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已經确定大姐是願意留在天京的,藺葶便有了方向。
不過,她不是個急性子,這件事也不是一兩天就能辦成的。
本想着這抽空給二哥再去個電話,兄妹三人坐下來一起商量商量。
卻不想計劃趕不上變化,接下去的幾天開始連續暴雨,天京比往年提前半個月左右進入了梅雨季節。
與二哥碰面的事情只能暫時擱淺。
同時藺葶也因連綿密布的雨水,忍不住擔心起來。
因為問蘭嫂子說,每年梅雨季節都是戰士們最辛苦的時候。
如今還沒有實行‘挖河’政策,天京近些年已經被洪水淹過好幾次了。
眼下梅雨季節不僅提前來臨,雨量還可以用傾盆來形容。
以現在千瘡百孔的河、圩堤防,怕是撐不了幾天了。
事實也正如藺葶預料。
又三天過去,她看着渾身濕透的勤務員回來通知自己時,并不多意外。
畢竟霍嘯這幾天一直在做救援前的準備工作。
但,有心裏準備是一回事,擔心又是另外一回事。
那是洪水,真的會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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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心想讓丈夫別去,但話到嘴邊,終究化成了一句:“你們小心點,都小心點。”
勤務兵吳小軍笑出一口白牙:“嫂子放心吧,我們都會游泳!”
完全沒有被安慰到的藺葶...
“小吳你等一下。”短暫的沉默過後,藺葶似是想起什麽,又急急回屋,與婆婆一起,将家裏的糖果全部裝進一個玻璃罐子裏。
遞給小吳時,她叮囑道:“糖能補充體力,要是來不及吃飯,大家夥兒就分些糖吃。”
吳小軍有些感動,嫂子真的特別好,他接過玻璃罐子,笑出一口白牙:“哎!謝謝嫂子,那我去了。”
“注意安全!幫我跟你們團長說,我跟媽還有孩子們在家等着他平安回來,你們也是,都要平平安安的。”
“知道啦!”
見小戰士跑遠,一直沒說話的胡秀才擡手擦了下眼角:“老天爺不開眼,這叫什麽事哦!”
聞言,藺葶不着痕跡的深呼吸一口氣,調整好了情緒才轉身挽上婆婆的手,打算領着人回屋好好開解一番。
不想才轉身,隔壁的問蘭嫂子就頂着大雨沖了過來。
兩家離的很近,但雨太大了,幾秒鐘的功夫,她的身上已經半濕。
胡秀頓時顧不上擔憂,急忙去拿幹毛巾。
藺葶無奈:“嫂子過來怎麽不打個傘?這樣很容易傷風。”
話音落下,唐問蘭就哆嗦了下。
見狀,藺葶蹙眉:“先跟我去房間換身幹淨的衣服吧。”
唐問蘭擺手:“你等我一下,我回去換。”
說着,也不等藺葶給她拿傘,就又那麽沖了出去。
藺葶...
“哎呀,我也沒想到只是偷個懶,就淋成這樣了。”三分鐘過後,再次回來的唐問蘭全身上下都換了一遍。
藺葶被對方大大咧咧的态度給逗笑了,先給人倒了杯熱茶,才坐到她旁邊:“怎麽能沒想到呢?這雨跟瓢潑也差不多了。”
唐問蘭依舊不甚在意,徑自開始說起來意:“我想着你頭一次遇到這種事,就過來瞧瞧。”
藺葶:“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前幾天霍嘯就打過招呼。”
唐問蘭又細細打量了人一番,沒在對方的面上瞧出不妥,才感慨道:“你還挺穩得住,我那時候剛來随軍,老邢還不是政委,頭一次見他出任務的時候,吓的不行。”
藺葶苦笑:“也擔心的,怎麽可能不擔心...對了嫂子,你知道他們出去救援,一般多久才能回來嗎?”
