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舒顏在屋中呆了十幾日之後還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猜想。在聽聞十三的病情有所好轉之後，便趁着沒人的時候偷偷溜了出去。

十三的房間在醫館的角落裏面，舒顏推門進去便見十三斜靠在床欄，看着窗外的蕭瑟的景色。

初冬的暖陽灑在十三的身上，為本蒼白憔悴的身子鍍上了一層柔色。

如畫般平靜的眉眼在看到舒顏的時候陡然警惕起來，如深潭般的雙眸中蘊含着洶湧，“你是誰？”

“我是、”舒顏的話沒有說完，便被小乞丐打斷了，“神仙姐姐！”

小乞丐端着冒着熱氣的湯藥走了進來，見到舒顏連忙問道：“神仙姐姐，你身子已經大好了嗎？我本想去看你，但寧大夫卻不讓，說你要靜養。”

“不是說了別叫我神仙姐姐嗎？”舒顏每次聽着比自己大的小乞丐叫自己神仙姐姐就渾身不舒服。

“而且，”舒顏伸手就揪起小乞丐的耳朵，道，“你別以為說幾句好聽的話，這次的事情就可以這麽算了！”

“痛痛痛！”小乞丐疼得嗷嗷叫，但因端着藥碗也沒有多餘的手去搶奪自己的耳朵，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舒顏。

“是你救了我？”十三眼中的防備漸淡，“……多謝。”

舒顏毫不客氣地應下這聲謝，松開了小乞丐，“你确實應該謝謝我，畢竟如果不是你們亂跑導致毒發引起了大火，我也不用在床上躺了半個月。”

舒顏哼了一聲，伸手便要去把十三的脈，十三下意識地躲開，卻被舒顏一把抓住，“躲什麽？！”

十三擡頭看着舒顏，舒顏不認輸地回瞪着，道：“我告訴你，像你這種不聽大夫言的病人我見多了！這世上呢，最不能惹的人就是大夫，我現在氣還沒消呢，你最好老老實實的，不然有你好看的！”

十三和舒顏僵持了片刻，正當小乞丐覺得兩人之間的火星強烈到快要打起來的時候，十三卻率先低下了頭，道：“……抱歉。”

舒顏聽此才收回了目光，認真把脈後又查看了十三的傷勢，見他傷勢穩定沒有毒發的情況這才徹底松了口氣。

“好了，你這幾日聽寧大夫的話好好休養，你身上的毒一定會解的。”舒顏說着将十三的手放回了被窩裏，看着十三不習慣的樣子，故意又給他掖了掖被角。

舒顏看着十三一臉古怪卻又要給她道謝的樣子，心情便忍不住好了起來，起身便往外走，道：“我過幾日再來。”

“不用。”十三看着舒顏陡然沉下來的臉，又說道，“……不用麻煩了。”

舒顏挑了挑眉，笑道：“既然你說不用，那我就偏要來，你可不要想着逃跑。”

說着，舒顏看了一眼一直站在旁邊努力不觸及自己怒火的小乞丐，微微一笑道：“你說是嗎？”

小乞丐連忙點頭，笑眯眯地将舒顏送出門。

舒顏前腳剛邁出門，像是忽然想起來什麽，問道：“對了，你師承、”

舒顏的話還沒有問完，就聽見寧蘭茹一聲怒吼，“顏兒！”

舒顏倒吸了一口冷氣，立刻噤了聲，忙将腳收了回來，回頭看了一眼裝扮樸素的屋子，在小乞丐目瞪口呆的神情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翻到了床上，鑽進了十三的被窩裏。

十三眉頭緊鎖，看着舒顏輕門熟路地在他旁邊爬平躺屍，“你！”

“噓！”舒顏手在脖子上比量一下，威脅道，“敢說出去你就死定了！”

舒顏話音剛落，寧蘭茹便怒氣沖沖地走了進來，小乞丐大氣不敢出，站在一旁端着藥碗。

抗拒身邊有人的十三感受着身側傳來的溫度，身子緊繃成一道弓，抿着唇眉頭緊鎖。

寧蘭茹環視了一下周圍，大步向床邊走去。

十三見此不知為何忽然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心虛，身子更加僵硬了。

寧蘭茹冷着臉對十三說道：“失禮了。”

說完，一把将十三的被褥掀開，看着在床上團成一團裝鹌鹑的舒顏，氣道：“滾下來！”

