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這日，舒顏端着一個果盒晃晃悠悠地來到十三門前想要再試探一番。
但還未等她敲門就聽見樓下大廳傳來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舒顏眉頭微皺，低頭望去便見大廳裏面十幾個壯漢擡着五六個小孩走了進來。
寧蘭茹滿頭大汗地跟在他們身後，囑托着他們将那幾個孩童輕輕地放在床上。
舒顏看了一眼那幾個小孩崎岖的腿和手臂的模樣便知是摔斷了。
舒顏匆匆将果盤塞到了出門查看的十三和十四手中便急忙跑下了樓，幫着寧蘭茹固定那幾個小孩的手腿。
冬日嚴寒，若是不抓緊時間醫治，恐怕會落下病根。
醫館一時間忙得不可開交，有經驗的大夫全都幫着固定手臂，檢查摔傷的情況，剛入門的小藥童便按照大夫們的指示忙不疊地去拿藥抓藥熬藥。
十三在樓上神色平靜地看着樓下慘淡哀嚎的景象。
“甘草八錢，束荷兩錢，霖花五錢……”一位端着藥盤的小藥童嘴裏嘟囔着從他面前走過。
十三看了一眼盤子中的藥材眉頭微皺，下意識地抓住了小藥童的胳膊。
小藥童疑惑地看着十三，十三頓了頓，用手指了指他藥盤中的“霖花”道：“這花叫做‘岑青’，雖然花瓣與霖花相似，但花蕊顏色不同且藥性與霖花相反。”
小藥童驚恐地看着手中的藥材，仔細瞧了瞧，卻見這花真如十三所說乃是岑青，後背頓時冒出一身冷汗，連忙同十三道謝，轉頭去換藥。
上樓拿夾板的舒顏碰巧看到了這一幕，問道：“你懂醫？”
十三以為舒顏怪他多管閑事，便解釋道：“無意多事，只是看到了就忍不住多說了一句。我吃得多，用的多，自然就懂了。”
十三說完便往屋中走，示意自己不再多管。但沒想到他前腳剛踏進屋中就被舒顏拽了出來，懷裏被塞了夾板。
“既然懂就別躲起來偷懶，你的醫藥費還沒付呢！”舒顏道：“今日外出布膳的藥童還沒回啦，醫館裏面都是剛入門的。他們拿藥我們還要再過一遍費時費力，你既然認識藥材，那這差事便交給你了！”
說着，舒顏便拽着還未來得及拒絕的十三下樓，邊跑邊說道：“你根據藥方查驗清楚那些藥童分的藥是否正确，再讓他們去熬藥。盯着點兒，別讓他們熬過了時辰。”
說完，舒顏回頭看着十三，嚴肅地說道：“這是人命關天的事情，可要萬分仔細。”
十三第一次在舒顏嬉笑的臉上看到如此嚴肅的神情，眉眼低垂，心中卻莫名緊張了幾分，連拒絕的話都忘了說，謹慎認真地點了點頭。
看似忙碌的大廳裏面實則井然有序。
舒顏他們負責為孩童診治固定止血，藥童記下所需的藥材分別去抓藥随後給站在一旁的十三檢查。
十三點頭之後，藥童再去給那些小孩的傷口上藥或者熬藥，偶爾舒顏也會塞幾瓶藥膏給十三讓他幫忙上藥。
十三低頭看着手中的藥膏，抹藥的手不知道分寸疼得小孩一陣哼唧。
十三薄唇緊抿，臉色僵硬，下手卻越發的輕柔。
待兩個時辰之後這幾個孩童才被人擡下了大廳的桌子轉而安置在樓上的屋中。
緊随孩子而來的父母對着舒顏她們磕頭道謝，十三像是沒想到如此一般被吓着連退了好幾步，本無血色的臉上滿是紅暈。
舒顏連忙将人扶了起來，回頭看見十三緊抿着唇的局促模樣忍不住笑出了聲。
舒顏跟寧蘭茹安置好這些父母後走到了十三的面前，看着他臉上的潮紅還沒淡去，笑道：“這次表現不錯，作為獎勵，我帶你上街逛逛，你和十四也需要添置一些東西了。”
冬日的集市上更顯得人聲暖陽，熱鬧突顯，各色的旗幡飄蕩在空中，琳琅的美食，稀奇古怪的小玩意讓人忍不住停下駐留。
十三看着面前跟一群小孩子一樣擠在糕點鋪子的舒顏，眉頭微皺。
舒顏臉頰通紅，興高采烈地舉着兩包新鮮出爐的糕點歡喜地鑽出人群，對着十三晃了晃手中的戰果道：“這家鋪子中的蓮花酥可是這是世上一絕，沒吃到的人可算是人生憾事。”
說着，舒顏将一個蓮花酥塞到了十三的口中，“你嘗嘗。”
十三擡眸看了一眼舒顏，慢吞吞地将蓮花酥咽了下去，見舒顏期待地看着自己的模樣，将到嘴邊的“太甜了”改口道：“挺好吃的。”
但舒顏卻一眼就看出來這人言不由衷，輕哼了一聲，故意将手中的蓮花酥都塞到了十三的手中，道：“好吃你就多吃點。”
說完，舒顏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十三一見舒顏如此便知她又生氣了。
但十三卻什麽也沒有說，提着蓮花酥跟在舒顏的身後。
