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燈火通明的會議室內,氣氛凝肅,落針可聞,律師在宣讀股權轉讓書:“我本人楚其瀾拟将持有的楚氏集團50%的股權全部轉讓予拟受讓人楚南。現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公司章程》等規定,将有關事宜通知如下……”

楚南坐在上首,眼睫微斂,睥睨着下方西裝革履的楚氏集團精英,他所謂的家人們,嘴角挂着漠然的笑意,颔首致意:“從今天起,我将是楚氏集團新任董事長,感謝支持。”

“我不信,這份轉讓書一定是假的!我楚其江才是公司的董事長!爸答應過我的!”

一兩鬓霜白的中年男人站起來,一手指着楚南,臉色因暴怒而漲紅,破壞了那僅剩的三分儒雅。

此言一出,其餘的楚家人紛紛附和,會議室內一片哄亂。

面對咄咄逼人的指責,楚南從容站起來,緩緩整理一下袖口,“爸,既定事實,憤怒是沒用的,早點回家養老吧。”

“你!”

楚其江被氣得差點心梗,捂着心口踉跄了一下,李芝芝忙上前來攙着老公,伸手替他順氣,轉頭柔聲輕勸:“阿南,你爸心髒不好,你做兒子的要多顧着他一些吧。”

楚烨走過來,肩膀撞開楚南,“媽,我來吧。”

相親相愛的一家三口,自帶結界,仿佛誰也插不進去,楚南靜靜旁觀,閉了閉眼,斂去眼底那絲痛苦,而後冷嗤一聲,“他有一個兒子就夠了。”

言罷,帶着助手直接出了會議室。

“呵呵~”

背後響起一聲冷笑,“楚南,你以為你贏了嗎?”

楚南腳步一頓,沒有回頭,上不得臺面的東西不足挂齒。

手機振動,他掏出來一看,是助理的短信,說張小姐駕車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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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百轉千回,聯想到方才楚烨的話,楚南直接撥打張靈山的手機。

“嘟嘟~”

楚南回頭盯着楚烨,目光深沉,如果他膽敢做傷害靈山的事……

“喂,怎麽啦?”

電話裏傳來女孩兒明媚爽朗的聲音,楚南松了口氣,繼續往外走,“你在哪裏?”

“楚南,你跟你那死鬼母親一個樣!養不熟的白眼狼……”

楚其江驟然發難,大聲嚷嚷,不愧是輕生父子,知道彼此最痛的地方在哪裏。

“你那邊什麽情況?”

電話裏張靈山聽到了這邊的吵鬧,連忙追問:“發生什麽事?”

楚南啓唇,正欲回答,耳邊驟然響起猛烈的撞擊聲,而後是輪胎摩擦地面發出尖銳的響動,仿佛要刺破耳膜。

短短的幾秒,他卻覺得過往了一生。

指骨緊緊抓住手機,用力到止不住顫抖,楚南站在原地茫然無措,“靈山!”

“張靈山,你聽得見嗎?”

楚烨瞧着他這幅模樣,狹長眸子閃過一陣快意,哈哈,功成之日失去心愛的女人,這份蝕骨賀禮喜不喜歡?

就不信經過這一遭,他楚南還能穩坐董事長之位!

耳邊無人回應,歸于平靜,楚南緩緩轉身,素來漠然的桃花眸此刻布滿紅血絲,目光狠厲,仿佛嗜血的孤狼。

“如果她有事,我要你們一家三口陪葬!”

醫院裏,急救室紅燈長亮,楚南坐在走廊木椅上,長睫微斂,臉色灰敗,眸色沉沉。

他想起小時候,早已在記憶中淡去的久遠歲月。

那時候,他媽媽和倪姨是一對好閨蜜,時常見面,因此他自小便與張靈山認識,兩人十分要好,一起玩耍,一起長大,無憂無慮。

直到8歲那年,姓李的女人出現在父親身邊,一切都變了。

幼小的他目擊了一切,親眼見證着美好坍塌。

和睦的家不複存在,父親許久不回家,而母親每晚以淚洗面,漸漸地,那個親密的空間緩緩沉寂,唯一響起的只有歇斯底裏的争吵。

後來,争吵也不再有,那個許諾說要永遠陪着他的媽媽無聲無息躺在浴缸裏,流幹了一身的血。

後來,舊人屍骨未寒,新人紅妝入門,沉寂的家再次熱鬧起來,仿佛一如從前。

只是啊,這一切再也與他無關。

那時,他什麽都沒了,沒了媽媽,沒了家,仿佛一只冷心冷情的飄忽游魂。

但那個慣會摸魚抓蝦,像個潑皮猴一樣的女孩子卻沒有走,拉着他的手,一雙貓兒眼盛滿篤定。

“小哥哥,我會永遠陪着你的。”

小哥哥,我會永遠陪着你的。

他信了,他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惡狠狠威脅,“如果你敢消失,張靈山,我再也不跟你玩了!”

