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5

chapter 5

那年暑假,姜頌十七歲。

正是高二升高三的檔口,離藝考只有半年光景。

恰好,跟姜頌母親私交甚好的寧芝寧老師,從北城音樂學院退休,回蘇城定居。

姜頌便在母親的安排下,去寧老師家開小竈學聲樂。

那天,姜頌一大早被叫起來,洗漱的時候連眼睛都睜不開。

“醒醒,像個什麽樣子。待會去寧老師家打起精神,別第一天就被退回來。”趙賢芳故意吓唬她。

“媽。”姜頌洗完臉,還沒擦幹,就兩只胳膊環上了母親的脖子。

十七歲的少女,身量嬌柔如拂柳,細腰長腿,縱使還沒完全抽條張開,臉上還帶着點兒嬰兒肥,但見過她的人都說,這是個實打實的美人坯子。

鄰居們有時私下議論,這樣的長相,虧得是生在姜家這樣殷實富足的家庭,但凡家裏條件差點,叫人看了起歹心,指不定就釀成了災禍。

姜頌摟着趙賢芳,軟綿綿地撒嬌,“你今天好漂亮,好香啊。”

趙賢芳笑了,“好了,吃完早飯就快點出門,別遲到。”

“嗯。”姜頌乖巧地跟在母親身後,一直把她送到了門口。

門一關,姜頌身上那股乖順勁立馬少了大半。

她俯身從餐盤上夾了個蝦餃,仰頭塞進嘴裏。一旁的阿姨看了直搖頭,“用筷子。”

姜頌吐舌,“就吃一個,懶得拿。”

“那怎麽行,你在長身——”

“哎呀,要遲到了!我去換衣服!”

姜頌轉頭跑進屋。幾分鐘後,一個穿煙紫色長裙的女孩子開門走出來。

阿姨正在收拾餐桌,賭氣似的沒擡頭。

姜頌剛才還說要遲到了,這會兒又黏答答地貼到阿姨身邊。

“廖姨,我的裙子好看嗎?”

廖姨瞥她一眼,目光就再也挪不開了。

她身上這條裙子是趙賢芳上個月去國外出差,專門去奢牌專櫃給她買的。

一字肩設計完美露出她漂亮的肩頸線,裙子腰線收的很緊,和略顯寬闊的不規則裙擺形成鮮明對比。

姜頌本就漂亮,經由這麽一點綴,活脫脫一顆初夏時節挂在枝頭上的待熟蜜桃。

當時買來的時候,廖姨私下跟趙賢芳說,太成熟了。

可趙賢芳一向開明又前衛,笑着說:“是人穿衣服,又不是衣服穿人。誰規定青春期的女孩就一定要長衣長褲,恨不得把頭也包上?我覺得這條裙子适合頌頌。”

此刻,趙賢芳不由得暗自驚嘆趙賢芳挑裙子的眼光好,也再一次驚豔姜頌身上遮不住的光芒。

可她悶聲道:“給你把早餐包起來了,待會在路上吃。”

“廖姨對我最好了,我一定吃。”姜頌哄起人來功力了得,廖姨終是笑了。

司機送姜頌去寧老師家,不巧趕上了早高峰,車子被困在路中央,停停走走如同龜行。

姜頌暗叫不好。

到寧老師家時,果然比約定時間晚了一刻鐘。

姜頌從母親口中得知寧老師教風甚嚴,心裏難免忐忑。

司機去敲門,她風風火火地從後備箱把禮盒拿出來,跟着來應門的住家保姆柳姐進去。

穿過前院的時候,她輕聲問:“我來遲了,寧老師生氣了嗎?”

柳姐沒正面答,只說:“寧老師去市場買菜了,你們等一會兒吧。”

你、們?

姜頌一頭霧水。

“誰啊?”姜頌忍不住問。

“小也。”

姜頌:“?”

她問:“也是寧老師的學生嗎?”

柳姐點頭。

姜頌又問:“ta也遲到了?”