十三偶然路過一個小攤時卻被它上面的一個小物件吸引住了視線。
舒顏向前走了許久卻沒聽見身後的聲響，回頭就見十三目不轉睛地看着一只機關小鳥，
這機關小鳥做得十分精巧，木質的翅膀栩栩如生，但頭上的尖嘴像是被摔斷了，略帶殘缺。
舒顏湊到十三的身側，問道：“喜歡？”
十三像是沉浸在什麽事情中沒聽見舒顏的詢問，看着這機關小鳥如墨的雙眸中竟也浮現出溫情，似想起什麽好笑的事情，嘴角也微微勾起。
舒顏難得見到十三如此柔情的一面，看了一眼那機關小鳥，問小販道：“這個我要了，多少錢？”
那小飯本以為這摔壞了的機關小鳥賣不出去了，聽舒顏如此問，連忙說道：“本來賣一兩銀子，但這東西昨日不小心被我家臭小子摔了一下有了瑕疵，我便再便宜一百文，舒家小姐，您看如何？”
十三聽此，擡頭看了一眼那攤販，又看了一眼舒顏。
舒顏拿出來一兩銀子遞給了小販，将那機關小鳥塞到十三手中。
十三見沉默了許久，才将小鳥握在自己手中，說道：“……謝謝。”
舒顏笑道：“不客氣。”
舒顏拽着十三在集市上亂逛，時不時為醫館添置一些小東西。
“舒家小姐，多謝您前段時間的藥，我那老頭子可算是好多了，這是我家老頭子新做的糖葫蘆您拿去嘗嘗。”
“舒家小姐，新出爐的蛋花酥您要不要一份？”
“舒家小姐，您最近有空嗎？您上次給我開的藥已經快吃完了，等您有時間，再幫我開兩幅藥。”
舒顏這一路上跟人說話，懷裏的東西也越來越多，瞥見落自己一步之後皺眉思索的十三，解釋道：“這些人都是去醫館看過病的。”
十三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舒家小姐，您身邊怎麽換了個人啊？之前那位呢？要我說啊，這人雖然長的好看，但可沒之前那人會心疼人，這東西怎麽還能讓你拿着呢。”
“哎呦，李大娘，您可別說了。你沒看見舒家小姐臉都紅了嘛，這小年輕的事情，您跟着摻和什麽呢。”
“我這不是怕舒家小姐這麽好的人吃虧嘛！我家兒子上次去醫館治腿，我拿不出那麽多錢來，舒家小姐聽了我家這情況，硬是一分錢也沒收，我哪能看着她被別人騙啊。”
說着，李大娘拽了拽舒顏的衣袖，指了指對面的一家商鋪道：“你看見那狗男人了沒？”
舒顏原本被李大娘說得滿臉通紅，但見到李大娘指的那人之後微微一愣，這不是林大哥嗎？
李大娘對舒顏悄悄說道：“這人也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勾搭上了對面店鋪的婆娘，三天兩頭過來不幹好事。那個店鋪的掌櫃雖有眼疾看不清，可真真是一個老實人，時不時還拿出銀子救濟周圍的人，結果落到這麽個下場。我們周圍這些鄰裏明裏暗裏說了好多了，再說就要得罪人了。”
李大娘見舒顏臉色微沉以為她聽進去了，連忙又說了幾句，囑咐舒顏好好看看人，別被人騙了，“這男人的嘴啊可是萬般不能信的，尤其是在床上的時候，下了床可就翻臉不認人了。”
“不、不是，我、我記住了。”舒顏一聽這話還沒飄遠的思緒頓時被拽了回來，臉漲得通紅，寒暄了兩句便拽着十三便急急忙忙地跑到了巷子裏。
尴尬的氣氛在兩個人之間彌漫。
十三只覺得胸前放着的機關小鳥似活了起來，一口一口啄在他心口上，有些疼卻又有些癢。
正當舒顏不知該如何開口的時候，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了一陣的呼喊聲。
“阿顏姐姐！有人欺負我們！”
“阿顏姐姐，你快替我們報仇！”
五六個衣衫雖破爛但卻整潔的小乞丐湊到舒顏的面前，臉上皆是義憤填膺的神情。
舒顏因着調查唐霄的事情對小乞丐們多有了解，時不時也會來接濟一下他們，他們對她多有親近。
但是，舒顏挑眉看着跟在他們後面一臉氣惱的十四，問道：“你又是怎麽回事？”
十四沒想到會遇到十三和舒顏，微微一愣，随後同那幾個小孩子一樣氣憤地說道：“你們可要幫我報仇，不然我真的沒臉見人了！”
十四将事情氣惱地說了一遍，原是他跟小乞丐們玩鬧，沒想到出來一個挑事的，硬是要跟他們比扔石子，還出言嘲諷他們。
“我看他就是有備而來，說的話特別難聽，”十四說道，“我們這邊的人都輸了，我氣不過就跑過來搬救兵了，正好看見你們兩個。”
十四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十三，想來這人對這些事情應該不感興趣，轉眼又去看舒顏。
