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梨膏糖小娃娃

梨膏糖小娃娃

城東宋府裏的小少爺宋子衿是出了名的怕冷,寒冬裏幾乎跨不出門檻。城裏知道他的人,都說他整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活像個未出嫁的黃花閨女。宋小爺性子冷清,不愛同人交往,因這樣的性子,城裏見過他的人便更少了。

不少人媒人打聽他的消息只能從冬日裏往府裏送炭火的小厮那兒打聽,塞幾個錢,便能知道小少爺的狀況。

聽聞今年寒冬,他不曾踏出房門幾次,在屋裏蒙着,不見天日的,皮膚愈發白淨了。見的人都說,那桃花眼中裝的是副烏黑的眸子,望向人時,讓人忍不住打顫。皮膚白皙如雪,那薄唇像是一抹淡淡朱砂。說起話來聲音輕柔卻堅毅,手中不是握着書卷便是捧着暖爐,端的是一副清冷書生的模樣。

他為宋家獨子,宋府老夫人最疼孫子。

宋子衿的桌上,常年擺着的是城中糕點鋪最軟糯的糕點和西洋來的各種新鮮吃食。那屋裏角落堆的,都是最時興的玩具,這些都是能引得孩子們羨豔無比的玩意兒。卻都無法逗那宋小爺一笑,只有外面又運回了什麽新書籍,才能讓他眸中帶點光彩。

眼看這就要到年末了,宋小爺已經在屋裏窩了半個冬了。整日靠在枕頭邊,心中只有聖賢書。懶洋洋的不愛同人講話,這可愁壞了老夫人。

這男孩子,總是窩在屋裏也不是個事兒。整日不見日光,損了身子可怎麽是好?

可偏偏宋小爺是個沒時辰的。拿到了喜愛的書,黑白颠倒讀個幾天都是常有的事兒。

有次宋老爺見他常年這樣不是辦法,便發了狠,命人收了他的書,逼着他出門同孩子們玩耍。誰知宋小爺直接将自己關在屋中,絕食起來。連續兩天,整個人都失了神。這可把宋老太太吓壞了,急忙命人把書換了回來,還買了些名貴糕點來哄他高興,還給他添了些新衣服,又将兒子痛罵一頓。最後是管家找到了一本難尋的古籍,才哄好了小少爺。

“你呀你,好端端的,招他幹什麽?”老太太指着宋老爺罵道,說時,手中的拐杖還不住的往地上戳了兩下。

宋老爺只是低着頭,兩手搭在前面,乖巧的聽着母親的責怪。

老太太說累了,轉身端起茶杯名了一看,潤潤嗓子。這可讓宋老爺逮到了空子,站在原地低頭小聲嘟囔起來“我這不也是為了讓他多出來走走,大男人整日在屋子裏讀書,多不像樣啊..”

一旁站着的宋夫人急忙伸手拍他,讓他住口,可無奈還是被老太太聽了去。

“怎麽?你還有理了?他為何整日待在屋中,你難道不曉得?

老太太瞪着他問道。

宋老爺聞言垂下頭,不再作聲。

那年宋夫人懷着宋子矜時,宋老爺說城外的梅花開了,偏要帶她去賞梅。寒冬城外山上剛落了雪,宋夫人挺着肚子沒看着路不小心滑了一跤,動了胎氣,宋子衿沒在母親肚子裏待足月就提前出世。因時早産兒,自小懼寒,體弱多病。

