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分立
分立
許是落水着了涼。莫雨歇這天夜裏睡得不好,忽冷忽熱,睡睡醒醒。
半夜裏,迷迷糊糊間,她感到有人走進了她的房間。她知道是清風,她心裏不怕,篤信清風不會傷她,不會害她。
這份篤信來自哪裏?
來自清風看她時的眼神。那種飽含着眷戀、愛意與憐惜的眼神。這樣的眼神,任何人看了都不會不動心。
那人來到她的床邊。俯身看着她。
莫雨歇勉力睜開眼,看過去。下一刻,她卻是驚覺的坐起:“蕭毅,蕭毅……”
“是我。”清風回答她,同時按亮了床頭燈,忍不住的輕咳了兩聲。
莫雨歇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電光火石間,她想到了曾在夢中見過的一個人。在吉隆坡的酒店裏、在雲南的酒店裏……她都曾不只一次,在夢裏見過一個人。一個乍看讓她認為是蕭毅,而不是蕭毅的男人。
“你是誰?”莫雨歇神色不安。
清風擡手試她的額頭:“你生病了。”他起身,“我去拿藥給你。”
在他邁步的剎那,莫雨歇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激動地重複:“你是誰?”
清風坐下來,用被子将她包緊,咳嗽了一聲後哄她:“乖,我馬上回來。”
莫雨歇不依不饒:“你別走。我不吃藥。我問你是誰?”
清風無奈地笑了笑:“好。我不走。我陪在你身邊。”他躺上床,隔着被子抱她。
莫雨歇冷靜了一些,思酌着問:“你以前有沒有見過我?我見過你,是在夢裏。”她想到了那些夢是在遇見蕭毅之後才出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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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覺有哪裏不對勁,有哪裏很蹊跷。
清風不說話,只抱住她,偶爾輕咳一聲。
莫雨歇腦子亂糟糟。她想要一個答案,卻又想不出這個答案的問題是什麽。
耳邊傳來風鈴聲,清脆悠揚,她不知不覺又睡着了。
醒來時,屋裏很暗,屋外很響,是暴風雨的聲音。
她一動,身邊馬上有人過來。清風的臉,她已再熟悉不過,感覺像是已經認識了一輩子那麽久。甚至會自動忽略掉他臉上半張面具所帶來的視覺障礙。
“我煮了粥。”清風在她的身邊輕聲說,“起來吃些。”
“我頭好暈。”莫雨歇用被子蒙住頭臉,不願讓他看到自己剛睡醒時的樣子。
“起來洗洗臉就好了。”清風想要掀開她的被子。
莫雨歇死拽住被子不放。
清風起身走了。莫雨歇偷眼看,見他很快端了盆水回來,然後遞了濕毛巾給她,仿佛若是她接的慢一點,他就會為她擦臉。
在莫雨歇的記憶裏,沒有人這麽主動又悉心的照顧過她。
接過毛巾,她不自在地坐起身。洗臉,穿衣,吃粥,整個過程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清風就在一旁看着她,像個家長。
“外面是什麽聲音?”像怪獸在呼吼,窗子被震得嗡嗡響。這裏的窗子都很特別,小且下斜。
“今天的海風很大。”清風咳嗽了幾聲,“還在下大雨。”
臺風,海嘯。莫雨歇想到了這樣的詞。她仰頭環顧四周。
清風笑着摸摸她的頭,安撫的語氣:“這房子很結實。放心,沒事的。”
莫雨歇揮開他的手,一臉別扭地說:“你現出去。我想自己呆會兒。”
清風咳了聲,不多話,端着東西出去了。
待清風關上門後,莫雨歇一頭栽倒在床上,懊惱的用被子蒙住頭。片刻後突然跳下床,鑽進了浴室。出來時整個人一身清爽氣息。
她去衣櫃挑衣服,一眼就看到了被她丢在角落裏的那些紫色的衣裙。想到清風內裏穿的衣服是紫色,她便撿了條紫色的裙子。拿起時又想到了那個莫名其妙跑到島上的女人,跟她說了一些奇怪的話。那個女人穿的也是紫色。想到這裏,她又将手中的紫裙扔回了角落。
挑挑揀揀,最後穿了條淡粉色的連衣裙下樓。
在樓梯上,與清風碰了個正着。清風每次第一眼看到她時眼裏都會不由自主地含了笑意。他說:“今天我們不能出門。”
莫雨歇望眼窗外的暴風雨,抿了下唇:“那我們幹什麽?”