舒顏見十四領着一群剛及腰的小乞丐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想拒絕的話也說不出來，只能道：“報仇要趁早，走吧。”
舒顏跟着十四來到巷口就見幾個八九歲的小乞丐蹲在地上，背對着他們圍成一圈笑道：“瞧他那兒窩囊樣，就仗着自己有靠山！這下怎麽樣，嘿嘿，灰溜溜地逃走了！”
“要不還是說咱哥威武呢！”
“就是就是！下次看那群小兔崽子還敢不敢對咱們甩臉色看！”
舒顏聽此面不改色地走上前，對着一個人的屁股狠狠地踢了一腳。
“哎呦！”那個人向前一撲拽着其他人接連摔倒在地。
舒顏雙手環抱看着他們倒成一團，道：“背後說人壞話，這不就遭報應了？”
那幾個小乞丐本來想罵人，但見到舒顏之後便将到嘴邊的髒話咽了下去，瞥見舒顏身後那幾個一臉解氣模樣的孩童，冷哼了一聲，“舒家大小姐來我們這種地方幹什麽？”
舒顏在那幾個小乞丐面前蹲了下來，絲毫不介意地拿起來那幾顆沾着灰污的石子颠在手裏。
那幾個小乞丐見此笑了出來，“舒家大小姐想替他們報仇？”
“但我們要這個是需要彩頭的，”其中一個人說着看向了舒顏腰間的荷包。
舒顏順着他的目光将荷包拿了出來，倒在地上，碎銀子撒了一地，“輸一次，你們從這裏拿一個。”
那幾個小乞丐見此眼睛都亮了，連忙說道：“來來來！”
舒顏之前也跟唐霄玩過幾次，仗着唐霄寵她，玩游戲的時候就願意對他動手動腳地耍賴，最後唐霄可是輸了她不少東西。
舒顏本想着她這麽大的人了，還玩不過這幾個八九歲的孩子。
但沒想到她真的玩不過……
舒顏看着身邊所剩無幾的碎銀子，臉色黑如鍋底。
那幾個小乞丐晃着手中的碎銀子，對着舒顏笑道：“謝謝舒家大小姐今日‘慷慨解囊’！大小姐技不如人就別亂出頭，哥幾個可是練過的！”
舒顏不甘心地看了他們好半天，那兇惡的眼神讓十四忍不住渾身一抖，拽着身旁的十三說道：“神仙姐姐應該不至于氣壞了吧？不過是小孩子之間的玩鬧，她、”
十四話還沒說完就被舒顏一個犀利的眼刀瞪回去了。
“再來！”舒顏就不相信了，她能一輸到底！
正當舒顏想要撿起石子的時候，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握住了她皓白的手腕。
舒顏瞪着十三問道：“你幹嘛？”
十三抿了抿唇，道：“再有兩把就輸完了。”
十四搶着在舒顏深吸一口氣破口大罵之前攔着十三，對舒顏說道：“他、他的意思是他也想玩。”
“你會？”舒顏懷疑地看了看十三，
“略懂。”十三看着舒顏不相信自己的眼神，難得地補了一句，“小時候玩過。”
舒顏猶豫了許久才不情不願地讓出地方來，警告十三道：“你要是輸了，我可跟你沒完！”
對面的小乞丐們見換人了，嘴裏的嘲諷之意更甚，氣得舒顏暴跳如雷。
十四趕忙拉着她，唯恐她一包毒藥毒死那幾個小乞丐。
十三擡頭看了一眼那些小乞丐，伸手撿起那些石子從一個開始向上抛。
在舒顏手中四處亂飛的石子在十三這裏卻難得聽話，直直地抛起，齊齊落下。
對面的小乞丐最多能接到十二個石子，眼看着十三馬上就要抛到第十一個的時候，他們坐不住了，眼神開始四處亂飄，像是憋着什麽壞主意。
舒顏見此大步向前站在小乞丐們的旁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們，道：“怎麽，玩不起？”
那群小乞丐見此也不敢多說什麽，只能憤憤地看着十三。
十三看着舒顏站在一旁護着自己的模樣，眉眼低垂，嘴角卻不自覺得勾了起來，順勢抛棄了十二個石子撿起了第十三個。
十四見十三贏了頓時歡呼起來，帶着那群孩童嘲諷着對面幾個小乞丐，大有大仇得報的快感。
一連十幾把下來，十三把舒顏的銀子慢慢都贏了回來。
那群小乞丐氣得臉頰通紅，最後憋出了一句“十幾二十歲的人了，還欺負小孩子！”就一同落荒而逃了。
舒顏看着他們背影哼了一聲，道：“輸贏面前，不講年紀。”
十四利落地将銀子都收起來還給了舒顏。
舒顏從裏面拿出來一半又遞給了十四道：“剛受了氣，你帶着他們去吃頓好的吧。”
那群孩童頓時歡喜起來，讨巧的話不要錢地哄着舒顏和十三。
十三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難得地柔聲道：“去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