舒顏聽此怒吼，不禁渾身一抖，慢吞吞地爬了起來，越過十三身子的時候卻聽見十三明顯松了一口氣的嘆息，回頭瞪了他一眼。

小乞丐趁機蹭到十三的床邊将他的被子蓋好，将藥碗塞到他的手裏。

十三看都沒看這苦得難忍的藥汁，如喝水一般一口将它喝完，眉頭都沒皺一下。

小乞丐看着站在床邊乖乖挨訓不敢回嘴的舒顏，跟方才張牙舞爪的樣子截然不同，忍不住發笑，湊到十三的耳邊說道：“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正在挨訓的舒顏聽到這句話回頭狠狠瞪了一眼小乞丐，張了張嘴，以口型道：“你給我等着！”

小乞丐見此連忙站直了。

“我說讓你好好呆在屋子裏面，你就當成耳邊風了！？”寧蘭茹看着舒顏略顯蒼白的小臉便氣不打一處來，“你看你現在的樣子！你自己難道不知道燒傷若是休養不好，日後可會潰爛發熱，更加不容易治愈嗎？”

“娘親消消氣，娘親消消氣。”舒顏忙拍着寧蘭茹的後背幫她順氣，“我這不是沒事嗎。我就是不放心出來看看，就看了一眼，立刻就回去，立刻就回去啊。“

舒顏邊說邊跑出了屋子，“娘親，我回去了，娘親你別生氣啊，氣壞了身子，爹爹該罵我了！”

舒顏跑回到自己屋中關上門，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不過娘親來得也太不湊巧了，還沒問他師承何人就被娘親打斷了。”

舒顏抿了抿唇，悄悄地開了一條門縫，見寧蘭茹已經離開了，猶豫了片刻才下定決心又悄悄地溜回到了十三的門前，正想敲門卻聽見小乞丐的說話聲。

舒顏頓了頓，放下了手，趴在門口偷聽。

“神仙姐姐照顧你好長時間了，今日雖然是你第一次見她，但對她來說你不是外人，所以可能言行比較嗯……親近。”

小乞丐抓耳撓腮地說着舒顏如何照顧他，還将那場大火說得兇險至極。

小乞丐說得口幹舌燥，灌了一大口水，十三這才擡起頭問道：“你可知她叫什麽？”

小乞丐皺着眉頭想了想，道：“寧顏，但我沒識過字，不知道這兩個字怎麽寫。”

十三點了點頭。都是寧姓還學醫，是巧合嗎？

小乞丐見十三又不說話，撓了撓頭，“還有件事情。”

“什麽事？”十三擡起頭。

小乞丐看着十三平靜淡薄的目光，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就是神仙姐姐知道我沒有名字想要給我起名字，但是、”

小乞丐摸了摸鼻子，避開十三的目光，道：“但我不想讓她起，我跟她又不熟。那什麽，你能不能幫我起個名字？”

十三聽此愣了愣，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道：“我與你也不熟。”

小乞丐聽出了十三的拒絕，不禁有些失落，呢喃道：“那就算了，那我就叫十四吧，這樣神仙姐姐也不用天天小乞丐小乞丐地叫我了。寧大夫的醫術看起來比我們之前找的大夫都要高明不少，我們先在這裏住一段時間，說不定寧大夫有辦法解你體內的毒。”

看起來他們似乎不打算離開了，舒顏心裏頓時松了口氣，那我們來日方長。

如此想着，舒顏便又回到了自己屋中。

之後舒顏雖是老實了幾日，但還沒等過了半個月，舒顏便又按捺不住了，時不時偷溜去找十三他們。

“所以，你現在改名叫十四了？”舒顏上下打量着換了一身幹淨衣裳的小乞丐，點了點頭道，“這名也挺好，比小乞丐好多了。”

坐在舒顏對面的十三忽然開口問道：“那姑娘如何稱呼？”

舒顏剝了一瓣橘子塞到了自己嘴裏，剛下的橘子有點兒酸，“叫我寧顏就行。”

說着，舒顏将剩下的橘瓣都塞到了十三的手裏。

十三看着手中橙黃黃的橘瓣頓了頓，有意試探，“實不相瞞，姑娘的娘親寧大夫跟我認識的一個人好像有些關系，但我并不能确定。”

“好的關系還是壞的關系？”舒顏見十三一直把玩着手中的橘瓣，伸手拿了一個塞到了他嘴裏，“你嘗嘗。”

入口的橘瓣咬碎之後酸澀的汁液彌漫讓十三忍不住皺了皺眉，但他倒也沒有說什麽，慢慢咽下。

“我之前就想問你了，你師承何方？”舒顏又在果盤子裏面挑挑揀揀，像是要從裏面挑一個最甜的。

十三聽此微微一頓，臉色陰沉下來。

但舒顏像是沒看到一般拿着果盤裏的橘子打量，嘟囔道：“這時候的橘子真是又貴又不好吃，也不知爹爹怎麽想的。”