柳姐一頓,“怎麽會。小也一直都很守時。”

柳姐沒明說,但姜頌不難從她的話裏聽出對自己的責備。

特別是還有個“很守時的小也”作對比。

姜頌“噢”了一聲,誠懇道:“我以後也會守時的。”

柳姐轉頭對她笑笑。

路過院子石桌的時候,姜頌發現上面放了一個很大的白色塑料筐,裏面像是養了什麽東西,時不時有水滴濺出來。

姜頌好奇,偷偷停下步子伸頭去看。

忽然,一道殘影從框裏一躍而出,姜頌吓了一跳,往後退了兩步,不留神被石子崴了一下,手上的禮盒掉了一個,發出幾聲脆響。

姜頌心裏咯噔一下,心想,這下真的闖禍了。

趙賢芳為她這次上門學藝,專門找景德鎮有名的陶藝大師訂做了一套茶具,被她摔碎了。

她再一看罪魁禍首,居然是一條活蹦亂跳的黑鱗鲫魚。

“姜小姐,你沒事吧?”柳姐也有些措手不及,她指着姜頌裙子上被魚水弄髒的污漬,“我帶你去洗手間處理一下吧。”

”謝謝。“姜頌噘嘴,一邊蹲下身去撿摔壞了的茶具,一邊問,“魚不應該養在缸裏嗎?怎麽放在這兒?”

清甜軟糯的嗓音裏不免帶點嗔怪的意味。

柳姐沒說話,姜頌只顧着去檢查茶具到底碎了幾個,沒注意從屋裏走出來的少年。

直到一道清淡的嗓音自前方響起,她才倏然擡眼。

“我放的。”

少年很高,穿着最簡單的白T和藍色牛仔褲,褲縫邊緣有些發白,腳上的白色板鞋也有些舊了,但很幹淨。

他皮膚很白,像是剛洗了牛奶浴。

他長了一張極俊朗的臉,五官都很出彩,特別是那雙漆黑深邃的眼。

看人時,目光清淺,不帶溫度,但又矛盾地不會叫人覺得被冒犯。

“……哦。”

姜頌有點懵,第一眼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

大概是那天的暑氣太濃,曬得她臉頰發燙。又因為寧老師家的院子草木葳蕤,蟲鳴不斷,叫得她心慌。

她愣愣地蹲在地上,煙紫色的裙擺鋪了滿地,長發被風吹動,發尖劃過兩條平直而伶仃的鎖骨。

少年被她這樣直白地盯着,不自覺抿了下唇。

他移開目光,彎腰将地上的鲫魚雙手捧起,重新放回白色塑料筐裏。

姜頌慢半拍起身,把禮盒都交到柳姐手中,“麻煩你幫我拿進去一下,我怕都被我摔壞了。”

她說完,湊到白框前,好奇地問:“魚為什麽要養在框裏?”

距離太近,林也聞到少女身上淡淡的花香,像是不習慣,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開半步,才說:“因為是被吃的魚。”

“……”姜頌幹笑,“你好幽默。”

林也偏頭看她,眸光淡淡,清隽的面容上絲毫沒有玩笑意味。

“……”

姜頌閉上了嘴。

柳姐在後面問:“姜小姐,那這個壞了的……”

“扔了吧。”姜頌剛才被魚吓到失手摔壞茶具,又在少年這裏吃癟,小女孩心性上來,語氣裏莫名就帶了點賭氣的成分。

柳姐說:“不然把好的拿出來,也能用。”

姜頌搖頭,“就算有好的也不全。麻煩你幫我扔了,別讓老師知道。我下次再給老師帶更好的。拜托了。”

