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節
輕,清淨的臉白寥寥,背光瘦弱。
“不...不了,還要去虹梅路一趟。”主編清早就差他各處跑,他小氣吧啦的度量,連車費也不給報銷。
小編輯緩緩呼氣,哆嗦說:“剛剛路上有位先生讓我把這個給你。”他手裏攥長米白的紙包,裹成正方塊,上頭紅繩劄緊。
“路上?”明誠嘀咕,颠下懷中書籍。小編輯緊張得背手,拘謹道:“我渴得很,在附近買了杯汽水。正巧碰見,他問我是不是順路去明家。”
“給我吧。”明誠努力騰手去接,換幾個姿勢都不對,他讪笑說:“擱上面。”厚實書籍又多件輕物。
駱駝怕稻草,明誠怕明樓。
他小心翼翼搬回客廳,明樓悠閑自得,右手拈報紙,交疊着腿。“訂什麽了?”他偏頭瞧他,笑得不懷好意。
明誠橫一眼,惆悵輕哼,“《良友》上看到得,只出兩百冊。”明樓替他取過半,輕輕松松抱進書房。“書史啊,我怎麽沒見着,也不給我定一套。”
“明大少爺還想施行你一本我一本啊。錢不是掙得?”
“阿誠勤儉持家。”明樓揀着紙包到手心,“編輯部送的?預定禮物。”明誠拍手蹭灰,“匿名贈送。”他眨眼明樓便明白,不慌不忙拆動。
紙包多是廢紙,真有用得不過最裏。剝花瓣的手法,明誠怔愣起來,小時候花園常有未開得月季,他對着犯傻,總覺花心撲朔迷離,偷瞧沒人便會仔細撥開。
看起來明樓也幹過這事。
花心亮眼照人,是枚彈殼。空圓的金屬,冷冰冰淌入鮮血,邊緣僵硬滞留些許腥味。明誠面色陰郁。
“認識嗎?”明樓察言觀色,得益于軍統的訓練,他分辨出子彈型號。
“我手槍的,那顆子彈我記得很清楚,裝槍時磕到邊角,有個特別痕跡。”明誠惶惑,繼而道:“過去大半年了,突然冒出來。”真有些毛骨悚然。
他沒說出口,明樓從容不迫,“這個舉動縱然奇怪,也不是無跡可尋。”他反複轉動彈殼,順光觀察,“劉培緒說回上海後,蒼鹘會試圖聯系我們。”
“大哥,你覺得這是蒼鹘給我們的信號。”
“也許。”
“那還真是用心良苦。”明誠徐徐嘆道。
明樓攢笑,“就當我捕風捉影,阿誠,還記不記得用在哪了?”他的問題為難人,明誠記憶力再好,大半年的回憶恍惚起來。
他掏槍的次數撇開中共,似乎屈指可數。并非在76號內,那就是在外執行任務。絞盡腦汁也模糊不定,明誠搖搖頭,“真要我想,反而記不起了。”
“算了,別想疼腦子。”明樓戳他的腦袋,視線重回書上。“只有四卷嗎?”明誠黯然掃過,道:“先訂了第一期,共二十四卷。”他說得漫不經心,問題纏繞他。
明樓好笑的随手翻開雜志,“這麽小的廣告,你也能發現。”《良友》三月刊的封面古樸,暗紅的面色襯得雅致。
明誠探過去看,“二月刊有整面,就阿司匹林的方寸。”他掩面笑,上頭“傷風寒熱,阿司匹林”的标語顯眼,和桌上常備的藥瓶相得益彰。
“正好,家裏快沒有了。”
他當然曉得明誠偶爾為之的小調笑,也趨于配合。從南京回來後,過了兩天太平日子。76號安靜異常,妖精不找事,明樓也穩坐家中。
明誠四下打聽過蒼鹘的事,代號全新,上海的軍統人員流動快,常駐的幾個都不認得此人。別無他法,上遞信息到重慶總部,不得回應。
“我有個想法,說不定蒼鹘被人監視着。”明樓松心在沙發上,“照劉培緒所言,他人在上海,明明可以嘗試直接聯系,非要繞個大圈去南京。而且他和劉培緒的聯系,時間準确,每次都那麽幾分鐘。”
“那麽他的處境很危險,謹慎行事到此地步,是踏錯一步就會喪命的危險。”
“另一點,他不能直面我們。”明樓其實沒頭沒腦,來自于直覺。他異常敏銳的感官,加之多數的經驗讓他猜測。
明誠垂頭附和,“也許我們認識他。”兩人皆無頭緒,蒼鹘是個迷霧重重的人。撥雲見日需得等待,他們目前處境很是被動,明樓坦然道:“看來我們只好期待有個不期而遇了。”
“最近兩方都是靜觀其變,有些心慌。”明誠愛吃甜食,書房抽屜備有水果糖。甜味包裹後,心情放松着。
明樓順其自然陷進沙發,“難得躲懶,可別被你說中了。”他開玩笑,心裏沒底。隐隐約約察覺不對,中共和重慶竟出奇一致,蟄伏等待獵物。
明誠扪進靠枕裏,軟柔的用餘光瞧明樓,他清楚隐藏于面下的情緒,“大哥,餓不餓,我去煮飯。”
“是有些,最近油膩葷腥多,煮點清淡的。”他拾綴幾本雜志,擱到書架角落裏。明誠在他身後啞笑,單手插口袋,扳住門框,“我忘了說,家裏菜少,能做什麽吃什麽。”
他施施然正打趣,電話鈴不合時宜響起來,吵鬧卻有序,嗡鈴嗡鈴叫嚣。明樓頓頓神色,朝明誠打個手勢,“烏鴉嘴說中了。”
“您好,這裏是明公館。”他正色接電話,禮貌而恭敬。
“阿誠先生,我是徐秘書。方才李先生來人請明先生來76號一趟。”
“好,我知道了。”明誠斷然挂掉電話,“大哥,李先生來請的,他人不是去了香港?”
