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7

chapter 7

伴奏琴聲戛然中斷,寧老師面色不虞,“專心。”

“對不起老師。”姜頌頭皮發麻,深呼吸兩下調整狀态。

第三遍的時候,姜頌刻意背對着窗子。

可無論怎麽努力,氣息總是不穩,有些音不是高了就是低了。

寧老師繃着臉,房間裏琴聲和歌聲俱停,靜得針落可聞。

姜頌有點害怕。

但最終寧老師也沒對她說什麽過分苛責的話,只道:“再練練。”

窗外傳來草木窸窣的聲音,寧老師轉頭看出去,剛才還冰山似的神色忽然消融了大半。

“怎麽又回來了?”

“該鋤草了。”林也話少,即便對着寧老師也是惜字如金。

寧老師像是習慣了,微笑道:“戴個帽子,日頭上來了。”

“沒事。”

姜頌聽着他們的對話,心裏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寧老師轉過臉,見姜頌垂着頭,嫩粉色的唇瓣微微嘟起,心裏了然她的情緒從何而來,但也沒安慰,只說:“休息半個小時,找找感覺,待會繼續。”

“好。”

寧老師起身去二樓了,柳姐在廚房裏準備午餐。

姜頌一個人背對着鋼琴坐在琴凳上,腳尖随節奏輕輕晃動,一遍又一遍地輕聲低唱。

隔着一道木格花窗,少年沐浴在熾烈的陽光下,置身長勢可喜的草木中,徒手将一株株雜草連根拔起。

根莖在地下緊抓土壤,被拔起的時候發出“普紮”的細微悶響,像是一個不起眼的不屈生命在對命運做最後的抗争。

姜頌思維發散,聽着聽着自己就跑了調。

等她回神意識到這點時,小臉瞬間垮了下來。

“你很會唱歌?”

姜頌走到花窗邊,用不叨擾到其他人但又能讓林也聽見的聲音問。

少年俯身,提着雜草莖稈往上拔的動作有瞬間的停頓,但很快,他長而有力的胳膊微微用力,手中的野胡蘿蔔草便被他連根拽起。

他熟練地在旁邊的樹幹上磕掉草根上的土,然後長臂一揚,他手中的野胡蘿蔔草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抛物線,而後穩穩落在竹筐裏。

十點多的太陽已經很曬了,他沒戴任何防護工具,額頭和脖子上沁出汗珠,白T前襟和後背也有部分面料被浸濕。

他在草木中穿行,鞋子邊沿沾上泥土,褲子染上植物的汁水。

應該是有點邋遢的才對,但也許是因為林也肩寬腿長,身材介于青澀少年和成熟男人之間恰到好處的性感。

也因為他長了那樣一張俊朗至驚豔的臉,所以這個場景像是出自某位大導的文藝片,鏡頭正中的人蓬勃、熱烈。

可從這幾次見面不難看出,他是個性格極其冷淡的人。

真矛盾。

姜頌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等了好一會,還是沒有聽到他的回應。

姜頌有些惱了,“我在跟你說話。”

“嗯。”

“……嗯?”

什麽意思?

是說他很會唱歌,還是他聽到了就是不答?

姜頌張了張嘴,最後氣鼓鼓地閉上了。

她沒有自己憋着生悶氣,腳尖下意識小幅度往白牆踢腳線上撞,鬧出響動來讓人知道她的不滿。

林也聽見聲音,偏過臉來,一滴汗水冷不丁至他眼皮滑落,晶瑩的液體被日光一照,發生奇異的光學反應。

從他的視角,趴在木格子花窗上的女孩,黑的是發,紅的是唇,白的是肌膚。

顏色飽和,色澤柔和。

小兔子的腮幫子鼓得更圓了。

是真的生氣了。

剛才姜頌問他是不是很會唱歌,他其實答了。

只一個字,沒。

也許是外面巷子上剛好駛過一輛車,喇叭聲蓋過他的聲音,所以姜頌才沒聽見。

他不知道女孩子能這麽容易生氣,視線朝姜頌的方向停頓半秒,終究是什麽也沒再說。

汗珠落入眼眶,浸得難受。林也兩手都沾了細土,只好扯起T恤下擺去擦。

他做這個動作時是轉過身背對着姜頌的,可在那很迅速的瞬間裏,姜頌還是掃見了他左腰上一條漂亮又結實的曲線。

“……”