小少年什麽都沒有,唯一能夠拿出來将人捆在身邊的手段只有可憐的,不值一提的陪玩。

後來,他們落入綁匪手中,在漆黑無光的密閉房子,潮濕糜爛的氣息伴随着恐吓與饑餓,不知過了幾個日夜。

他知道自己被棄,以為自己會死在那裏,到地下與母親相聚,可是那只緊抓住他的小手,未曾放開過。

“小哥哥,我們是被惡龍抓走了嗎?”

“不要怕,會有勇士來救我們的。”

他拆穿小女孩可笑的寄托,“不會有勇士的。”

“好吧”小女孩抓抓亂糟糟的頭發,并沒有被打擊到,“那會有奧特曼來救我們的,你不是最喜歡奧特曼嗎?要永遠相信光!”

他已經見識過人性的至暗,心中的那束光早已泯滅,他的童話年代在見到那一池血水時就結束了。

也許是上天眷顧,那天看守他們的男人喝醉了,倒在門口昏昏欲睡,他帶着她悄悄摸出去,沿着山路逃跑。

小路兩邊樹影倒退,風從頭頂掠過,耳邊是急促的喘息,他帶着她末路狂奔。

快一點,再快一點!

身後傳來男人罵罵咧咧的聲音,腳步雜亂,仿佛催命的鼓點,他自知逃不掉,将她扯進林子裏躲起來。

“靈山,等我引他們後,你沿着這條路繼續跑,一直跑,不要回頭,找大人來救我,知道嗎?”

小小的女孩子一雙貓兒眼裏盛滿驚惶,眼淚止不住地溢出來,她拼命用手背擦,眼皮子都擦紅了,“好的,哥哥,我一定會回來救你……”

他鄭重點頭,起身往另一個方向跑去,最後回望一眼,小女孩趴在低矮灌木叢中,眼睛被淚水沖洗,亮晶晶,如天上星。

這一眼,他記了很久,刻畫在記憶深處,午夜夢回也無法擺脫。

後來,自昏迷中醒來,他躺在醫院潔白的病床上,身邊人是爺爺。

他得救了!

靈山真的找人回來救他了!

“張靈山呢?”

楚爺爺不解,“什麽張靈山?”

他掙紮坐起,“就是跟我一起的小女孩,就那麽點高……”

“沒有小女孩,小南,我跟警察去救你時,只有你自己。”

只有你自己……

只有你自己。

他頹唐倒下,原來她未曾回頭,原來他只有他自己。

後來的後來,他出院,被爺爺帶回楚家老宅,治療精神創傷。

午夜夢回間都是他不甘的質問:

“為什麽不回頭?”

“為什麽抛下我?”

“為什麽……消失不見了?”

為什麽,為什麽……

到後來,他徹底混亂。

那個小女孩是真實的嗎?

還是他精神錯亂幻想出來的人嗎?

病好後,他與父親決裂,與過往訣別,正常長大,羽翼漸豐。

那個童年時代的小女孩日漸模糊,最後也被他抛在舊日歲月裏,只有那一雙貓兒眼仿佛懲戒一般,烙在骨血中,亮晶晶,帶着淚,如天上星。

炙熱的深市醫院,日光大盛,他不經意回頭,直直望入那雙晶亮明媚的貓兒眼中,那一刻,心跳攜着那年夏天的昏暗潮熱洶湧而來,喚醒沉睡的記憶。

消失的小女孩走到他面前,歪着頭,眼裏是不加掩飾的天真和好奇。

“你是誰啊?”

我是誰?

我是楚南。

她不記得他了,把他當做異鄉相逢的老鄉和校友,那一刻,他說不出自己是什麽滋味。

或許是恨,或許是不甘,也或許是麻木。

然而當她要回粵州的那天,他破天荒找多年好友徐銳之幫忙,幫忙演一出戲。

她果然天真,以為他是被老板剝削的受傷打工仔,正義感十足地替他出頭,許諾照顧他直至腳傷康複。

就這樣,他跟着這個女孩,曾經抛棄他獨自逃生的女孩到了粵州。

為什麽跟她走?

他至今想不明白,也許是想報複她,也許是想問問她當初為什麽要那樣做。

她很忙,熬夜加班,但也不忘盡心照顧他,替他查看傷口,帶他上醫院複查,替他親手設計輪椅,逗他開心,幫他出氣……

她熱情開朗,待人真誠,一顆赤子之心一如從前,她卻抛棄他,獨自逃生。

然而随着相處越久,他越來越無法開口。

每次面對那雙天真懵懂的貓兒眼,到了嘴邊的質問怎麽都說不出來。

就這樣吧,他放下過往,放下執念,他和她初相識,他和她重新開始。

張靈山,我原諒你了,醒過來好不好?

張靈山,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重新開始……

急診室大門打開,淩亂的腳步聲響起,楚南擡頭,那盞紅燈熄滅。

他的世界失去了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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