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很久以後, 岑一清仍然會想起這一刻的沈朝。

他站在面前,帶着少年人獨有的那份率真與朝氣,眼睛裏只看得見自己, 那份熱烈誠摯讓岑一清內心飽脹着一種被珍視的情緒。

它不斷發酵,膨脹,幾乎快要從心口裏溢出來。

把整顆心占滿。

岑一清動了動嘴唇, 猶豫道:“沈朝...”

“我要回去了,不許還給我。”

岑一清還有些愣神, 沈朝就先向他道了別。

所以岑一清手裏的這個獎章最後也沒有機會再還回去。

沈朝離開前看起來心情很好,在轉身走了幾米遠後,又回過身來沖他揮了下手。

岑一清垂眸, 覺得手中這兩塊獎章的份量忽然變得很重。

他承載了一個少年的努力與喜悅。

本來他還想着自己回去的時候能靜靜心,這下是徹底靜不下來了。

回去的路上他仍然感到些許的恍惚。

腦海裏不斷回想起章秋之前提醒自己的話。

他甚至也在想,沈朝對他到底是什麽意思?這裏面...有喜歡的成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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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只是簡單地把自己當做室友的哥哥,那他這麽久以來的某些行為,早就超出了這個範疇了。

他怕自己誤解這種情感,又怕是真的而他沒有看出來。

岑一清越這麽想,心就越亂。

索性放棄。

想等下次見面開門見山地問一下。

幾天後,岑遠和沈朝兩個贏了比賽的人, 準備請室友們吃大餐, 他們也問了岑一清, 但岑一清當天得去一趟美院,見葉老師,就沒答應,讓他們自己去吃。

正好沒多久就是岑遠的生日了, 岑一清想着到時候再跟他們聚,不差這一頓。

冬月下旬, 看着是個晴天,陽光帶着稀薄的溫度,氣溫仍然低冷,風刮過來有些刺骨的痛感。

岑一清出發前套了件厚厚的羽絨服,抵禦寒風。

這次回美院也沒什麽特別的事情,葉老師想介紹個人給他認識。

岑一清當初的畢業作品一直留在學院,沒有帶走。那作品雖然是他努力很久的心血,也受到了很多的關注,但岑一清卻沒有什麽留戀,見葉老師喜歡,便留在了這裏,時不時給學弟學妹們做做展示。

今天介紹的這個人,說是位大人物,姓季,做珠寶生意的,在業內名聲很大,同時也是一位藝術品收藏家。

聽葉老師說這人想要買下他的畢業作品。

曾經也有過這樣的情況,但都被岑一清回絕了,這次不一樣,這人是葉老師親自介紹的。

只是在信息裏一句簡單的回絕似乎不夠禮貌,所以他才動身,趁這個機會把自己的想法說清楚。

季老板看起來不是那種財大氣粗的大亨,相反他有着幾絲儒雅的氣質,瞧着金貴,雖然自己做珠寶生意,但身上卻沒戴什麽格外顯眼的珠寶首飾,力求精簡。

他對于岑一清不賣畫的看法表示遺憾,卻沒強求,只道是自己沒緣。

來時他給岑一清帶了份見面禮,放在小禮盒裏。是一顆海水珍珠,皮光細膩,圓潤漂亮,表面上淡淡的彩色銀光,光澤滿滿,看得出來是很有收藏價值的珍珠。

岑一清沒見過這樣質感的漂亮珍珠,不禁打量起來。

珍珠連着禮盒一起,說不上多重,價值卻是不菲。

但是岑一清見到它的第一反應,莫名想到了幾天前沈朝贏來的又遞給自己的兩塊獎章。

它們也不重。

岑一清卻沒法衡量到底哪個價值要更高。

明明答案很明顯,但在岑一清心裏又沒法比較。

岑一清回神,笑了下,婉拒了季老板的好意,他既然沒有賣畫給對方,又怎麽能收下對方如此貴重的禮物。

雖然畫沒答應賣,但兩人交換了聯系方式,在季老板的堅持下,岑一清答應下次為他畫一幅新的。

葉潛之見兩人熟悉起來倒是挺快,也感到滿意。

他們坐了會兒,季老板還有別的事要忙,就先離開了。

岑一清又多陪了陪葉老師,問問他最近的身體狀況,聊聊天。畢竟下次見面可能要等年後了,因為一月過了之後,岑遠學校放假,岑一清就要跟弟弟一起回榆城。

有別的老師過來找葉潛之,岑一清見狀也沒繼續打擾,便告了別。

但他離開時遇到兩位學生,她們認出來岑一清,開心地叫他學長,跟岑一清搭話。

岑一清畢業後其實回來的次數不多,更別提每次都只是見完葉老師就離開了,沒怎麽和別人搭過茬,他有些疑惑這倆女生是怎麽認出自己的。

兩位女生十分熱情,給他解釋了論壇裏有很多學長學姐讨論他的帖子,還有照片。

他們一路上問了好些問題,紛紛誇着岑學長很厲害,時不時被老師們拿來當榜樣誇贊。

“沒你們說得這麽厲害。”

“岑學長你太謙虛了,論壇可多你的粉絲了,大家都誇你溫柔又帥氣,今天一見,果然是這樣!”

