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燙手,熱全堵在杯口。明樓接過仍擱一旁。

“無妨,你們也算同僚了。年紀相仿又都留過學,見面定是熱聊,我這個無趣之人就不打擾明先生歇息,先走了。”百轉千回,堪堪把明樓的關系敲定,若有他人入耳,只當明樓已選了汪精衛呵。

明誠恭敬送他出門,背脊僵直,合身西裝披挂蓋住不耐煩。他拉緊門,送走瘟神,長籲口氣。

“聽出什麽來了麽?”明樓似笑非笑,端起微冷咖啡抿了一口,眼鏡挂垂于鼻梁,閑适悠然攪得明誠心煩。

他取報落座,斜挑明樓道:“洗耳恭聽。”

“抛磚引玉,海關的貨他是明知故問,那批從香港來,都是最基本的香料。無緣無故被攔在海關,非得我出面才解決。”

“若非有人授意,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明誠後躺半身,火車上報紙已是老物,他抖抖紙張,嘩啦響引來明樓瞪,“大哥,你何故要和周佛海提起明堂哥?”

“明堂遠在香港,手再長也不敢伸過去。再之,明家的産業是塊肥肉,他們想一口吞就怕噎在喉嚨口咽不下。”

“但周佛海那番話,來者不善啊。”他言下之意指周鴻,明樓會意點頭,抽走他手中報紙,“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周鴻是汪精衛的人,關系再深熬過南京之旅就好。”《申報》的大标題,講明樓回滬就任,下方配張意氣風發的照片。

“不務正業。”明樓塞回明誠手裏,被他搶白道:“光線不錯,姿勢也不錯。”明誠折疊好放回原來的地方,聽明樓暗自數落,“這火車該換了。”他低頭含笑,眼神探出窗外,忽而動動肩膀,又将報紙取出來。

“怎麽了?”明樓柔聲問。

明誠修長的手指按住一角,惘然道:“明堂哥以前也愛看報紙。我們剛到巴黎那會兒,是明堂哥幫忙找的房子。我記得書房總辟個角落堆雜志,紙張新,根本沒翻過。”

明樓右手肘支将于膝,手指輕搭下颌,“不對勁?”語調俨然逗笑,隐藏一份亟待結果的揭秘。

“你早知道了?”明誠眯起眼,蹙眉下壓,恍然道:“也對,伏龍芝的空餘時間,我也抓不準大哥的行蹤。”

“聽着像是怪我。終于開竅了。”

明誠墜着頭,調笑般啧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一張報紙幾本雜志就如此肯定,怕還有別的事?”他總是一語中的,明誠自嘆不得不服。“我在法比安廣場見過他,匆匆之間,他有些慌張,六神無主,和我擦肩而過。”

明樓大悟得往後一靠,人顯得松散自由。“你去法比安廣場了?”明誠點點頭,“明知故問。大哥,留點秘密給我。”他笑得張揚又嚣張,像個撒嬌的小孩。

法比安廣場的見面實屬意外,那天原本和同學約好去看畫展。但私人畫展端得優雅文藝,沙龍裏來來去去的人,明誠聽他們談天說地,頗不自在。左顧右盼間,幾個人就闖進來。他們圍坐窗前,明亮高敞的光線灑下來,背離的剪影重疊交合,讓明誠晃神。

他們有人坐有人立,不停翻閱書籍,另有人遮住猝而矗立,言辭激烈,手舞足蹈。光影裏的默片,沙龍中品頭論足的話消失在耳邊。明誠長久的發憷,他眼前是虛無的焦點,漸漸地,那嗓音飄進來。

所有的聲音都散開,明誠吃痛的捂住耳朵。

面前是同學,手裏握着玻璃杯,不懷好意又敲下。“你發什麽呆呢?”

“沒什麽。”明誠黯然答道。

“好好的畫不看,怎麽着,有美女?”輕佻的話語,逗弄明誠,他搖頭回絕,斜身探去觀望,光前空無一人。“這沙龍是誰都能來嗎?”

“買了畫票就能進,熱鬧後也有混進來的,不過下樓就有人查崗。”

“我先走了。”

“那你女朋友怎麽辦?我可不負責接送服務。”

明誠猛然回頭喊:“只是同學。”換來哄堂大笑,蘇珊朝他眨眨眼,無奈報之笑容,明誠歉意的點頭向她告辭。

旋轉樓梯此刻顯得雜亂無章,明誠突而煩躁,腳步蹬得震天響。他在門口剎住車,半個人影都沒有,他驚覺莫名其妙,撓頭責怪起自己來。保安不是地道法國人,一口流利的英語問起明誠,他都一一搖頭,軟綿綿的往回走。

方才的話語他聽得真真切切,法比安廣場...任務...共産主義...