說起這個,宋老爺一直有愧與兒子。

奈何自家兒子是個悶葫蘆,不愛說話。自己作為父親,又怎能先去找他。因此兩人的關系便一直這般尴尬。

祖母的責罵聲持續了許久,宋老爺在原地站的有些犯困了祖母才放過他。

宋夫人攙着老太太回去休息,留下宋老爺一個人在堂內。

宋老爺垂眸嘆了口氣,出了大堂,走到院中時,回頭看了一眼宋子衿的房間,正好瞧見窗內,宋子衿捧着那古籍正向外張望着,他這一回眸,兩人真巧對視。

“宋小爺倒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啊。”宋老爺看着他這副模樣,不屑的笑了笑。

宋子衿坐在屋中的椅子上,手上抱着古籍,瞧着院中父親這副酸溜溜的模樣,嘴角勾起一抹頑劣的笑容。

“父親早些回去吧。”他起身,将窗戶關上。

從此之後,府中便再沒有人敢去收小少爺的書了。

冬日,下了連夜的大雪。門外雪沒過了膝蓋,午膳後,天終于晴了一會兒。不似平常那般灰蒙蒙的。

午後的太陽照在新雪上,亮晶晶的。将院子都照亮了。母親進屋,瞧見宋子衿正躺在榻上熟睡,懷中還抱着一本書。約莫是昨晚又通宵看書了。

這孩子..

母親輕嘆一口氣,走上前來,坐在榻前,手輕輕覆在他身上,拍了拍。

“子衿..子衿..”

輕柔的兩聲,讓夢中的宋子衿吵醒,迷迷糊糊的皺皺眉頭,将臉轉向她,卻沒有睜眼。

“祖母給你找了個玩伴,要不要起來瞧瞧?”母親見他蹙眉,便不敢再叫,只是輕聲在他耳畔問道。

宋子矜睡得迷糊,根本沒聽到母親的話,只是含糊“嗯”了一聲。便翻了身,摸了摸身邊的書,摟入懷中,繼續睡了過去。

母親看着他這副模樣,輕嘆了口氣。起身走出門外,對門外領着孩子的管家淡淡一笑,伸出手道:“先帶他去旁廳候着。”

“是。”管家牽着男孩,轉身向前面走去。男孩轉頭看了一眼房門,宋夫人關門時,他朝裏屋瞧了一眼。看見床榻之上一個雪白的人兒,心想這宋家不是位少爺嗎?怎麽瞧着比隔壁二丫的皮膚還白皙些。

等到宋子衿睡醒,天已經擦黑。他方才想起母親剛來房裏找過自己,便揉揉眼,叫了人來。

“少爺,夫人吩咐,您醒後讓我帶您去旁聽。”

“什麽事?”宋子衿打了個哈欠,伸手揉了揉眼睛。

“老夫人為您找了個玩伴,讓您去看看。”

“玩伴?”宋子衿擡頭,眼裏浮現出一抹疑惑。

這是什麽新鮮事?祖母這是找了個人來陪自己?

他自以為不需要人陪,他生性不愛與人交往,喜歡一人獨處。但畢竟是祖母的心意,還是得去看一看,便一揮手道:“幫我更衣。”

大廳中,宋家祖母與夫人都在,一位少年坐在廳前。

大廳的門被推開,宋子衿走了進來。他穿着一身白衣,外邊還披着一件厚重的狐裘,手中捧着暖爐,腿上綁着護膝。小厮是機警的,少爺進來後迅速關了門,沒讓寒風多往屋裏灌。

宋子衿走到廳前,弓起手,畢恭畢敬的行了禮。

“祖母,母親。”

“子衿,這是我給你尋得玩伴,他叫周青。”

祖母坐在堂上,笑眯眯的指着他身旁的人開口道。宋子衿轉頭看向他,身旁的男孩穿着單薄的衣裳,頭發是剛洗過的,鞋也是新做的,但依舊能看出家境并不富裕。大概他父母用了過年的部分銀錢為他做了新衣裳。男孩比他矮些,皮膚黝黑,眉眼卻好看,眸子明亮的很,很瘦,但并不孱弱。男孩看着他,咧開嘴嘿嘿一笑,看上去憨憨的。

宋子衿打量一番,心中覺得這樣的人與自己大致玩不到一起,便沒有作聲。

這樣的人,大概是被父母送來的。往年也是如此,年根底下一些父母為了能活過新年,便将孩子抵押出去。有些是有年限,一些是簽了死契。

“讀過什麽書?”宋子衿開口問道。

周青微微垂着頭,擺了擺腦袋。

“識字嗎?”