“算算也該回來了。李士群原先可不怎麽管事,別說來76號,頂多周三見他一次。此刻請我,許是有尊大佛也來了。”
“周佛海仍在南京,那麽只剩丁默邨。”明誠嘆息的輕哼,“真是場硬仗。”
明樓笑道:“不差這一回了。”
總部于英租界極司菲爾路,橫跨一個租界,轉過靜安寺路靠近愚園見白底藍字牌,路障個個散開,明誠搖下車窗,朝衛兵出示證件。
總部的建築帶種割裂感,歐式與中式的交錯。小層樓挂日本旗,明樓整理衣冠,點頭回應路過職員的招呼。
空闊的高頂,日式瓷磚。明樓皮鞋踏響,虛掩的門口向他招手。明誠生疑暗道:“大哥。”
“沒事。”
他冷靜自持,推開門道:“李先生。”
屋內缭繞白霧,載沉載浮暈染色澤。窗簾浮動,斜灑的光撲進煙霧裏,旋轉飄落照亮兩張臉。
李士群頂着苦大仇深的臉對上明樓,慈眉善目,唯有那雙眼睛不變的深皺,漸漸成為臉部的标致,再也睜不開了。
“明先生,您原本該是休假,李某自作主張,見諒見諒。”他音調平穩,總帶點地方味道,遂昌的口音。
明樓笑笑,惘然朝丁默邨看,細長臉,五官擠在一塊,山水畫上的留白。他标準的美人嘴啓開,“久仰明先生大名。”
“丁先生,明樓可當不起。”他抛出手去,也抛出橄榄枝。丁默邨謹慎握住,“說來我也任職于76號,竟未到本分,于明先生相見甚少啊。”
瘦高的身子側過去,不茍言笑道:“今日趁士群也在,給我們做個見證。”
“早些年無緣相逢,在下回上海并不長,也是情有可原。”明樓有他那副眼鏡作陪,無畏無懼,“丁先生是個妙人,此刻也算相見恨晚。”
“說的對。”丁默邨洩出一絲笑來,“士群啊,你說的果真不錯。明樓先生能說會道,才學淵源啊。”
李士群附和,剪手随意坐着,“周先生介紹的人,怎能出差錯。我和明先生并非熟識,今日正巧承你的情,都認識認識。”
官話連篇,明樓心裏喊累,面上不行于色,“自然,人生何處不相逢。大家都是同僚,日後免不了來往。”
他擲出一張牌,給點希望,看誰能握緊籌碼。丁默邨挑眉抽出煙,卡在食指和中指間,拇指抵住尾部,小口綴起來,“其實今日更有一事,想和明先生通通氣。”
明樓應酬似發問,“既然是朋友,但說無妨。”
丁默邨彈開煙灰,“前幾日76號抓捕了幾位公然于學校批判社會的人員,高舉馬克思主義。這些擾亂分子已被槍斃。”
“結案了?”明樓掃過李士群,“還有什麽難處麽?”
李士群将手掩在腿間,雲霧裏波瀾不驚,“擾亂分子都是學校老師,他們臨死前仍不悔改,甚至煽動學生抗議游行。”
“李先生希望我做些什麽呢?”明樓臉上笑意化為烏有,“寫篇社論披露事實,警告學生,還是出動人員當街抓人。”
丁默邨猛一蹙眉,吞雲吐霧間輕聲道:“這樣做只會讓學生暴動,激起那些文人分子。”
“既然丁先生知道,還是打算這麽做?”明樓在76號處事良久,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