明誠仍在奔出了公寓,他腳步快而急切,只因今日聽同學提起的游行,地點似乎就在法比安廣場附近。

“想秘密呢?”明樓遮住他的眼睛,“睡一會吧,東跑西跑不累嗎?”

明誠笑着撥開他的手,“胡思亂想。”他如今有滿肚子的疑問,自然毫無睡意,“你加入的事和明堂哥有關嗎?”明樓攤手聳肩,“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或多或少有一點吧。”

“不清不楚的。”明誠旁若無人往他身邊靠,“大哥,既然汪精衛打明家的主意,我想關于資金要不要轉移?”

“這事你看着辦。不宜過多,慢慢來。”明樓摟住他的肩膀,削瘦得要滑下去,皺眉道:“瘦的厲害。”

“我打會盹。”明誠避而不答,他身體向來如此,心思又重,那些個營養都喂給腦子了。

明樓便不說話,容車廂安靜下來,燈絲熾烤,莫名跳躍炸開的一聲,被車輪滾齒摩擦的音樂收走,安眠曲落在耳際。

午後甜膩的氣息不知從何而來,明誠惺忪的朝明樓笑一下,露出他蓬松的頭發。“整理下。”明樓戴好面具,混着輕微的咖啡香氣推開窗,月臺劈開幹淨的道路,清一色的黑轎車。

“周佛海和我們不是一路,但司機是汪精衛的人。”明誠附耳言道,他仔細觀察過,兩個司機裝束相當,且口徑一致尊稱周先生。

明樓偏身接過挽着的大衣,“他是去拜訪陳碧君。”

“明先生,這邊。”司機屈身開門,明樓禮貌致謝。

國府路離月臺遠,明樓光明正大和明誠處理政務起來。你來我往的打啞謎,倒是愁煞司機,擡眼不敢瞧,悶頭開車。汪精衛的僞政府得多謝日本人,離參謀本部幾米遠就一路設崗,明樓淡然阖眼嘆氣,就将司機的心提到嗓子眼。

門口除了車就是整裝的士兵,他們披挂一種勇氣,面無表情緊盯前方,焦點空蕩蕩,明樓掃過一排,立刻看見中心。劉培緒其貌不揚,胡子平穩得同眉眼一樣,繃着直直的弦。兩手交握于胸前,期待而安然的表情。他的南京之旅始于他,不免多心。

“劉次長,許久未見。”三八年劉培緒赴港閑居,曾和明樓見過一面。他為投奔而來,明樓則為命令而去。

“明先生。”他鄭重其事握住明樓的手,兩手并用。

明樓笑道:“老朋友不請進去坐坐?”他甚而未看劉培緒身側的小兵,日本人,風吹得站不住腳根。

“是我失禮,多年未見激動些,忘了明先生有事而來。”

參謀本部是個回馬樓建築,內裏日式風格濃郁,旗幟圖案高挂門廳。明誠始終緊跟明樓,行李包護手邊。

劉培緒差人倒茶水,口中歉意十足,“小周先生打了電話,說是路上有事耽誤。勞煩明先生等等,我們的不周。”

明樓悶聲不吭,手拈杯口遺留的茶葉,“新茶?”他揮手撈香,“來的路上巧遇周先生,他和我提起這位小周先生,似乎我們還算同期。”

“那真是人生無處不相逢。”劉培緒笑得皺紋亂七八糟,“小周先生呢,是汪局長親自指派的人,年輕有為啊。”

“自然。劉次長可知汪先生的用意?”明樓遞給明誠一個眼神,他轉而道:“這等的空閑,不如随意聊聊。”

“頭等大事怎會告知我。小周先生就在路上了。”他眯笑着坐下,背脊直挺。

明樓佯裝看表,手指敲打表盤,“我們也算老朋友,心裏沒底,萬一是場鴻門宴呢。”他直言刺道,劉培緒表情抖落,倏忽帶笑道:“明先生說笑,專門請您來,自然是好事。”

“噢,是我多想。”他起身前後走,“院中綠樹也是新植?”

劉培緒不拂他意,欣然介紹道:“本部是早定下的地方,後頭的辦公樓是新添,隔着院子若在有樹免不了礙事,完工許久後才弄起綠植的。”

“有些雅意,要上高處望下,疲勞時也能賞心悅目。”明樓摸下眼鏡,轉回大廳來。原先的士兵迎出去,圍着車敬禮。

明樓調動身體,該來的人終于到了。

他用奇異的姿勢下車,雙腳踏地,手在門邊撐下才現身。針腳細密的西裝,發梢整齊,五官白淨,烏黑的眼青帶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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