舒顏說完擡眼看了看沉默不語的十三，随後像是終于決定好了一樣拿出了果盤最中間的橘子放到了十三的面前，說道：“你聽過我娘的名諱倒也不稀奇，你知道曲惇這個人嗎？”

舒顏說完就見十三眼中迸發出了狠烈的恨意，心裏頓時了然，道：“看來是認識，我娘師出藥谷林然門下，”

舒顏話音剛落就見十三看向她的目光帶了強烈的殺意，忙道：“哎哎哎，你先別着急，聽我說完。”

舒顏将曲惇、林然以及師門遭受的禍事的關系添油加醋地告訴了十三，“曲惇是我們師門的叛徒，所以我和我娘這幾年一直再找他，想要了卻我娘師父的遺願，但我們還沒找到他就先發現了你。”

說着，舒顏握住了十三的手，真誠地道：“你不要害怕，我和我娘跟他真的不是一類人，不拿你試藥的，一定會醫好你的。”

十三看着舒顏認真的神情許久，最終抿了抿唇，垂下了眼眸。

兩人相對無言，十三沉默了許久才開口說道：“曲惇已經死了。”

“什麽？”舒顏一聽這話愣住了，再看十三淡漠的神情。

舒顏猶豫地問道，“你殺的？”

十三點了點頭，抿了一口熱茶，道：“殺了他，我才逃了出來。”

舒顏頓時就明白了，嘆息道：“那段時間你肯定過得很痛苦。”被千百種毒藥毒蟲侵蝕，永無寧日。

十三聽着舒顏似感嘆似疼惜的話垂下眼眸，蒼白的手指摸索着杯邊不言。

“那你還有同門的師兄弟嗎？”舒顏問道，“若是有，不如将他們帶過來一同診治。”

十三搖了搖頭，“毒人就普通毒蟲一般，要吞噬周圍其他的毒蟲才能成為最強大的那個，曲惇手下只剩下我一個了。但我殺了他們卻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好，他們不死，死的就是我了，我們從來都不是師兄弟。”

舒顏聽此，低下頭輕輕抿了一口茶水，擡眸間看到了十三的手。虎口處有厚厚的繭，手背上又各種各樣細小的傷疤，手腕處透露着青黑色的血脈。

用兵器之人似乎虎口都會有一層繭。

“既然如此，那你就好好在這裏養傷吧。”舒顏道，“曲惇死了的事情我還要跟娘親說一聲，我就先走了。”

舒顏走出了屋子，臉上的神情頓時變得有些凝重，“還是不能确定，罷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只能暫且拖着他們在醫館久住。”

舒顏如此想着來到了寧蘭茹的屋前。

看着眼前這扇門，舒顏頓時覺得更加頭疼了，她最近也聽醫館的人說了，娘親已經在這裏住了快兩個月了，一次都沒回去過。

馬上要到年關了，若是爹娘還不能和好，這年恐怕都過得不清閑。

但舒顏還不知要怎麽勸娘親，正猶豫着就見她面前的門忽然打開了。

正要出門的寧蘭茹看到舒顏也是一愣，問道：“你不在你房間裏面好好休息，來我這裏幹什麽？”

舒顏聽出了寧蘭茹話中的惱意，連忙讨好地湊到寧蘭茹身邊道：“這不是有件大事想跟娘親說嘛，娘親現在要出門嗎？”

寧蘭茹狐疑地看着舒顏，頓了頓說道：“倒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晚些再去也一樣。”

說着，寧蘭茹帶着舒顏進門，舒顏特意将門關了起來。

寧蘭茹見此臉上頓時顯露出嚴肅的神色，問道：“何事？”

舒顏道：“曲惇死了。”

寧蘭茹眉頭緊鎖，“你怎麽知道的？”

“是十三殺死的。”舒顏将方才的話告知了寧蘭茹，

寧蘭茹聽此眉頭皺的更緊了，良久之後才嘆息一聲道：“原本還以為能順藤摸瓜查出當年的事情，沒想到線索又斷了。”

舒顏問道：“娘親，你要查什麽？”

寧蘭茹道：“不過是一些陳年往事，你不必在意。”

舒顏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聽寧蘭茹說道：“既然曲惇的事情已經說完了，那我就先走了，今日還有兩個病人需要我上門診治，你且在醫館好好休息。”

舒顏應下，看着自家娘親急匆匆的背影嘆了口氣。

爹爹的事情還沒問，需要她操心的事情好多啊，她想阿霄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