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從萬安寺回來之後唐雲和舒磊也沒找到關于那個少年的任何消息。
衆人便都将此事埋在心裏,雖記挂着但都默契地不開口。
就在初秋十月,他們另一個隐姓埋名的兄弟袁信死于非命,全家三口無一存活。
唐雲和舒磊本想順着這條消息往下查,但是沒想到那少年十分狡猾。
派去的人不超過半個月都跟丢了,那少年就仿佛從世間消失了一樣,再也尋不到任何蹤影。
四年後。
舒顏一身素白色銀絲繡荷的長裙坐在簡陋的屋中為床上的男子診脈,櫻唇瓊鼻,修長的柳葉眉微微緊蹙。
在一旁看着的衛黛神色焦急,手指不停翻絞着手帕。
床上的男子臉色蒼白但嘴角始終挂着溫和的笑意,見衛黛望過來,對她點了點頭,示意她不用擔心。
舒顏擡起皓白的手腕,緊縮的眉間舒展開,水靈靈的眼睛盛滿着笑意,使得整個人明媚動人,“衛黛你不用緊張,林大哥恢複得很好,想來不過半年便可以同常人一般無異。”
衛黛聽了這句話頓時淚流滿面,對着舒顏便跪了下來,不住地磕頭,道:“多謝小姐和夫人,您兩位的大恩大德,我無以為報。”
衛黛小時候被家裏面賣去了青樓打雜,日子過得十分艱難。
那青樓媽媽見衛黛小小年紀有幾分姿色便想收了她,長大之後出去陪客。
但衛黛寧死不從,整日哭泣。
青樓內一個打雜的少年林興見衛黛被逼迫,便想幫她一把。但兩個人年紀尚小又沒有錢,費盡心思也逃不出去。
正當衛黛覺得日後的生活沒有盼頭,一心尋死的時候,林興就送給了她一盆君子蘭,并承諾等君子蘭開花了就帶衛黛離開這裏。
但兩年之後,君子蘭還沒有開花,林興竟然拿了衛黛的銀子,湊夠了錢給自己贖了身,離開了青樓,把衛黛一個人留在了那裏。
若說旁人定然是心灰意冷,但衛黛卻始終相信林興會回來,在青樓裏面一年又一年。
當衛黛及笄的那日,老媽媽便壓着她待人接事。
正當衛黛掙紮的時候,林興沖了進來,拿着剛剛好的銀子将她贖了出去,惹得樓裏面的人一度羨慕。
衛黛也覺得自己沒有信錯了人,愛上了林興,但好景也不長。
一位富家公子找上門來,帶着随從将林興打得昏迷不醒,将衛黛擄走。
衛黛抵死不從,狼狽地從府中逃出來的時候碰到了寧蘭茹,這才被救下。
林興當時被打得不省人事,腦袋受了重傷,寧蘭茹廢了好大的心力才将他救醒,但醒後林興卻仿佛一根木頭一樣,對周圍的事情毫無反應。
“多虧了夫人和小姐這麽多年對興哥的救治才能讓他痊愈。此番、此番大恩大德,我、我真的無以為報。”衛黛說着又要磕頭。
舒顏立刻從位子上跳了起來,避開了衛黛的行禮,拉她起來道:“快快起來,你在我們舒府這麽多年盡心盡力,互相幫襯本就是應該的。你若還是這樣,我日後可就不理你了。”
衛黛聽着舒顏仿佛賭氣一般的話語,擡頭看着出落成大姑娘的舒顏,終是忍不住笑了,“小姐已經十四歲了,怎麽還能說這種孩子氣的話。”
舒顏笑着哼了一聲,“好了,醫館裏面還有一些事情沒辦完,我就先回去了。這幾日你就好好陪着林大哥,先不用回府了。”
說完,舒顏走向門口便看到門外背光而立的男子,寬肩窄腰,如墨般的長發單用一根青帶束起,只看背影就知道此男子定然氣勢非凡。
舒顏悄悄地走到男子的身後,想要伸手從背後捂住那人的眼睛卻被那人抓住了手腕。
舒顏張口就說道:“阿霄哥哥欺負人!”
唐霄轉過身來,削薄的唇角微微勾起,如畫般的眉眼間滿是無奈的寵溺,“餓了嗎?”
今日清晨,醫館就來了幾位病情危及的病人,舒顏連飯都沒吃幾口就跑了。
之後她又跟着衛黛來到這裏給林興看病,想來也是沒吃什麽東西。
唐霄從懷裏拿出來一個油紙包遞給了舒顏,道:“先吃這些墊一墊,一會兒帶你去吃飯。”
舒顏打開油紙發現裏面都是剝好的板栗,看着就香甜可口。
舒顏拿起一個舉在眼前欣賞了一番,弄得唐霄耳垂微紅。
唐霄躲開舒顏的目光,道:“有什麽好看的?涼了就不好吃了。”
舒顏笑着吃下,墊腳在唐霄的臉頰旁親了一口,“阿霄哥哥親自剝好的板栗就是甜!”
