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賭氣

賭氣

宋子衿讨厭風雪，周青卻整日趴在窗邊看着外面的雪景，眼裏亮晶晶的。

“少爺，老夫人讓您多出去走走。這樣才不會悶壞身子。”周青趴在桌上邊為宋子衿磨墨邊噘着嘴嘟囔道。

宋子衿只是淡淡瞧他一眼，沒做聲。拿起桌上的毛筆，沾了墨低頭在紙上寫着什麽。

周青在一旁趴着，歪着腦袋看。

家裏窮，家裏孩子又多，爹娘沒錢供他們念書。從小周青便大字不識半個，來府裏之前，爹娘才找了街末住的落魄秀才教了他自己的名字。

但也只會認不會寫。

宋子衿手中持筆，在紙上寫的東西，他一個都不認識。但卻不耽誤他感嘆少爺的字寫的好看。

和少爺的人一般好看。

起初宋子衿還願意讓他看一看，問問他寫的如何。奈何他只會點頭說好看。漸漸地，便失了趣味，不愛同他說話了。

周青倒是樂此不疲的看着少爺在紙上寫着那些自己不認識的字，只覺得少爺握筆低頭在紙上寫字時的樣子格外好看。

“這個我認識！”周青忽的指着紙上的字高聲喊道，将宋子衿吓了一跳。

周青指着紙上的青字興奮的喊道：“這個字是青！我的名字！”

說罷，擡起頭一臉期待的看着宋子衿。眼中閃爍着驕傲。

宋子衿微微一愣，低頭慌亂的将紙張收起來轉身小聲道：“你也就這點能耐了。”

周青心中一頓，他不懂少爺為何慌了神。只是聽到少爺這般說，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垂眸看着手邊的墨臺，有些心酸。

雖是知道人生而有別，但有時看到少爺在府中錦衣玉食的日子。再想起自己從前連飯都吃不飽，一件衣服穿得破了許多窟窿也不舍得扔，難免有些心酸。

“愣什麽呢？”宋子衿的聲音将他從愁緒中拉了出來。

“來給我更衣。”宋子衿看他一眼道：“我要去院中走走。”

一聽出門，周青立刻來了精神，飛快的為宋子衿拿來了厚襖伺候他穿上。

宋子衿瞥一眼周青，瞧見他眼中閃爍的光芒，心想這小娃娃還真是好哄。

他是不愛活動的，周青卻整日上蹿下跳像個停不下來的潑猴。

宋老爺曾想讓兒子習武，卻沒想到宋子衿卻是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公子，便只好作罷。可周青卻偏偏有天賦，一次恰巧看到宋老爺練拳，只看了一遍便全記了下來。

“周青，好小子，真不錯！”宋老爺伸手摸着周青的腦袋誇贊道。

周青低着頭嘴角抑制不住的揚起，眼睛瞥向一旁的宋子衿，期盼看到少爺贊許的目光，可每次，看到的都是宋子衿冷冷的目光。

墨色的眸中翻湧這情緒，讓他有些不敢看。

宋老爺瞧見周青這副模樣，便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站在屋檐下的宋子衿。裹着厚厚的狐裘，手裏捧着暖爐，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

他愣了一下，心中忽然湧上一股氣。

這小子，怎麽偏偏是個病秧子。

垂下頭無奈的嘆了口氣，轉頭伸手抓住周青的手将他拉到身邊，故意擠出慈愛的笑容道：“以後常來，我好好教教你。”

這話是故意說出來的。

屋檐下的少爺也聽進去了。

父親的手拉着周青，笑得那般慈祥。他很少見過父親笑得這般開心，也幾乎沒有牽過父親的手。

既然這樣，當初為什麽要生我出來呢..