姜頌飛快移開目光。

寧老師下來的時候,看見姜頌兩邊臉頰白裏透紅,像是五月裏挂在枝頭上快要成熟的桃子。

“熱嗎?把空調開開吧。”

寧老師崇尚中醫養生,夏日裏主張心靜自然涼,氣溫不超三十五度是不開空調的。

再說這處宅子臨河而建,院中花草繁盛,一棵銀杏樹一棵白玉蘭,樹齡都愈二十年,華蓋般的樹冠在半空中支開,替後面的小樓遮去不少陽光。

所以盡管今天三十二度,照理說一樓還是涼快的。

“不熱。”姜頌忙說。

寧老師秀眉微挑,放下手裏的空調遙控器,笑笑,又坐到琴凳上去了。

差不多到中午的時候,上午的課才結束。

後半段,姜頌的表現不能說好,也不能說不好。

她盡量去控制寧老師所說的問題,但基本功和技巧這東西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速成的。

寧老師合上琴蓋,說:“行了,下周再說吧。自己回去再多琢磨琢磨。”

“嗯,謝謝老師。”

寧老師要留她用午飯,姜頌今天上課受挫,又在林也那裏接連吃了兩次癟,情緒不太好,便借口約了同學。

“好,回去路上小心。”寧老師轉過頭去問柳姐,“小也呢?”

姜頌在收拾自己的挎包,聞言,餘光往窗外瞟了眼。

滿院光線熾烈,枝影橫斜,卻不見少年蹤影。

柳姐朝外打量了好一會,說:“應該走了吧。”

“這孩子。”寧老師語氣裏止不住的親昵。

姜頌從院子出來。

知道這條巷子窄,車不好進來,就打電話讓司機把車開到了相對開闊的路口等着。

陽光很曬,她将随身攜帶的遮陽傘撐開。

小姑娘愛美,就算是胳膊和腿也怕被曬黑,因此姜頌把傘面壓得很低。

走過巷口的時候,她聽到一聲嘹亮的喇叭聲,沒在意。

又往前走了好幾米,右後方忽然傳來一道清冽的低沉嗓音。

“姜頌。”

姜頌愣了一下,轉過身,傘面上擡,先是看見早上那輛紅色半舊三輪車,緊接着就是坐在駕駛座上姿态松散的少年。

印象裏這是林也第一次叫姜頌的名字。

但其實,他們連像樣的自我介紹都沒有。

姜頌心想,你不是無視我,裝聽不見我說什麽嗎?

原來你還知道我叫什麽啊。

姜頌心裏舒服了一點,往前走近幾步。

“你找我?”

林也點頭,漆黑泛冷的瞳仁和夏日的灼熱氣溫形成鮮明對比。

他說:“那條裙子。”

姜頌反應過來,知道他說的是三天前,她被魚水弄髒的那條長裙。

姜頌當時加了林也的微信,說回去問了價格就發給他。但實際上,她一開始就沒打算去問趙賢芳那條裙子多少錢。

但這會林也當面問了,姜頌又不好明說:算了,本來就沒打算讓你賠。

——弄得好像賠裙子只是為了加他微信的借口。

在林也的注視下,姜頌努了努嘴,說:“五千?”

林也的目光有一瞬的停滞,但他什麽也沒說,只是點了一下頭表示他聽到了。

轟隆一聲,林也啓動三輪車。

姜頌這次很識趣,沒等他提醒,就挪到了路邊。

但她覺得匪夷所思,林也大中午的頂着大太陽等在巷口,就只是問她那條裙子多少錢,然後賠給她?