唐霄耳垂的紅潤瞬間蔓延到臉頰,輕咳了幾聲,“油嘴滑舌。”
衛黛在屋內看着舒顏和唐霄并肩、嬉笑着向外走的背影,微微一笑。
這四年間小姐同唐小公子形影不離。
唐小公子練武,小姐就搬着小凳子坐在一旁邊看醫書邊鼓掌加油,金瘡藥香包解藥研究了一堆,就怕唐小公子傷着碰着。
小姐從小性子就活潑,唐小公子也願意陪着她胡鬧,次次替小姐收拾爛攤子,也是将小姐放在心尖尖上寵了。
衛黛想及此,心裏不禁有些羨慕。不過這麽多年過去了,她終于也能等到了她的歸宿。
舒顏邊吃着板栗邊笑看着唐霄,問道:“阿霄哥哥,我生辰快到了,你可想好了要送我什麽?”
唐霄一聽這話,臉色忽然變得有些古怪,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來。
舒顏見此,有些狐疑地看着唐霄。
唐霄道:“那什麽,今年我可能不能陪你過生辰了。”
“不過,你先別生氣,你的生辰物我早已經備好了。”唐霄在舒顏開口之前,抓住舒顏的手急忙解釋道,“我一直沒想好怎麽開口說這件事情,結果就拖到了現在。”
舒顏鼓着腮幫子,氣鼓鼓地看着唐霄卻也沒有将他的手甩開,“緣由?”
唐霄說道:“我爹想将镖局的事情逐漸轉交給我,正巧今年年底有一趟貴镖需要押送,我爹想帶着我去見見,你的生辰恐怕就來不及回來了。”
舒顏聽完之後,頓時洩了氣,應道:“……那好吧。”
唐霄自然看出來舒顏心裏的失望,想了想便說道:“那除了我已經準備好的賀禮,我額外再答應你三個要求如何?”
舒顏擡頭看着唐霄片刻之後,嘴角微勾,如曜石般的雙眸陡然亮了起來,“什麽要求都可以?”
唐霄見此,心裏忽然有些不安,每次顏兒這麽看着別人都是那人要倒黴的時候。
唐霄心虛地摸了摸鼻子,說道:“是、是都可以,但也不能太過分了。”
舒顏仰頭湊近唐霄,笑道:“什麽樣子的叫做過分的啊?在這裏親我一下算不算?”
唐霄的臉如舒顏所預料的一般漲得通紅。
舒顏卻不懷好意地更加湊近了唐霄,清澈的雙眸中倒影着兩人近在咫尺的模樣,氣息吞吐的唇稍稍一動就能貼到。
唐霄看着舒顏笑靥如花的模樣,暗嘆了一口氣,看了一下周圍人來人往,伸手将舒顏拽到了一旁的小巷子中抵在牆上親了上去,夾雜按捺之下的克制和一如既往的柔情。
一時間城池崩塌,千軍萬馬陡然糾纏而過。
舒顏暗自懊悔,又玩脫了。
一番過後,唐霄低頭看着臉色紅潤的舒顏,問道:“可滿意了?還生氣嗎?”
舒顏輕呼着,濕漉漉的雙眸瞪着唐霄,“走不動了,腿軟。”
唐霄輕笑了一聲,轉過身來蹲下,道:“上來吧。”
舒顏熟門熟路地跳了上去,摟住唐霄的脖子,不服氣地在唐霄紅潤的耳垂旁吹了口氣。
唐霄身子陡然一僵,“別胡鬧!”
舒顏笑了起來,将頭埋在唐霄的頸窩。
唐霄背着舒顏穩穩地往外走,“明日我帶你去看你的生辰禮物。”
“是什麽是什麽?”
“等你看到了就知道了。”
“還賣關子!”
……
次日,舒顏看着馬車旁周圍略感熟悉的景象,問道:“我們要去萬安寺?”
“是也不是。”唐霄笑道,“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待到了萬安寺腳下,舒顏和唐霄便步行上山。
兩個小販模樣的人等在半山腰,看到了唐霄他們便迎了上去,“客官,客官,您可算是來了。”
舒顏滿臉疑問地看向唐霄,唐霄捏了捏她的手,同那兩個人說道:“東西都帶過來了?”
“帶來了,帶來了,就放在您說的那個水潭旁邊。”那兩個人連忙說道,“客官,我跟您說,這東西可不好弄了,我這可是好不容易給您弄了一個,保證能活。”
“有勞。”唐霄說着從懷中拿出銀子遞給了那兩個人。
那兩人拿了銀子,臉上的笑更加明媚了,“多謝客官,多謝客官,那客官沒什麽事,我們就先走了。”
唐霄點了點頭,那兩個人便下山去了。
舒顏看着那兩個人的背影滿腹疑問,“你跟他們買了什麽?”