聞言,胡秀與一直沒吭聲的藺葙也看了過去。
唐問蘭本來想說幾句好的,但遲疑了幾秒後,還是老實搖頭:“這個說不準,快的話幾天,慢的話一兩個月都有可能的,具體得看受災的面積,我聽老邢說,前幾年咱們這塊也發過一次大洪水,堤壩下面的村落全被淹了,水深有一米五往上,戰士們忙了一個多月。”
說完,見幾人齊齊嚴肅了表情,她忙又加了句:“不過一般不會有大危險,就是會很辛苦,你們不如趁機多準備些東西,等霍團長回來的時候,給好好補一補。”
因為唐問蘭的提醒。
一家人總算找到些事情轉移注意力。
但也只是少許。
又過了兩天,雨水依舊沒停,卻小了些。
藺葶不好去旅長那邊問外頭的情況,又出不去,最後就給老同學錢海濤去了個電話。
外頭的情況的确很差,雖然具體受災數據還沒有統計出來,但肯定超過了萬戶,就連天京的機場都被洪水肆虐了。
這個消息藺葶沒敢告訴婆婆,正常上課,正常吃睡。
但每每夜深人靜時,心裏的焦急擔憂就會無限放大。
這份焦灼,在一個星期後,天空開始放晴時才有所好轉。
因為旅長知道家屬們擔心,特地讓下面的幹事大早上一一登門。
也不做什麽,就是給大家報個平安。
“菩薩保佑,總算有消息了,人安全就好。”因為破四舊,從來只敢在心裏念佛的胡秀在幹事離開後,立馬拜了起來。
從前藺葶還在心裏頭好笑,畢竟問婆婆拜哪個佛時,她完全說不上來,也分不清到底有什麽佛,反正随大流,人家拜,她也拜。
但這會兒,見她滿臉的笑意,藺葶突然覺得這樣也挺好的,主打一個心安:“媽,按剛才那位幹事的意思,最近戰士們可以輪流回來休整一晚,說不定這兩天就能輪到霍嘯,等會兒您去炊事班定一只□□。”
其實家裏也養了幾只雞,但那些全是留着下蛋的。
當然,與藺葶一樣想法的肯定不在少數,如果沒能定到,只能先殺了家裏的。
胡秀顯然也反應過來了,頓時早飯也顧不上吃,揣上錢票就出了門。
只是沖出門外,又忙忙跑回來:“葙葙,我不知道啥時候回來,你幫我送苗苗跟果果去學校。”
藺葙一口應下。
最近因為大面積受災。
哪怕營地因為地勢高,沒有收到波及,辦公室裏的老師們也沒了說笑的興致。
但今天顯然是不一樣的。
藺葶挎着包走進辦公室時,就見同事三五人聚在一起,神情興奮的議論着什麽。
顧芳今天來的早,見到好友趕緊沖着人招手:“快過來,告訴你個好消息。”
藺葶走到自己的辦公桌旁邊,一邊拉開椅子,一邊笑回:“我知道了。”
顧芳也不意外:“也是,家屬院就那麽點大,你啥時候知道曹營長要被調走這事的?”
“什麽?曹營長要被調走了?”屁股剛挨着凳子,藺葶就被這個消息給驚的瞪大了眼。
兩人面面相觑好一會兒,顧芳才問:“你剛才不是說你知道了嗎?”
藺葶:“...我以為你說的是幹事上門通知那事。”
“哪兒啊,你沒發現今天那誰沒來嗎?”顧芳擡着下巴沖着劉文豔的位置示意了下。
藺葶:“她平時不也踩點過來,不說劉文豔了,你說曹營長被調走了?”
“還沒走呢,這會兒人不是還在外頭執行任務?不過調職書已經發下來了,大家夥兒都在讨論呢。”只要想到劉文豔竹折騰了幾個月,如今卻是籃打水一場空,顧芳臉上的幸災樂禍就怎麽也下不去。
這還真是個好消息,藺葶又問:“你們怎麽知道的?消息準确嗎?”
不是她小人之心,她總覺的這事裏頭有貓膩。
戰士們調職什麽的,基本全抓在劉政委手上,他要是願意放過曹營長,之前怎麽可能讓他閨女那般羞辱人?
反正不管旁人怎麽說劉政委人不錯,只是管不住妻女,藺葶都不信。
顧芳連忙點頭,而後再次幸災樂禍起來:“準确,調令昨天就來了,還是直接掉去了師部,雖然是平調,但大家夥兒都知道,到上級單位去,就等于升了半級...別說,曹營長還挺有門路。”
完全不知道是自家丈夫出了力,藺葶也點頭認可,更覺解氣:“這下好了,丢臉丢大發了,那家人怕是要氣瘋了。”
顧芳翻了個白眼:“氣呗,聽說是師長親自點名要的人,劉政委往後就算想找人麻煩都得掂量幾分。”
這話藺葶認可,語氣裏藏不住的高興:“我估計這會兒劉家人的腸子都該悔青了吧?本來以為是可以任意揉捏的軟柿子,沒想到裏頭是藏了尖刺獠牙。”
“哈哈,你這話說的好。”
事實也的确如此。
從昨天接到調令開始,劉政委面上雖一如往常,甚至還能樂呵呵的說句恭喜,但心情卻是壞道了極點。
嬌妻不愛了,閨女也不寵了,當晚回去就将兩人收拾了一頓,痛斥母女倆廢物,只會給他惹事。
等出了心底的惡氣,劉政委也沒歇着,轉身就去了老搭檔家裏。
能做到這個位置,背後沒有盤根錯節的關系網是不可能的,劉政委雖不至于害怕曹文澤後頭的師長,卻也想要弄清楚到底怎麽回事。
“老衛,咱們這麽多年的兄弟,你老實告訴我,曹文澤那事,有沒有你的手筆?”眼下已經沒有必要藏着掖着,見到人後,劉政委沉默的抽了一只煙,便直截了當問。
見他這樣,衛旅心裏嘆息一聲,卻還是坦誠道:“不是我。”
聞言,劉政委胖胖的臉上露出意外之色:“不是你,那會是誰?”
