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倪雲雁靜靜打量着楚南,透過那漂亮得過分的眉眼看到了故人的影子。
時光呼嘯而過,有人永遠留在過去,有人出走半生,一切物是人非,徒留唏噓。
而當初那個恣意飛揚的小少年已經長成了懂得藏拙的青年,走到她的面前,牽起她女兒的手。
倪雲雁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一天,她以為他們之間的緣分早在那個晦暗的冬夜便已結束,從此形如陌路。
早該如此。
本該如此。
“我要你從此遠離靈山。”
楚南聞言,目光直白望着倪雲雁,不躲不避,語氣恭敬而認真,“倪姨,我不明白為什麽?我真心喜歡靈山,靈山也喜歡我,我們是兩情相悅。”
倪雲雁搖搖頭,“最無用是真心,現實世界裏的一陣風,一場雨就能将它摧毀,更何況是你們楚家那種複雜的家庭,我不能讓靈山與你們楚家再有瓜葛。”
15年前靈山意外被卷入楚家争端,差點死在綁匪手裏,搶救了三個日夜,重症監護室住了兩個多月,病危通知書她不知道簽了多少分,那些絕望希望交織拉扯的日夜,她這輩子永遠不會忘記。
歷經千辛萬苦救回來的寶貝女兒,她無論如何都必須保護好。
夜色越發濃重,花園裏的智能燈自動亮起,盛開朵朵光暈,仿佛深海裏開出的花。
楚南遠遠望着那些前赴後繼的飛蛾,它們想親近那團光熱,掙紮,撞擊,隕落,甚至死亡,依舊沖破不了那層障礙。
他覺得自己就像那飛蛾。
“倪姨,我理解您身為母親的心情,我也不願意靈山受到任何傷害。在沒有整頓好楚家前,我不會再跟靈山表達心意,但也懇求您不要阻止靈山跟我來往,就讓我們以朋友的身份相處好嗎?我不想再失去她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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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青年家世殷實,傲骨铮铮,此刻卻深深低下頭顱,卑微懇求一個機會。
倪雲雁不是不動容的。
這麽些年,她雖沒有特意去打聽過楚家的事,但海城的富人圈子那麽大,人脈交錯,多少也能聽到些閑言碎語。倩佩死後不到3個月,楚其江便将外面的女人接了回來,自此楚南與父親交惡,反目成仇,畢業後自立門戶,與楚家割裂。
可是即便如此,他生在楚家,留着楚家的血,彼此間的淵源羁絆不是說割裂就割裂的。
“小南,你別怪我狠心,因你是倩佩的兒子,所以我才跟你講這些真話的。我不信口頭上的承諾,我只相信我所看到的。”
倪雲雁拍拍他的手背,轉身往回路走,轉移話題,“今天乍然看到你,我都有些不敢相信,當初你小小只,還沒到我腰際,現在阿姨已經需要仰着頭看你了。你長得很好,你媽媽泉下有知,也該安息了。”
楚南已多年沒再旁人嘴裏聽到母親的事,此刻靜靜聽着,心頭升起綿長的哀思。
經過歲月的沉澱,當年刻骨銘心的傷口灰塵斑駁,不再鮮血淋漓,卻始終無法治愈。
張靈山洗完碗出來,站在門口眺望,見到二人自花徑小路而來,忙不疊跑上去迎接。
“媽!楚南!”
“看你咋咋呼呼的!”
倪雲雁伸手接住毛手毛腳的女兒,擰擰她嬌俏的小翹鼻,回頭望着楚南,“你們聊吧,我上樓歇息了。”
待媽媽走後,張靈山揪住楚南的衣袖,好奇問道:“你們聊什麽啊,聊這麽久的?”
“聊你”
楚南指尖微動,卻沒有牽她的手,扯扯嘴角,“你媽媽說希望你能回家,別一個人跑到那麽遠的城市去……我也希望。”
“你什麽?”
後半句他說得含糊,張靈山實在聽不清。
“沒什麽。”
“哦,那是因為我在家被管得太嚴了,這不許那不許的,所以我一畢業就跑遠點,争取那麽一丢丢自由。”
張靈山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比了個‘一丢丢’的距離,楚南搭住她的肩頭,彎腰,與她平視,目光直白,讓人無處可躲。
“靈山,我是認真的,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待在粵州,如果你能回來,至少有家人護着。”
這雙貓兒眼盛滿天真和懵懂,沒有沾染世俗的糾葛和煩惱,證明她被家人保護得很好。
張靈山愣愣與他對視,第一次在他眼裏看到了濃得化不開的憂愁,他往日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一派冷靜自持的模樣。
“你,你以後都不會去粵州看我了嗎?”
楚南抿唇,嘴角緊繃,“我接下來會很忙,抽不出時間回粵州。”
他重回楚家,為他們掙一個未來,希望她能待在他目之所及的地方,在他的勢力範圍內,想見便能見到的距離。
“好吧,我考慮一下吧。”
她本行是做設計的,其實在哪座城市沒多大關系,當初之所以選擇定在粵州,第一個原因是許光慧在那讀研,第二個原因是當年叛逆期,她一心想着脫離家族的管控,遠離海城。
“乖女孩”楚南摸摸她的臉,催促道:“進去吧,我回去了。”
“那,那我們有空約見面好不好?”