唐霄笑道:“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舒顏在腦子裏将金銀首飾、瓜果糕點轉了一圈,見唐霄還賣關子的樣子,氣鼓鼓地瞪了一眼唐霄,大步往前走,“去就去!”
舒顏來到了之前唐霄練武的水潭旁,就見一顆根部還包裹着泥土的樹苗。
舒顏繞着這樹苗看了兩圈,不敢相信地問唐霄道:“你買了一顆樹苗?!”
“嗯,梅花樹。”唐霄像是沒看到舒顏震驚的樣子,補充道,“送你的。”
舒顏眼睛瞪得更大了,指了指那顆樹苗,又指了指自己,一時說不出話來。
她倒也不是嫌棄這棵樹苗,阿霄哥哥送她什麽她都是歡喜的,但是哪有人送姑娘東西是送樹苗的啊?!
唐霄扶起樹苗将它小心地扛起,道:“走吧,我們把它種在小院裏面。”
“哦。”舒顏悶聲應下,跟着唐霄回到了小院。
唐霄邊種樹邊見舒顏鼓着腮幫子、郁悶不已的樣子,忍不住笑着解釋道:“這樹苗要是好好養着,明年就能開花。我是想着明年冬日,來找你一起看的,而且,”
唐霄從懷中拿出一包沾滿佛香的紅條,道,“這是我特意從萬安寺求來的,據說将願望寫在這上面一定會實現,你若是有什麽願望可以寫在這上面挂在樹上。”
舒顏忽然就明白了唐霄的意思,接過紅條滿心歡喜地問道:“那佛祖如果太忙了,沒看到我的願望,你會幫我實現嗎?”
唐霄笑着點了點頭,“所以你今年可以好好想想。”
“既然如此,”舒顏抽出一根紅條,從屋中找出一根毛筆,便開始寫下了第一個願望,“希望唐霄和舒顏每年都能在、在額……什麽樹來着?”
“梅花樹。”唐霄笑道。
“哦,對對對,梅花樹。佛祖保佑唐霄和舒顏每年都會在親手種的梅花樹下見面。”寫完,舒顏将紅條放在胸口對着萬安寺的方向拜了拜,對唐霄說道,“阿霄哥哥,現在佛祖都聽到了哦。”
唐霄看着舒顏無奈地笑了笑,道:“我記着了,明年的這個時候我一定會回來的。”
“還要帶上林記新出的糕點。”舒顏補充道。
唐霄笑着應下,“好,帶着林記新出的糕點還有你喜歡的糖漿水。”
“嘿嘿。”舒顏此時再看那棵樹苗,怎麽看怎麽順眼,“看這樹苗枝幹茁壯,明年肯定能長成一棵漂漂亮亮的梅花樹!”
唐霄和舒顏兩人說說笑笑,将樹苗小心地種下澆水,将紅條綁在了樹上。
舒顏看着那光禿禿挂着一點紅的樹苗,皺起了眉頭,道:“我忽然覺得我有點兒吃虧。”
“嗯?”唐霄将東西都收拾好,笑道,“為何?”
舒顏掰着自己的手指說道:“你看啊,首先呢,這樹離我家這麽遠,我來回一趟要好久啊。其次呢,這樹日後肯定是我打理,你就只需要在冬日的時候過來賞賞花就好了。”
唐霄聽着笑道:“要是這麽說,你确實有些虧。”
“既然這樣,”舒顏不服氣地說道,“阿霄哥哥也要額外給我點兒好處才行。”
唐霄問道:“那你還想要什麽?”
舒顏笑眯眯地用手指比出了一個三,“阿霄哥哥要每個月給我寫三封信。月初,月中,月末各一封,多多益善。”
唐霄看着舒顏滿眼期待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他本就有這個打算,此時見舒顏提了出來,立刻便答應了,“不過,你也要給我回信,也要讓我知道你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好好睡覺,坐診的時候切不可太累。”
“一言為定!”舒顏踮腳在唐霄的薄唇上親了一下。
幾日後,唐霄便要離開了,舒顏特意為唐霄準備了一個小包裹。
唐霄掂了掂有些沉的包裹,問道:“這是什麽?”
“這是癢癢粉,這個是九步亡,這是金瘡藥,還有甘霖……”舒顏一樣一樣地拿出來為唐霄介紹,“哦哦,對了對了,還有這個。”
舒顏從包裹最裏面掏出了一把鑄造略顯粗糙的匕首,“你別看這匕首相貌不怎麽樣,我可是在這柄匕刃上面塗滿了毒藥,見血封喉,你帶在身上防身。”
唐霄看着懷中滿滿的瓶瓶罐罐有些哭笑不得,“好,我一定帶在身上。”
唐霄将這些重新裝好,背在身上,對舒顏保證道:“我一到家就給你寫信,你且安心,好好睡覺,好好吃飯。”
舒顏用力地點了點頭,“那就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