鼻尖一陣酸澀，看着兩人這和諧的模樣，心中生出一股妒意。

宋老爺拉着周青練武，眼神卻是不是的飄向屋檐下的宋子衿，眼裏到這些許得意，像是在炫耀什麽。

“一介武夫。”

只聽屋檐下的小少爺一聲嘟囔轉頭憤憤的離開。

從那之後心中對周青就難免有了攀比的心思。平日裏讀書時處處刁難他，讓他跑來跑去的買東西，剛做好的銀耳湯端過來卻又不想喝了。

平日在父親面前，也收斂了不少。不再耍少爺脾氣，即使不喜嚴寒也嘗嘗抱着暖爐來院裏散步。

還在私下偷偷威脅周青讓他不許在父親面前太過張揚。

“周青，來，教你射箭。”宋老爺拍拍一旁的弓箭笑道。

周青剛想上前就被宋子衿的眼神攔住。

“沒事，快來。”宋老爺看了一眼，自己家的小少爺，淡淡一笑，朝周青招招手。

周青這才瞥了一眼少爺，見他沒什麽反應，才上前。

他在家時本就喜愛制作這些東西，有人教後更是一點就通。幾次就能準确的射中靶心。

“好啊！真是不錯！哈哈哈！”宋老爺滿意的揉揉周青的腦袋笑道。

一旁抱着暖爐坐在屋檐下的宋子衿不屑的撇撇嘴。

不就是射箭，莽夫。

心中如此想，還是站起身走向了兩人。

“父親。”

宋子衿走到父親面前道：“孩兒也想一試。”

宋老爺驚訝的挑挑眉。

自家兒子竟要學射箭，這可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樣的稀罕事，他怎麽也要瞧一瞧。但心中仍有些芥蒂。

裝模作樣的招招手到：“來，你試試。”

一旁的小厮要攔，卻被宋老爺制止。宋子衿轉身将暖爐和厚重的狐裘脫下，小心翼翼的走過去，好像步子大些，他就要散架了似的。

一陣冷風刮過，帶着幾片雪花，瞬間讓他打了個冷顫。

“若是怕冷，也不必強求。”宋老爺瞥着他一臉不在，轉頭小聲嘟囔着：“到時病了，你祖母又要責怪我。”

宋子衿愣了一下，寒風刺骨，但心中的氣卻壓不住，只得硬着頭皮走到桌前，拿起了弓箭。

弓箭在冷風中變得冰涼。

好重..

宋子衿蹙蹙眉，這可比書卷重多了。

他将弓箭拿起，手臂就止不住的抖動。

“少爺，要不還是..”周青見他這般費力，頭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便想上前勸說。

他不勸還好，一開口，宋小爺那股氣瞬間又上來了。轉頭瞪了一眼惡狠狠道：“滾開！”

溫潤如玉的少爺第一次沖他發火，周青微微一愣，放下了手，退到了一旁。

宋子衿好不容易舉起弓箭，卻拉不開弓。第一箭，只出去了半米。

“再來。”宋子衿不知哪來一股倔勁兒，轉身又拿了一支箭。

周青第一次見到自己少爺這副模樣，愣愣的站在一旁不敢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天上飄下了雪花，落在宋子衿身上，白淨的肌膚早已被凍得通紅，握着弓的手已經僵硬。

可宋子衿仍不罷休，依舊固執的站在院中。

“老爺，要不您勸勸少爺吧..”周青實在擔心宋子衿，轉頭對宋老爺說道。

宋老爺看着院中的兒子，低頭嘆了口氣。

一發箭又射歪了。

宋老爺瞧着雪中已經有些搖晃的兒子，搖了搖頭。自己平日雖不常與兒子聊天，也常常因為他體弱內斂的性格而發愁，但他這股死要面子的倔強勁兒可是真随了自己。

在他的記憶裏，兒子幼時還是個活潑性格，自從與他偷偷出去一次後，生了重病，母親與夫人将他養在屋裏不出門，便漸漸變得不愛出門了。

罷了，也就是如此了。

飽讀詩書也不錯，起碼比不學無術強些。

宋子衿轉身朝箭筒走去。忽然，胳膊被父親拉住。

他轉頭，看到父親無奈的神情，只聽父親輕嘆一口氣，柔聲道：“子衿，今天太累了，回去歇着吧。”