岑一清無奈地笑了下。

幾個人從樓裏出來,被風吹了一臉。

兩位小學妹有點開心過頭,估計覺得機會難得,陪着他走了好一陣。

岑一清也沒多說什麽,依舊問什麽答什麽。

從校門口延伸進來有一條格外寬闊的道路,兩邊種着根枝粗壯梧桐樹,冬季梧桐落葉看着蕭條,但生命力不減。

他們一路往前走,直到邊上長椅處有人站了起來,黑色大衣垂到膝蓋的位置,一身打扮顯示出紳士風範。他走了幾步,到岑一清跟前停下。

“岑一清。”

他看着面前的人,喊了聲對方的名字。

岑一清腳下頓了頓,神色一凜。

“好久不見。”

兩位小學妹對視了眼,心照不宣地以為這是什麽舊情人重逢的把戲,在腦海裏偷摸腦補了一出大戲,所以很識趣地跟岑一清揮手拜拜,不打擾他們了。

“秦頌,”岑一清語氣淡淡,沒什麽格外的情緒,寒暄道,“你怎麽在這裏?”

秦頌笑了下,“這也是我的母校,回來看看老師罷了。剛隔着老遠就覺得眼熟,沒敢認,沒想到還真是你。”

他說:“一起吃個飯?”

岑一清也沒想到回一趟美院居然能碰上他。

正如段璟所說,秦頌看起來的确是比以前成熟不少,五官更加英挺深刻,比起大學時候氣質更加沉穩。

幾年不見,岑一清心裏實在有些複雜,但這種情緒裏似乎不包括曾經有過的心動,更多的是一種舊友重逢的感慨。

秦頌見他沒立刻回答,挑了下眉:“又想拒絕我?”

“吃飯就不用了,”岑一清也覺得自己不餓,沒什麽胃口,他說,“坐坐吧,确實好沒見了。”

學校外面就有間書咖,書店和咖啡館結合在一起,開了好些年了,以前大學的時候岑一清就常來,現在這家店還在,是學校附近難得的具有安靜氛圍的店。

兩人在這邊靠窗的位置坐下,分別要了兩杯喝的。

冬天冷,出門閑逛的學生不多,所以這會兒店裏人少,咖啡很快就端上來。

坐下之後也沒立刻說話,秦頌看了看岑一清,寒暄道:“你還跟以前一樣。”

“...是嗎?”岑一清輕聲應回去。

“嗯,”秦頌默了幾秒,又改口道,“還是有些變化的,以前你不怎麽拒絕我,現在我說吃個飯都被拒絕兩次了。”

他說到以前,岑一清握着杯柄的手頓了頓,回想起曾經暗戀的滋味,半是苦澀。

“那都多久以前了,”岑一清轉了話題,“說說現在吧,你回來什麽安排?”

兩人都默契地沒有提秦頌出國後彼此互不聯系的那段日子。

“也沒什麽安排,就是今後在這裏發展,在公司繼續幹,擴展國內新業務。”

岑一清點了點頭,“挺好的。”

從見面到現在,秦頌也能察覺出來,岑一清給出的反應有些淡,甚至連笑容都是很官方那種,不似從前那樣發自內心。

但岑一清與他記憶裏的樣子沒變過,一如既往地溫柔,平和,且漂亮。

他們順着公司發展的事情繼續聊了會兒,岑一清聽着。

“你...”秦頌忽然開口道,“還在跟我生氣?”

岑一清抿了口咖啡,不禁反問:“我沒有,你為什麽覺得我在生氣?”

因為當初他跟蕭荷一起出國了。

秦頌想的是這個,也知道這是讓兩人關系變遠的最主要原因。

“段璟有沒有跟你說,我和她分開了。”

“說過,”岑一清應道,“感情的事,分分合合也正常。”

秦頌沒有岑一清眼裏看到任何他認為本該會出現有的情緒,內心有些失意。

他問:“你呢?感情方面怎麽樣?”

秦頌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岑一清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是岑遠打了電話來。

岑一清向他秦頌說了聲抱歉,起身走到另一頭去接。

電話那頭岑遠問他有沒有吃飯。

“哥,見完你的老師了嗎?要是還沒吃飯的話,來我們這兒,我們可以等你的。”

岑一清真該謝謝這弟弟吃個飯還想着自己,他壓低聲音回道:“沒吃,我這邊還有點事,見個老朋友,你們不用在意我了,多吃點。”

“行吧,其實我們也快吃完了,馬上撤,哥你也記得吃飯,天這麽冷,早點回去。”

“嗯,”岑一清心暖起來,答應着,“待會兒就回家。”

挂完電話,岑一清看着窗外有些暗下去的天,愣了會兒神,想到剛剛他還沒回答的問題。

他的感情?