許是她剛剛的表情逗笑了清風,他笑說:“我有好東西給你看。”
清風帶她去了二樓,二樓沒有卧室,莫雨歇一直當它是倉庫。推開一扇厚重的石門,伴随着風鈴的清脆聲,莫雨歇看到了一屋子的格架,上面多半是書籍,除此之外還有很多的陳設飾品。
莫雨歇四處摸摸看看,大書架加大多寶閣而已。這對于生長于富豪之家的莫雨歇來說,沒什麽稀奇。雖然從小不受養父母待見,但是大哥、二哥對她還都是不錯的。珠寶首飾送過她不少。珠寶展之類的地方莫少維也沒少帶她去過。
從前,每次想到莫少維這個大哥,莫雨歇心裏總會把他看做是對妹妹有猥-亵之意的大惡狼。如今回想起來,也不盡然,其中可能有些許的真意。
屋子正中有桌有椅,清風走過去,很自然的坐下。取過一旁地爐上溫着的器皿,動作閑适地沏起了茶。
莫雨歇走過去,看着他的動作,冷笑道:“你這做仆人的日子,還挺惬意。”
清風的動作略微頓了下,随即端起一杯茶,遞向她:“萱花茶,有助安眠。”
莫雨歇看杯中,紫色,又是紫萱花。
哪哪都是它。
莫雨歇沒接,不屑地說:“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我才不要喝。”
清風舉着手中的杯子,神情怔忡,咳嗽了幾聲,口中輕道:“也不喜歡了?都不喜歡了嗎?”
莫雨歇的腦中有諸多的問題在盤旋——你到底是誰?你對我有什麽企圖?你胸口的蝴蝶是什麽東西?山洞裏的女人圖又是什麽東西?
但她忍住了,所有的問題她都沒有真的問出口。
她坐到清風的對面,目光長久的停留在他的身上。清風的氣質沉穩而安靜。屋外呼嘯的暴風雨更襯托了他身上特有的安靜。他偶爾輕咳幾聲,清瘦的身形,蒼白的面容。讓人看了不由得為他擔憂。這樣的男人,能喚起女人內心深處的母性,不由自主的對他産生出憐憫之情。
“在遇見我之前,你的生活是怎樣的?”莫雨歇調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坐在清風的對面,依舊看着他。
“孤獨。”清風自己喝了一口杯中的花茶,然後抿了抿唇,“每天都很孤獨。”
莫雨歇伸手拿過他剛喝過的杯子,嘗了嘗,紫色的液體入口,她險些吐出來,奇苦無比。
莫雨歇皺眉:“喝這種東西簡直是自虐。你就那麽喜歡她?”
清風也一直看着她,很溫柔的笑了:“她喝的時候不覺得苦,她告訴我是甜的。”
莫雨歇聽得想翻白眼。
“你不喜歡這個味道了?”清風不死心地問。
莫雨歇突然來了脾氣:“不喜歡,不喜歡……我不喜歡紫色的裙子,不喜歡紫色的花,不喜歡這種苦茶。”她又想到了那個紫衣女人身上的香氣和清風身上的香氣一樣,更大聲地說,“我也不喜歡你身上的香氣。這裏的一切我統統都不喜歡。”
清風一眨不眨的看着她,随後擡起雙手搓了搓臉,口中喃喃:“都變了也沒關系,終究還是你。”
莫雨歇突然站起,吼道:“我是不是和她長得很像?我被關在這裏的原因是不是你們想讓我成為她的替代品?”