三輪車駛遠,風灌進少年的衣襟,撩動他的短發。

姜頌所在的位置是下風口,她鼻尖嗅到一點草木混泥土的清香,還有一點辨不清楚的味道。

她裝作不在意地吸了下鼻子。

-

姜頌回到家,廖姨猝不及防,“怎麽這個點回來了?吃過飯了嗎?”

“我不餓。”

姜頌蔫蔫的,小挎包都沒取下來,就撲進了沙發躺着。

“不餓也要吃,你這個年紀正長身體吶。”

廖姨忙着從冰箱裏拿食材出來,去廚房給她做飯。

趙賢芳和姜銘兩人一年到頭在家也吃不了幾頓午飯,她以為姜頌今天會留在寧老師家吃午飯,因此壓根就沒準備。

姜頌有氣無力地說了句,“真不餓。”

廖姨沒搭話,徑自在廚房忙碌起來。

姜頌嘆氣,小臉埋在靠枕裏。

手機響了一聲,她單手摸着從包裏拿出手機,慢吞吞地舉到頭頂,然後才擡起臉。

人臉自動解鎖,通知框裏彈出微信信息。

對方署名,林也。

姜頌眨了眨眼,目光落到信息內容上。

【月底前轉你。】

姜頌看了好一會,然後摁熄屏幕。

廖姨把飯做好,端到餐桌上。過來喊吃飯,才發現她睡着了。

“起來吃了再睡。”廖姨小心拍了拍她纖薄的後背,姜頌沒應。

廖姨無法,只得把飯菜用保鮮膜封好,放進冰箱。

又怕空調室內不蓋被睡會着涼,回屋拿了張小毯子蓋在姜頌身上。

姜頌這一覺睡到了下午四點過,要不是肚子實在餓得咕咕叫,她能睡到晚上。

她坐起身,有些迷惘地朝四周看了看。

“看你,兩只眼睛睡得紅彤彤的,跟兔子似的。”

廖姨從自己屋出來,倒了杯溫水遞給她。

姜頌笑了,撒嬌似的就着廖姨的手喝了一口。

廖姨說:“你等會,我炒兩個菜,都切好了,就是下個鍋,很快的。”

姜頌跟着她去廚房,“怎麽還炒?中午我睡覺前,還聽見你在廚房做飯。”

姜頌故意逗廖姨,“你都吃了?”

廖姨沒好氣地看她一眼,“都過四個小時了,亞硝酸鹽肯定超标了。”

廖姨其實根本不懂什麽亞不亞硝酸鹽的,她在老家就是隔夜的菜,第二天也照常熱了吃。

只是趙賢芳養女兒養得嬌貴,她自己工作忙到三餐沒有規律,卻要求住家阿姨務必将姜頌的飲食照顧妥帖。

姜頌開了冰箱,從裏面端出廖姨中午做的咖喱大蝦,鼻尖隔着保鮮膜在盤子上方用力嗅兩下。

“沒有亞硝酸鹽呀,反正我沒聞到。”

廖姨拿她沒辦法,只得放進微波爐熱了端上桌。

廖姨要幫她剝蝦殼,姜頌沒讓,自己戴了手套認認真真地剝了第一只,送到廖姨嘴邊。

“哎呀,我還不餓,這才幾點,中午吃的還沒消——”

姜頌不由分說,笑眯眯地喂她吃了。

兩只眼睛月牙似的,甜甜地問:“好吃嗎?”

廖姨被她的笑甜到了心裏,“你喂的,能不好吃嗎。”

廖姨怕她再給自己喂東西,就跑去洗衣房裏收拾衣服。

過了會,她提着一個印着雙C标志的袋子出來,跟姜頌說:“扔了多可惜啊,十幾萬吶。我明天拿去店裏看能不能補救一下。”

“什麽?”姜頌問。

廖姨說:“就是你前幾天穿去寧老師家的那條裙子。”

“哦。”

姜頌想起午睡前,林也給她發的那條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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