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他用手拂開明誠額間發梢,柔聲道:“阿誠,你太乖了,孩子是可以撒嬌任性的。”明誠點點頭,嗓音硬了。
他此刻突而紅了眼眶,“大哥,謝謝。”
明樓俯身親他額間,萬語千言全在心口。
章三 投石問路
地點定在福昌飯店。
日軍侵華後一度用作招待所,周鴻看似不可捉摸,實則沖動莽撞。大搖大擺把架勢放出來,昂首挺胸提着氣,像只逗人取笑的麻雀。
“劉培緒打的電話?”明樓欽下鏡片,棱角早已磨圓,是他許久未用。
明誠拉開窗簾,餘光掃過街道。“态度一如往常,盡力給周鴻打圓場,又說請看戲。聽說是南京出名的戲班,大院臺,人多嘈雜。”他張口未提紙條的事,明樓查出端倪,“是個好地方,天大的聲音都能被蓋住。”
“既是誠摯邀約,豈能不赴。”明樓戴好眼睛,見明誠挽了大衣近身,悄然道:“你不喜歡聽戲,我知道的。”
“偶爾陶冶情操。”明誠忍笑橫明樓一眼。
果真是大院臺,高樓矗得不合時宜,整個院子四方,雅致山景。他們甫一進門,氣溫忽而冷下來,聚在缸底,人往水中走,浮浮沉沉有些吃力。長廊劈開空間,花窗透出濃翠,是假山附近的綠植,明誠漫不經心虛瞧罅間,恍惚人影飄過,他心底咦聲四起。
劉培緒同幾個士兵守住門口,他緊挨門廊,腳尖壓進廊柱跟底,緊張得百無聊賴。
“明先生。”他立正,褲腳寬大的露出,皮鞋沾泥。明誠皺眉後顧,轉而隐在明樓身後。
明樓目光探過他,屋裏高敞,缸頂圍壁圈他們堵在一起。“劉次長。我還是頭次來南京聽戲,不枉我這趟火車。”劉培緒堆笑引人,方桌四散,商人少爺販子,各色人種。黃白戲票舉高揮灑,方言響亮的味道四溢。
胡琴響,人開唱。
水頓時沸騰,咕嚕咕嚕冒泡。
明誠捂鼻偏頭,煙霧濃郁的繞旋上升,爐香的沉味撲然刺鼻。他噙淚垂頭,忍住喉口不适。劉培緒啞然遣退小厮,“明先生,可還滿意。”
“我不懂戲。”睜眼瞎話,明樓沉着眼直直盯他,“劉次長,該是頗有見解?”
“蒼鹘容我告知你,汪精衛需死,請毒蛇出策。”他目視下方,怫然的面貌竟顫巍巍。明樓不行于色,斂容駁道:“我不認得蒼鹘。”軍統雖各司其職,但代號交替前都有通知,這位蒼鹘,從未聽過,仿佛突如其來。
劉培緒短促得咳道,“不認識?”
“劉次長,你可見過他?”明樓斷然問道,刺殺汪精衛不是小事,若真要他參與,自然是考慮周全決計不出情況才會邀約。明誠聽得雲裏霧裏,戲臺正演風雲會的訪賢,那披挂戲服帶點魔力,把劉培緒的話嚼碎了。
“我們一直是電話聯系。”他有意無意放縱下颚,“他說明先生若會上海,汪精衛一事便由我來執行。”蒼鹘清楚明樓的位置,甚至猜到他并不會同意此事,“這件事,你們一點計劃也沒有嗎?”
“初步已定。”劉培緒平長的眼皮半阖,顯人困頓,“蒼鹘另說,重慶危險,請明先生鼎力相助。”他對蒼鹘越來越好奇,“蒼鹘為何不直接聯系我?”
明誠猛然咳嗽起來,他握着被子手發抖,聳肩朝明樓抱歉,“先生。”
“出去透透氣吧。”明樓睨他一眼,遞過關心的眼神。臉色蒼白,眼睛泛水。明誠強顏歡笑,“我不太習慣。”劉培緒自不多言,只道不礙事。
明樓重整而言:“蒼鹘的電話從哪來,你可查過?”
“查過,上海。但他挂斷很快,每次的線路都有些不同。”劉培緒撚唇,不住喝水,“還有另一件事,他似乎未曾故意僞裝,語調自然且平穩。最先是晚上打來的,後來慢慢就放到早上。”
“蒼鹘和你具體提過我?”
“聯系你不方便。”劉培緒攏手往圈椅後靠,胡琴猛地激起又減下來,“蒼鹘說等明先生回上海,盡量嘗試。”明樓緊促用手指敲打桌面,“恕我直言,如今貿然行事并非良策,汪精衛的眼線何止參謀本部,憑着一腔孤勇...”