說罷，命人來收弓箭。

宋子衿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父親轉身離開。凍得發白的唇動了動，卻沒發出什麽聲音。

他垂下眸，失魂落魄的走入屋檐下，周青急忙拿着狐裘上來為他披上。

“滾！”不知怎麽，宋子衿猛地轉身一推，他的力道并不算重，根本推不動周青，反而将自己推出去幾步。

宋子矜白皙的臉蛋凍得發紅，眼裏滿是紅血絲，他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周青，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別跟着我。”

冷冷的一聲，周青呆呆的看着宋子衿一搖一晃離開的聲音，鼻尖忽然有些酸。

宋子衿因為在雪裏凍了太久，當晚便病倒了。

高熱不退，夫人急的要命，請來了城中最好的郎中來，老太太氣的将兒子痛罵一頓，聽說還抄起柺杖打了幾下。

少爺躺在床上，渾身燒成了淡粉色，眉頭緊蹙。周青在夫人與郎中身後站着，透過衣服的縫隙看着少爺的模樣，心中一陣自責。

低頭眼中掉下兩顆淚珠來。

屋中衆人敘話，周青不敢看到少爺這副模樣。便獨自出了房門，外面仍飄着雪。他走到院中，低着頭在原地來回踱步。

其實今日少爺這般，他心中也知道些緣由。

少爺是翡翠珍珠堆起來的貴人，驕傲的很。看上去是個清心寡欲的主，其實心中對任何事都自有思量。

自己本就是簽了死契在府中的下人，卻和老爺走的這般近。甚至有時老爺教自己練武時，都有些冷落少爺。

他有時也能看到宋子衿眼中一閃而過的落寞。

只是沒想到少爺會這般在意，早知這樣，自己就不同老爺練武了..

嗯..下次老爺再叫自己，就找個由頭推過去吧..

郎中看過後，開了藥，說需靜養幾日，按時服藥便能好。

衆人道謝後送走了郎中，管家喊他進去照顧少爺。周青立刻抖了抖身上的雪快步走進屋中，看着床上的少爺，淡淡嘆了口氣。

猶豫了半天，才邁步走過去，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握住了宋子衿的手。

宋子衿的手冰涼無比，上面還有因為練箭磨爛的傷口。

這麽一雙握筆的玉手，怎麽好去握弓箭呢..

他坐在榻旁，眼眶有些濕潤。

宋子衿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只覺得頭暈腦脹，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

像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中父親同周青在院中一同練劍。父親看着他的眼神慈愛無比，讓他好生羨慕。他本想過去，卻怎麽也走不動。只能看着兩人談笑風生的模樣，心中便一陣委屈。

他自幼體弱，無法同尋常孩子一樣出門玩耍。為了不受人口舌，便裝出一副不愛出門的模樣，其實心中無比羨慕那些外面的孩子。

後來漸漸的習慣了在屋裏待着，也就不願出門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在酸澀的夢中醒來。眼前是床梁，周遭是黑的。

是在夜裏。

他動了動身子，忽然感覺手被什麽人抓住，轉頭看去，看到一個團子趴在床邊睡熟了一旁放着火爐。

他愣了一下，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被周青緊緊握着。

不想同他一起。

他本想将手抽出來，奈何周青握的太緊。只好躺在床上垂眸看着周青熟睡的模樣，看着看着，忽然笑了出來。

這幾年沒注意，他已經長這麽大了。剛進府時，他還是個矮自己一頭的小娃娃呢，現在已經比自己高一頭了，身體也不像曾經那麽瘦弱了。

只是性格與自己太不搭，不然他一定會很喜歡這個娃娃。

沒辦法，他心中有傲氣。被祖母從小嬌慣，就是見不得別人比自己好。

可偏偏這個周青就是這麽個主。

明明知道自己這樣不愛這些，看到就心煩，還要整日與父親待在一起，惹他生氣。

他看着周青熟睡中蹙起眉随後又舒展開，淡淡的笑了笑。

“你到底..是何居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