清風擡頭望着她,像是沒想到她會突然發脾氣,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
莫雨歇抓起桌上的杯子甩手就扔了出去。
“砰”的一聲,是杯子破碎的聲音,緊接着“吱”的一聲,不知是什麽聲音随之響起。
莫雨歇聞聲看過去,只見屋子北面牆壁上的架子突然自己動了,由中間裂開,露出了架子後足有一整面牆大的網狀物體。
莫雨歇不由自主的走過去,驚訝的看着那張蛛網,黑色的蛛網,散發着血腥的氣味。
“這是什麽?”莫雨歇回頭問清風。
清風坐着未動,給自己又倒了杯茶,只說:“你若想毀了它,就毀了吧。”
莫雨歇心裏想:就知道你會妖術!就知道你這裏到處都是古怪,水裏有古怪,山裏也有古怪。就連你也渾身上下都透着古怪。她想得氣鼓鼓,大聲說:“我就毀了你這破網又能如何?”
她跳起,一把握住如棉線般的網,用力的向下一拉。
千裏之外的蕭毅突然大吐一口鮮血,整個人僵直的栽倒在地。
巫敏在一旁頓時慌了手腳:“怎麽會這樣?我完全按照聖典上記載的做的啊!絲毫未差的啊!怎麽會這樣?”
蕭毅躺在地上,臉色死灰,心跳不在,轉眼成了死人一個。
巫敏不甘心自己的小白鼠就這麽死了。更不甘心自己的實驗就此失敗。她翻找自己腰間的錦囊,取出一刻閃爍着綠光的明珠。慌忙舉過頭頂,心中暗暗念咒。她周身的鈴铛瞬間無風自動,叮當作響。
偌大的廳堂裏四處挂滿紅色的細線。在巫敏周身鈴铛的震響聲中,密密麻麻的紅線都亮了起來,閃着紅色的光。
地上的蕭毅依舊無知無覺,一動不動。
巫敏心中煩亂,一時無法靜心施咒。她緊皺着眉頭,額頭滲出了冷汗,就在她快要撐不住的一刻。
蕭毅突然嗆咳,又吐出了更多的鮮血。不過他卻因此睜開了雙眼。
巫敏撲過去扶他,又驚又喜:“魂不全,你剛剛真是吓死我了。我可沒有要害你的意思。我以為按照聖典裏寫的做,就可以使你擺脫宿主的控制,還能保住你現有的魂魄不被他收走。”
蕭毅重新坐起,大口大口的呼吸,問她:“那我現在是什麽情況了?”
這個問題巫敏現在也不知道。她趕緊爬到身後的臺案前,取下上面擺着的一面銅鏡,拿過來給蕭毅看。
蕭毅勉勵看了眼,問:“是什麽?”
“是你啊!”巫敏的聲音裏帶着難掩的興奮。
蕭毅又看了眼鏡子,沒看出鏡中的自己有什麽特別,不知是不是鏡子上蒙了層灰,鏡中的自己朦朦胧胧,不太清晰。
巫敏解惑:“這面鏡子可以測人的魂魄,原本你身體裏的魂魄不屬于你,所以你在這鏡中沒有影像。”
蕭毅急問:“現在這樣,是說明我身體裏的魂魄屬于我了嗎?”
巫敏用力點頭,比蕭毅還高興:“是啊。現在除非是你自願給他,否則他無法取走你身體裏的魂魄。只是你還是魂魄不全,所以在這鏡中的影像并不十分清晰。”
蕭毅問:“他是誰?”
巫敏答:“你身體裏魂魄的原主啊!”
蕭毅奇怪:“他的魂魄為什麽會分出來,在我的身體裏?”
巫敏想當然地答:“因為你是他創造出來的啊!沒有他就沒有你。他一直養着你,保你不老不死。”
蕭毅更不明白了:“他為什麽要創造我?”
“這個……”巫敏也想知道。
門口傳來敲門聲。
巫敏大聲問:“誰啊?”