張靈山咬咬嘴唇,也許是今晚月色晦暗,她覺得楚南的心緒低落,一字一句都染上了淡淡的哀傷。
仿佛在告別。
楚南愣了一下,笑了,眉眼間的漠然淡去,伸手呼嚕呼嚕她的頭,“當然好,想見就見。”
張靈山終于心滿意足了,拍掉楚南的手,轉身噠噠跑進了別墅,頭上亂糟糟的馬尾一甩一甩的,比它的主人還高興。
今天真是個好日子!
每一件事都是好事!
她第一次清楚自己對楚南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她原來是惦記上他了。
她看到楚南對一個女生說‘我愛你’,但那個女生是他妹妹,虛驚一場。
今天楚南沒有告白,但追到她家來解釋了,是個好兆頭,證明他對她也是郎有情,只要努力一把,她絕對能把這帥哥收入囊中。
張靈山翻來覆去許久仍舊睡不着,琢磨許久,編輯了一條朋友圈:【海水有盡頭,月亮有圓缺,人間有不足】
配圖是一雙穿着毛襪子的小腳丫。
那是楚南親手替她穿上的。
不一會兒,有人留言了。
【驚悚!缺心眼居然寫起煽情詩!】
【秋天沒到就穿棉襪?你老寒腿有點嚴重啊】
【大山有胖腳丫】
全都是大學損友的調侃,張靈山不信邪,龇牙咧嘴繼續刷着,她就不信沒人看出來她的浪漫。
刷到手指起火,通知欄彈出一條微信:
楚南:【剛才是誰跟我說晚安?】
張靈山悚然一驚,趕緊語音回複,“睡啦,睡啦,晚安!”
然而下一秒,視頻電話響起,她一瞅,原來是好姐妹許光慧的,連忙接起,“姐妹,今晚不用做運動了?居然大晚上有時間見我?”
“別轉移視線,朋友圈怎麽回事?你跟楚南成了?”
張靈山咔咔狂笑,嚣張極了,“還沒成,但我已經知道他的對我另有所圖,不出一星期他保管跟我表白。”
當初有多豪情壯志,打臉就有多用力,兩個星期過去了,別說表白了,她就連楚南的人都見不着。
她情窦初開後,面對楚南,總懷揣着那麽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小女兒嬌羞心态。
以前走路風生水起,現在步子邁不大了;以前笑得能看見扁桃體,現在知道捂嘴笑了;以前大大方方牽人手,摸腹肌,揩油揩得理直氣壯,現在懂得克制自己的孟浪了。
只是裝嬌羞兩日,發現全裝給瞎子看了。
他是真的忙,每日來回折騰,不是在計算機公司就是在楚氏集團,鮮少在公寓。
這段日子以來,他大概只有深夜應酬回來才有喘息的時間,能跟她視頻聊兩句;
好不容易休個假,終于約上飯了,不是在數落她熬夜,就是訓斥她亂吃垃圾食品。
被人訓得跟孫子一樣,別說嬌羞了,友誼的小船沒翻都算不錯了。
張靈山麻了,決定改變策略,來一個大的。
敵不動,我動!
電話那頭沉默良久,艱難開口,“……什麽情況,你追楚南?”
這反轉來得有點猛烈,她頭暈。
身為旁觀者,許光慧一早知曉楚南對大山的心意,原本以為他會忍不住攤牌的,事情發展逐漸變态了。
也是沒想到啊。
“嗐,誰主動有什麽關系?”張靈山趴在床上,腳丫子甩甩甩,“我确定他對我的心意,我也确定我的心意,那我就主動一點啰。”
“挺猛……咳,挺好,祝你早日成功,花開富貴!”
“謝謝姐們,換我上場,節奏飛揚,最多一個星期結束戰鬥!”
許光慧深知姐們的個性,熱情洋溢,沒心沒肺,但只要認定了一件事,就會迸發出堅韌的毅力,沖,往前沖!
選擇做設計是這樣,喜歡一個人依舊如此。
愛,就要熱愛;
痛,也要徹徹底底。
成功,就要轟轟烈烈;
失敗,也要清清楚楚。
這種個性說不清楚好壞,但在感情裏,太過純摯的人,總是會受傷的。
許光慧怕張靈山找不到那個懂得妥善呵護她的人,害怕她會成為奉獻妥協的一方,但那個人是楚南的話……
她看不透楚南,但卻沒來由地總感覺這個男人特別适合靈山。
或許什麽鍋配什麽蓋吧。
杞人憂天,無濟于事。
張靈山誇下海口卻沒想到實實在在遭遇了滑鐵盧,沒等她把楚南拐上自己的床,她自己就先進醫院躺着了。
海水有盡頭,月亮有圓缺,人間有不足,但你在,就能彌補--來自于錢鐘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