那麽客氣,連“謝謝”也沒說,麻利為自己點了支煙,深吸一口,輕擡下巴,吐出煙圈。煙飄到了蘭迪那邊,蘭迪不動聲色地退後兩步。接下來,他并沒有将打火機立馬還給蘭迪,反而拿在手中把玩。

“怎麽不問我和傑溫之間是怎麽回事?”男人卸下優雅的僞裝,擡頭朝蘭迪挑釁一笑,“你就不好奇嗎?”

蘭迪感受到了對方的得意洋洋,同時他還感受到了難掩的嫉妒,矛盾的充斥在那個笑容裏。

“好奇什麽?”蘭迪不慌不忙,朝他噴了口煙,“我跟你很熟嗎?有什麽值得好奇的。”

男人見他不上套,繼續刺激,“傑溫真沒跟你提過?但我從他那裏聽來不少你倆的趣事,當然有一部分是在診所外聽來的,傑溫真的是個很有意思的人。他也說過,我是個不一樣的人,願意聽他一些無聊的傾訴,其實,我們都知道,他并不無聊,對不對?尤其是在……”

蘭迪噗嗤一聲,笑起來,打斷他,随即變成哈哈大笑。見蘭迪越笑越誇張,男人感到莫名其妙,同時也被笑得心虛起來。

此時,蘭迪斂住笑,表情瞬變,眼睛射出極具壓迫感的兇光,“來訪者跟咨詢師之間不能發生情感糾葛,也不能随便發生關系。你剛剛說的話,是在暗示你跟他不僅上了床,還處在某種意義上的親密關系裏嗎?那麽,你違背了最基本的咨詢倫理,我會去舉報你,你就等着執照被吊銷吧。”

對方像是沒料到他會如此反擊,一滞,臉色逐漸發白,咬緊腮幫子,目光中蹦出怒火,可又不得不忍耐下來。

蘭迪懶得再跟他耗下去,從他手裏一把奪過打火機,彈掉煙頭,轉身就要走。

“對了,你不會以為在跟我比賽吧?”蘭迪定住,扭臉,朝對方篾笑了下,“別搞錯了,你可沒資格跟我比,但如果我輸了,我的對手也不會稱上贏,他會失去手指或者生命。我勸你還是保持點專業素養吧醫生。”

對方一臉陰沉,盯着他潇灑揮手離去的背影,咬牙切齒。

蘭迪在主餐廳裏找到正在吃慕斯蛋糕的佐伊,告訴她,自己準備離開了。

“你剛剛去幹什麽了?”佐伊好奇,“怎麽消失了那麽久?”

蘭迪喝了一口酒,看向另一邊吵鬧的男男女女,大家擠擠撞撞,在自發形成的舞池裏,像沙丁魚般貼着身子跳舞,獲取一些刺激腎上腺素的廉價快樂。他看了一會兒,然後收回目光,對佐伊聳聳肩,笑道:“滅蟑螂。”

作者有話說:

謝謝評論、還有投喂。

薩金特—— 美國畫家。生于意大利佛羅倫薩。 1874年在卡羅律斯—迪朗的巴黎畫室學畫,受印象派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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