這話不是懷疑什麽,老衛的為人他很清楚,一口唾沫一口釘,說沒有就肯定沒有。
可曹文澤那小子他摸過底,就是個農村兵,職位也不算高,後頭真要有人,也不至于等到今天。
見他面上全無悔改之意,衛旅長心情越加沉重:“老劉...你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
從前那個炮火裏不怕死的戰友變得...變得陌生極了。
劉政委看了眼老搭檔,又點了根煙抽了起來:“人總是會變的,再一個,我也沒做什麽,要不是姓曹的小子做的太過,我不至于這樣壓人。”
“可也是文豔那孩子先惹的禍,你明知文豔性子軸,一開始就不應該放任!”
這話若在旁人跟前,劉政委還會否認幾句,但眼前是幾十年交情的老夥計,所以他笑了笑,很坦然道:“你知道的,我家那小子是個孬的,我就那麽一個兒子,等将來老了,總要給他尋個靠山...老衛,你也是做父親的,你應該理解我。”
衛旅長繃着臉...他不理解,在他看來,孩子沒本事就按沒本事的日子活,對于經歷過槍林彈雨的人來說,平安比什麽都珍貴。
“本來我看上的是霍嘯,那小子是真優秀啊,将來成就怕是比你我都高,可惜結婚了,性子也不好拿捏...”說到這裏,劉政委小小的眼睛裏露出幾分可惜來。
衛旅長忍不住刺了一句:“但曹文澤現在也不好捏了...我勸過你的,若是願意聽進去,也不會走到現在這樣尴尬的局面...老劉啊,你怎麽成這樣子了呢?”
聞言,劉政委表情僵硬了一瞬,才諷笑:“那也是曹文澤拎不清,娶了我的女兒,往後不敢說旁的,爬到旅級我還是能保證的,現成的青雲路不好嗎?”
這話衛旅長不愛聽:“小曹眼下也很優秀,照你的意思,人全是靠着攀附得來的?”
這些年劉政委跟老搭檔之間的觀念差距越拉越大,他今天也不是過來與對方争論的,于是他幹脆轉移了話題:“老衛,我還是覺得曹文澤後面應該是沒人,不然那小子也不會忍到現在,就是不知道這次出手的人是誰,你有譜嗎?”
“我能有什麽譜?”其實有點譜的衛旅長直接怼了回去。
推心置腹一番,依舊沒能得到想要的消息,劉政委皺了眉,懷疑自己是不是推測錯了,難道老衛真不知道?
然,未知的敵人更紮手,不将這人揪出來,他總是難安,便不死心又問了一遍:“你真不知道?”
衛旅長本就不好看的臉色瞬間更不好看了:“我要知道,能不告訴你?”他确實不知道,心裏的懷疑又沒得到證實不是嗎。
這次劉政委信了,他自诩有一雙厲眼,老衛有沒有撒謊還是能看的出來的。
這下他真有些坐不住了,又勉強寒暄了幾句,就匆忙告辭離開。
他得去聯系背後的關系網,不管曹文澤那小子後頭會不會報複,都要提前做好萬全準備。
走到這一步不容易,他絕不能跌在一個小人物身上...
同樣猜出對方打算的衛旅長目送人離開後,沒急着出書房,而是拿起煙,一根接一根的抽了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書房門被人推開。
“咳咳咳...你個死老頭子不要命了...咳咳...這是抽了多少煙?”龐麗華被滿屋子的煙霧沖的直咳嗽,敞開門後,又去開後面的窗戶。
等做完這一切,才拉着丈夫離開。
“你這是怎麽了?老劉說了什麽?”将丈夫安置在客廳的沙發上時,才發現他整個人像是遭了大劫,很是頹廢,龐麗華也顧不上生氣了,坐到他身邊擔憂問。
衛旅長張了張嘴,好半晌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你倒是說啊?急死個人!”
衛旅長又下意識去摸煙,卻發現煙盒已經是空的了,他頓時更加頹喪:“麗華,你說...人怎麽能變的那麽厲害呢?”
聞言,龐麗華了然,其實她早兩年就跟老衛說過,讓他與老劉遠着些,不然往後怕要受牽連。
但那時候老衛雖然對老劉有些失望,卻還是願意把人當兄弟處,哪裏聽得進去。
可眼下,怕是失望透頂了。
若是以往,龐麗華肯定先大笑三聲,再趁機諷刺幾句,誰讓他從前聽不進去自己的勸告,掏心掏肺對人好?
但是見老頭子這麽喪氣,她又有些心軟,聲音也就溫和了不少:“人總是會變的,只要咱們自己守住本心就好。”
人總是會變的!
剛剛老劉也這麽說,衛旅長喉嚨哽了哽,再開口時,聲音裏帶了明顯的疲憊:“可是變化也太大了,他從前明明是個很好的人...權利真可怕啊!”
它怎麽就将人變得面目全非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