她變臉跟變天一樣,這會知道是求人辦事,語調又軟又甜,就像入口即化的棉花糖。

柳姐照她說的去辦了。

林也的餘光不經意間瞥過柳姐手中的禮盒,姜頌說要拿去扔掉的那個竟是檀木外盒包裝,镂空雕花精巧無比,裏面裝的東西必定價值不菲。

姜頌去洗手間處理裙子上的污漬。

其實只是下擺前襟被濺到了幾滴,換做普通的黑色牛仔褲,根本看不出來。

壞就壞在她穿的這條裙子,面料太嬌貴,魚水掉在上面就像長了幾顆難看的瘤子。

姜頌平時在家裏十指不沾陽春水,缺乏生活常識,看見洗手臺上的洗手液,想也沒想就用力擠了一泵在濕毛巾上,然後去擦裙子。

結果可想而知,那幾滴污漬倒是被擦掉了,卻往外暈染開了好大一團水漬。

應該是洗手液破壞了面料材質,暈開的這團明顯比裙子顏色要淺。

姜頌氣餒地盯着裙子看了好一會,最後看着看着不知怎麽,眼前閃現少年那雙清冷的黑眸。

姜頌噘嘴,下一秒,眼眸彎彎,狡黠一笑。

“诶,怎麽這麽大一片?這條裙子以後不能穿了吧?”

姜頌從洗手間出來,柳姐看見她的裙子前襟,不由得驚訝。

姜頌聳肩,順着她的話說,“對啊,我媽去法國出差時給我買的,今天才穿第一次,好可惜。”

她說這話時,語氣惋惜,目光往客廳那個方向瞟。

少年背對着坐在沙發上,聽見她的話,清瘦而挺拔的背脊有瞬間的僵硬。

姜頌唇角翹起,心裏卻是一點也不心疼裙子。

偏偏,她嘆氣,“怎麽辦?我回家一定會被我媽罵。”

柳姐勸慰她,“不會的,姜太太這麽疼你。”

姜頌長籲短嘆,一邊往客廳走,一邊又說:“早知道那條魚那麽不聽話,我就不去看了。哎,還是怪我自己,看見點什麽稀奇的東西就往前湊。”

姜頌這話不偏不倚,裙子被弄髒,一半責任在魚,一半責任在她。

姜頌沒有指名道姓去深究誰把魚放在桌上,給了它跳到過路人身上的可趁之機。

但林也不傻,知道姜頌話裏隐藏的追責之意。

姜頌笑眯眯,穿着有瑕疵的裙子也沒有半點扭捏,反而姿态舒展地走到客廳。

她俯身去倒水喝,纖白的雙手捧着玻璃杯不急着往唇邊送,明明是溫水,粉嫩的唇瓣還煞有介事地圈成圓形,在杯沿輕吹氣。

一邊吹,一邊多動症似的輕盈地走來走去。

那裙擺邊沿細細密密地綴了許多紅豆大小的花骨朵,随着她的步伐流雲般忽上忽下。

林也抿唇,目光逃無可逃,刻意避開她纖長白皙的小腿,而後在那片突兀的裙子布料上掠過。

他忽然開口:“裙子,我賠你。”

柳姐欲言又止,姜頌注意力都在少年身上,她笑着說:“行啊,不過具體價格我得回去問問我媽。要不,先加個微信?”

她放下杯子,從小挎包裏掏出手機,點開微信二維碼。

走到少年面前,眉眼彎彎,獻寶似的雙手捧着。

林也垂眸從兜裏拿出手機,修長的指尖點擊屏幕。

姜頌注意到他的手很漂亮,骨肉勻停,像是鋼琴家的手。指甲修剪得很短很平整,也很幹淨。

只是奇怪的是,指節上有一些細小的傷口,這些傷有的已經成了疤痕,有的則是新的,還泛血紅。

“叮”的一聲,提示有好友添加申請。

姜頌快速點擊同意。

她正要說些什麽,林也已然站起身。

“先走了,下次再來看寧老師。”這句話顯然是對柳姐說的。

姜頌有點摸不着頭腦,等到那道颀長清瘦的人影消失在花木繁盛的庭院中,她才反應過來,低低地念叨一聲,“真沒禮貌,這屋裏又不光只有柳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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