周青再次搖了搖頭,窮人家的孩子。一出生便要為家裏勞作,別說讀書了,連私塾都不曾路過幾次。

宋子衿低頭沉思片刻。這樣的人,他不喜歡。思索這用什麽理由讓祖母把他帶回去。

忽然,瞧見了周青藏在身後的手有些不對勁。

“你握着什麽?”宋子衿看到他藏在身後緊握的拳頭,緩緩開口。那聲音輕飄飄,卻似質問,将周青問的一愣。眼神瞬間慌張起來。

只見周青垂着頭,猶豫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的将手伸出來,攤開手掌。是一塊抱着糖紙的梨膏糖。

“..給你。”

周青低着頭,小臉脹得通紅。

他得知父母要将他送進府中伺候少爺,他們拿了錢,買了些新布與糖果分給家裏的孩子,卻沒有給他。

要走的孩子也用不着吃糖了。他用自己做的弓箭和弟弟換了一塊糖。這樣的好東西他不敢吃。只想着,第一次見少爺,總得準備些好東西。

但沒想到進的府來,卻看到府中琳琅滿目的好東西。才發現自己的梨膏糖實在拿不出手,本想着自己偷偷藏起來,沒想到這小少爺竟然這樣眼尖。

“嘁,這種東西,也值得藏着?”宋子衿走上前拿起梨膏糖不屑的笑了一聲,轉身遞給一旁的管家。轉頭看向母親,眨眨眼。

周青小心翼翼的擡眸打量着面前的少爺,确實如外邊人說的那般,一副清冷書生模樣。周身裹得嚴實,看上去弱不禁風。

可外邊的人只說出了這少爺的脾性,卻沒說出他容貌如何好看。

少爺皮膚白皙透亮,如一塊璞玉,一雙桃花眼中更是深邃,眸中似有萬千思緒。惹得他不經想多看幾眼。

“把他留下來吧。”尊貴的小少爺開了口,周青擡眸,瞧見了少爺轉身時嘴角的一抹笑意。

真是好看。

宋子衿回到屋裏,換下厚重的狐裘,坐在床邊烤暖爐。

“那娃娃給的糖呢?”他問管家,管家上前将糖遞給他。

那糖紙已經被揉的皺巴巴,因為握的太久,有些化了,一些糖漿粘在了紙上。

“去吧。”宋子衿瞥了一眼管家,示意他可以離開了。管家将他的衣物整理好便出了屋子。

宋子衿盤腿坐在床上,小心翼翼的剝開糖紙,将粘在糖上的紙一點點剝掉。

将梨膏糖放入嘴中。街角最便宜的梨膏糖,賣糖的人将糖做的甜膩無比。宋子衿将糖含在嘴裏,細品這梨膏糖的味道。

幼時他曾與父親出府玩耍。

當時街角香甜的梨膏糖糖吸引了他。

“爹爹,糖。”那時他第一次問爹爹要東西。

他記得那是他第一次對爹爹提出要求。記憶中,爹爹總是板着臉,瞧見他時,總會嘆氣。

他幼時不懂,只以為是爹爹不喜歡自己。

父親給他買了一塊梨膏糖,蹲在面前,幫他剝開糖紙。香甜的糖味在口中彌漫。父親蹲在他面前,揉了揉他的小臉。

常年練武的大手上粗糙的繭子在他的臉上蹭出了淡淡的紅痕。

小娃娃将面前父親難得的笑容和梨膏糖的香甜一同記了下來,總惦記着再吃一次。

只是祖母向來都是給他買那些新鮮的西洋糖果,後來長大些他心中有了少爺架子,也不願開口問祖母讨要,便再沒機會吃到。

想不到這小黑團子正中了他的喜好,也算他幸運。

就這樣,一塊梨膏糖。周青成了宋府裏唯一能留在小少爺身邊伺候。

下人簽了契後,都要重新取名。宋子衿卻沒有給周青取名,他認為周青這個名字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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