“明先生。”劉培緒咬牙打斷他,忽而舒口氣,“我不是什麽深明大義的人,也只有孤勇值得一試了。”
明樓斜望他,戲臺紅綠的背景模糊得襯出輪廓,順勢凹轉的線條,他崩得像拉開的弓。“劉次長,自己當心。”蒼鹘的身份只有自己去找。
此番劉培緒左顧右盼,明樓別過身不再言語。
小厮快步跨過門檻,仔細端着茶杯,“先生,你的茶。”明誠謝言歇息,聽戲磨得耳根子軟,煙味更是受不了,屋悶不透氣,亂七八糟都潮湧至面前。
他仰頭狠汲兩口冷空氣,扶着額頭胡思亂想。蒼鹘的代號他沒聽過,明樓也不清楚緣由。其中有關節出了差錯,要麽是重慶政府顧及他們的危險未曾告知,要麽這個蒼鹘是私自行動,抑或是個局,周鴻設的?
不對,哪裏不對?
明誠苦痛的搖頭,杯中水少,他嘆口氣随處走走。這戲園子可不像普通戲班的興致,多數是權貴人家出錢建的。長廊修到頭,圍着小湖。戲正開唱,院中空無一人,冷冷清清,倒随了明誠的心。
“人在裏面呢...”
“兩個人?多久了?”嘶啞嗓音,分明熟悉。
“半個鐘頭吧,沒怎麽算。”陌生人。
“先把心吞下去,不是撕破臉皮的時候。”周佛海?明誠激靈得僻入廊柱後,忽遠及近的交談,親密帶點恭敬,應該是周鴻和周佛海。另一人怕是院主人,鴻門宴此刻才上場。他一動不動,身子僵持着。
周鴻白的更徹底,血絲爬滿兩頰。“叔叔,你對明樓是何意?他昨日不識好人心,簡直遛玩般,參謀本部豈是随他來去的地方。”
“把性子收收,我不清楚你。他若是一言不乘你心,脾氣就上來。話說出口要想後果,原本可以細談的,你眼巴巴上去給明樓借口。”周佛海隐忍怒氣,腳步加快。
“那現在怎麽辦?”周鴻顯然急了。
周佛海粗細不一的語調帶刺,“人在南京的地,還能跑嗎。”
明誠閃身跑去後院,他踮腳為不出聲,小腿拉緊的抽筋。細密的門簾落下擋住高爽的門框,他抽口氣,捂着腳蹲下,怎麽這時候出事。
“這不是明秘書嗎?”
他皺臉賠笑,“周先生,小周先生。”
“怎麽了,不舒服?”周佛海仍是大家長的風範,他對明誠印象不錯,之前幾檔子事,明家看似兄友弟恭,實則貌合神離。明誠不尴不尬的位置,正好是個突破口。
明誠慢悠悠起身,“周先生知道的,我聽不慣戲,剛到門口被人撞了下,大白天喝酒,跌跌撞撞的。”
周鴻此時哦一聲,“這院子裏還有醉鬼?”他轉向老板,“幾位貴客在呢,也不注意些。”
“在下的不是,院子隔一段就是廂房,客人總是管不住。”老板低眉順目,緊張的亂溜眼珠子。
周佛海不滿的動唇,“你先下去吧。”
“明先生在裏頭,今天周先生也一起?”明誠換副面容,微不可見得後壓着小腿。“正好碰到這小子,等的久了吧。”
“不過一時半會。劉次長陪着呢。”明誠細細打量周鴻,黑色西裝,胸口不着調插一朵玫瑰,倒真像來看戲的。
周佛海似乎略微不順,點點頭就掀簾而入。周鴻白瞪明誠,被他笑着擋開。
屋裏霎時靜下來,人都滞住了,水泡泡破了。
劉培緒率先起身,擰開水龍頭,嘩啦嘩啦的嘈雜萬狀回過神。
周佛海笑起來,“劉次長,明先生。久等了。”
“無妨,想是二位相見閑聊,投緣而誤了時間。”明樓反諷周佛海原先的話,周鴻閉口瞪着他。明誠背貼門窗,小腿疼的腳趾蜷縮。
“我原先只聽兆銘講,今日一見才曉得竟是本家。”周佛海置若未聞,推過周鴻的肩膀,他兩只腳并用,斜斜晃晃的姿勢真像只裝腔作勢的麻雀。
“明先生,昨日的事,我道歉。”他不情願半呵腰,明樓揮揮手,“無事,既然是周先生的親眷,也是明樓先失禮了。”
“既然大家握手言和,我們看完這出戲就坐下細談可好?”劉培緒見縫插針,周鴻轉身望他,眼底刺骨的冷,他方而掃過戲臺,“《風雲會》啊,明先生覺得怎麽樣?”
明樓坦然落座,周佛海也盯着他,他索然無味的喝口水,嘆道:“我以前聽昆區,記着那《單刀會》的橋段,大江東去浪千疊,趁西風駕著這小舟一葉...不知可對?”周佛海瞬間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