“是我。羅紳。”
羅紳這人巫敏現在也算相熟,是跟着蕭毅過來的三個人中最關心蕭毅的一個。幾乎每天都會來探望蕭毅的情況。
巫敏打開門,請羅紳進來。
羅紳看到蕭毅身上的血,吓了一跳,急問:“怎麽回事?”回頭看向巫敏的眼神裏添了幾分鋒利,“你對他做了什麽?”
巫敏一樂:“我成功了!”
“什麽意思?”羅紳過去蕭毅身邊,問他:“你怎麽樣?”
蕭毅說:“我沒事。死不了。”
“他呀,再也不會被人控制了。”巫敏得意地說。
巫敏分析說:“不過,那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之前,或許是他沒把你當回事,所以沒有急着取走放在你身體裏的魂魄。如今他發現已經沒辦法輕輕松松的從你身上收回他的魂魄了。他說不定會對你做出什麽事呢!關鍵是你在明,他在暗。我們對他防不勝防。”
蕭毅說:“那我們接下來需要做什麽準備?”
巫敏扶蕭毅起來,帶他向門外走:“接下來你要做的就是好吃好喝好睡。把現在這個完全由你自己做主的身體養壯養強。讓他欺負不了你。”
羅紳随着他們走,有些犯難的神色:“我剛從摩國主那裏回來,據探報勐昭的國主不知何故近來長期不在王宮。摩國主有意趁機攻打。你現在這樣……能同去嗎?國主有意讓你同往作戰。”
巫敏吃驚不已:“你們要去攻占勐昭?!這怎麽可能?簡直是癡人說夢。”
“為什麽?”羅紳不贊同巫敏的觀點,“勐昭早已非十幾年前的強勝。如今國主又枉顧國政。現在攻打它,正是時候。”
幾人走進了一間卧室,讓蕭毅坐下休息。有玄武人男仆被招進來幫蕭毅換衣服。
巫敏回答羅紳的問題:“勐昭的國主現在只是不在王宮裏,又不是死了。你可知那嚴國主是何等的人物?豈能讓你們輕松打敗。”
羅紳問:“他很了不起?”
巫敏聞言掏自己腰間的百寶囊,一個看起來不大的小口袋,裏面似乎有取之不盡的東西。
巫敏又翻出一顆珠子,白色的。她舉起珠子口中念念有詞,很快牆上便映射出了一個男人的影像。
巫敏笑眯眯,瞬間變小迷妹,像他倆介紹牆上的影像:“看到了嗎?這個好看的男人就是勐昭的國主。”
羅紳和蕭毅都仰頭看過去,白色的光影裏,一個身穿墨藍色衣衫的男人站在那裏。他短發,瘦高,眉宇間帶着淡淡的冷峻,負手而立,身上有着不怒自威的王者氣質。
羅紳不由自主的走近,遲疑着說:“我怎麽看他有點……”他說着話回身看蕭毅,“有點跟你長得像呢!”
巫敏聞言立刻看向蕭毅,再看牆上的男人,又反複看蕭毅和牆上的男人。最後不高興地反駁:“哪有?我怎麽沒看出來。他哪裏有嚴國主長得好看?”
羅紳好笑地說:“我看他還沒蕭毅長得壯實呢!再說打仗又不論美醜。難道他長得好看就能打贏了?”
巫敏收起手中的珠子,白了羅紳一眼:“美醜你都不是他的對手。他是這片海域上最強大的魔法師。關于他的傳奇可多着呢!”
“說來聽聽。”羅紳來了興致。
巫敏張嘴就來:“分魂術最早就是由他的師傅所創,在他的身上更是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他是這片海域上的神。沒有他,我們會很快滅亡。”
羅紳不屑道:“事實上,勐昭在他成為國主後就走了下坡路。據我所知,句町國原本只是隸屬于勐昭的一個島城。在那個嚴國主上位後才鬧了獨立。”
巫敏“哼”一聲:“你知道什麽,要不是因為這個,我還不覺得他了不起呢!”
蕭毅和羅紳的臉上都顯出了不明所以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