岑一清覺得這話題沒什麽好讨論的,也沒有與秦頌讨論的必要。

所以他再回到座位,卻沒有坐下,只說:“天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秦頌聞言也起了身,但嘴裏調侃道:“這麽早回,家裏有人管?”

岑一清笑了下,這回發自內心,語氣也帶着點輕松的笑意,“養了只小狗,回去晚了會鬧脾氣。”

“你養狗了,”秦頌稀奇道,“以前就覺得你挺喜歡小動物的,路邊的流浪貓啊狗啊多髒你都不嫌棄,沒想到你真的養上了。”

他這話在岑一清聽來不太中聽,岑一清反駁:“被迫流浪也不是它們能選擇的。”

秦頌不繼續這個話題了,出了書咖,他說:“你開車了嗎?沒開的話我送你回去,我車就在前面。”

“不用,我搭地鐵就好。”

“岑一清,”秦頌停了腳步,臉色忽然有些不高興,不知怎麽的,他不喜歡岑一清總是拒絕自己,他道,“老朋友見面,這點時間都不願意分給我嗎?我還有些話想跟你說。”

“你可以現在說。”岑一清做好聽的準備。

秦頌卻閉口不言,“車上說。”

岑一清輕輕嘆了嘆氣,不太明白他在堅持什麽,這樣實在有些幼稚。他只好答應下來,正好趁車裏的時間把自己想說的告訴對方。

秦頌載他回去,他說了自己小區的名字。

開出一段路之後,秦頌才繼續剛才的話題:“我剛問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我的。”

這句話聽起來有些耳熟,岑一清記得沈朝也這麽說過,那時候他還誤會自己大學跟人談戀愛,想起來不禁好笑。

岑一清說:“感情方面,一切如常。”

“這是什麽意思?”

“就是,沒談對象,也不喜歡誰的意思。”

秦頌開車間隙看過來一眼:“沒有喜歡的人?”

岑一清也看回去,看向他的側臉,“你覺得我喜歡誰?”

秦頌啞然。

他沒給秦頌太多回答的時間,直接道:“你當時看出來了吧?我大學那會兒是喜歡你的。”

秦頌握着方向盤的手緊了緊,沒否認。

岑一清覺得自己沒什麽好藏着掖着的,今天秦頌實在有些讓他迷惑,把他原本平靜的心擾亂。

“所以出國後你回避了我,我能理解,性向喜好這種事強求不來,我也不會勉強你,”岑一清問出心裏的疑惑,“但是你現在這樣做是什麽意思呢?”

“我只是,想跟你敘敘舊,”秦頌看着前方,回答得有些慢,“...以前我們挺好的。”

以前好,那是因為岑一清喜歡他,會對他好,很多事情也向着他,遷就他。

“不用懷念以前了,現在都有自己的生活。”

“...像以前那樣做朋友不行嗎?”

岑一清忽然無奈地笑了下,“你怎麽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明明看起來成熟沉穩許多,這會兒的問題又令人匪夷所思。

一時沉默。

從美院到岑一清的公寓,有些遠。

車裏安靜得讓人感覺到些許的壓抑。

秦頌感覺出來氣氛不對,所以後面換了別的話題,但岑一清都有些興致缺缺。

找不到曾經因為喜歡而想要多和秦頌待在一起的感覺了。

他覺得自己才是那個成熟起來的人。

到小區外,找地方停下。

岑一清向他道完謝,下了車,思索了幾秒,又回過身來,彎腰對着車裏的人說道:“你既然排斥同性戀愛,就不應該這樣出現在我面前了。”

他這話說得突然,甚至沒給對方留情面。

一直以來,岑一清都是溫溫和和不發脾氣的樣子,似乎什麽都不計較,秦頌沒想到他會說這樣駁面子的話。

他也沒想過自己曾經排斥同性戀的想法被他看出來,以為藏得很好的。

秦頌霎時愣住。

岑一清轉身離開。

但是他沒走多遠,就在樓下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沈朝不知道在這裏等了多久。

他朝岑一清走過來。

天色漸晚,沈朝的神色裏也帶着點冷冷的氣息,混在冬日寒寂的暮色裏。

他歪了歪頭看岑一清身後停的那輛車,還沒開走,裏面的男人看起來倒是成熟。直到他收回留在岑一清身上的目光,和沈朝隔着很遠的距離對視了下,才開車離開。

又想到岑一清剛剛下了車還轉回去跟人說話,似乎很留戀的樣子。

...啧。

沈朝心情沒來由地感到不爽。

這人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他有些不悅,沒來得及等岑一清問他為什麽在這裏,率先開口道:“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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