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今天從美國飛往香港的航班晚點了。于曉光記得這已經是陳琛第三次看表了。陳琛着一襲筆挺的黑大衣，領口敞開露出白皙的頸脖，他低頭看表的時候脖子上的脈搏會凸顯，看得于曉光的心口一跳。
“琛哥，這兒冷，要麽回車裏等吧。”
陳琛摸了摸手上的扳指，微微側過頭說：“不了，再等等。不然孩子出來找不到我。”
在那一瞬間，于曉光眼底閃過一絲狠辣。那是一種被妒火灼出的野心，他的手甚至下意識地握了握。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陳琛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個身影，對方仿佛有感應般地看了過來。
“小叔！”所有的人被聲音吸引過去，只見一個陳霆身着一件黑色的貂毛大衣，右手大拇指上套着一個扳指，微微發出光澤。
陳琛眼中笑意更濃，他往前走了幾步，張開雙臂做出擁抱的姿勢。陳霆腳下生風，幾乎是小跑着來到他面前，一把抱了個滿懷。
“臭崽，都那麽高了！”陳琛大力地拍着陳霆的後背，聲音裏是極少有的雀躍。
陳霆笑意更甚，眼神執著于陳琛身上無法收回。他擡手摸了摸陳琛的眼睛，然後俯身在陳琛的耳邊，刻意壓低了聲音說道：“小叔還是好年輕，眼邊細紋比我走之前還少。”
他的姿态暧昧，聲音雖低卻清楚，周圍的每個人都能夠聽清。于曉光瞧見這一幕，眼底晦暗。
“胡說八道！小叔老了都三十六了。”陳琛感覺到陳霆掌心下溫熱的溫度，感知到這孩子強勁而濃烈的活力感，心裏像化了水一樣暖。
“那我就……”陳霆的目光裏閃過一絲狡黠，他一把摟住陳琛的腰，一個反手就把陳琛背了起來！
“既然老了就讓阿霆來背你咯！”陳霆将陳琛的兩腿緊緊摟住貼在自己的後腰，腳底像抹了油似地向前跑，跑還不算，他還跑蛇形跑，晃得陳琛一個勁兒地喘。
“他媽的……你放我下來……”陳琛被颠得整個身體都在搖，無奈他只好摟住陳霆的脖子，說話的熱氣全斷斷續續地噴在陳霆的耳後，似有若無，又麻又酥。
陳霆只覺心裏無數江海翻騰，只想回頭狠狠咬一口他的小叔。吞光他的熱氣，噬盡他的肉身。于是乎他跑得愈發快速，禁锢兩腿的手背青筋直起。
其實如果較真起來，陳霆是絕對把控不住陳琛的。但陳琛深怕自己一個控制不好，把自個兒的孩子踹殘了，搞得人家以後沒有子孫後代那自己的罪過就大了。于是他也就只能端起長輩的架子罵兩句，不敢用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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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曉光在倆人背後慢慢逐追，他的目光陰冷深刻。此時手機來電，他按下貼近耳朵，接着眉頭瞬時怒立，跟着是一絲殺意閃躲而過。
“光哥，找到羅宇了。”
六點五十分，車子到了樓王閣前。陳霆率先下車，然後站在車門旁親自為他小叔拉開車門。從陳琛這個角度看過去，陳霆微微斜着頭，臉上笑容玩味甚重，眼睛流光亦如只小狐貍般頑劣。
陳琛瞥頭一笑，一甩身後衣訣大步跨車入地。陳霆與他一前一後往裏走，侍者為兩人引路，為其推開包間的門。金門一推，已有一人背身坐在那裏。那人的外衣已解，只穿着一件白襯衫，右手搭在桌上，兩指不停翻轉把弄着打火機。
那人聽到聲音站了起來，回頭看見陳琛等人微微欠身，滿面笑容地說：“琛哥，光哥。”
陳琛的眼底透露出極敏感的神色，他的表情無絲毫搖動，自然地往前走拉住男人手腕，然後轉頭看着陳霆笑容不減地說：“來，阿霆，這位是你蚊哥，香港澳門的場子都是他顧；你剛回來，要玩要逛就找你蚊哥陪。”
“蚊哥，你好，我叫陳霆。我剛從美國回來，很多事情不懂規矩，以後要麻煩你多幫襯我了。”陳霆伸出右手，天花板上的頂燈照到他臉上，襯得他那雙桃花眼愈發明亮。
“陳先生太客氣了，這些小事是我本分，無需囑托我都會做。”陸子文握住他的手，感受到那枚扳指的微涼溫度隔着指腹傳到神經。他眼波微瀾，其中深意暗湧漸起。
陳霆望着陸子文，笑而不語。左手掏到大衣口袋裏摸出煙盒，抽出一根給陳琛奉上，繼而第二根就調轉方向遞給了陸子文。陸子文眼睑微垂，瞥了那煙一眼然後伸手接過。陳霆一笑，傾身為陳琛點火，陳琛一言不發，卻是笑意滿橫，他配合着陳霆的動作，伸手護住火苗，把煙湊近。
“來，琛哥坐。”陸子文拉開座位示意陳琛入座，陳琛擡手吸了口煙，青煙瞬間缭繞四周。他往座位的方向走，途徑陸子文身側時，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這個舉動，讓在場剩下的兩個人眼色皆是一變。
“你坐我旁邊替我斟茶，蚊子。”陳琛沒使多少力，但因陸子文的順從讓陳霆覺得這股攥腕的力量格外強勢。他的眼睛危險地眯了起來。
“好。”陸子文沒有掙脫，他順勢在陳琛右手邊坐了下來。然後陸子文擡手從茶葉罐裏取出些茶葉放到蓋碗裏，執起水壺淋上去，沸水冒出陣陣白煙，高溫灼在蓋碗上，竄出無數水珠子。
眨眼間又拿起蓋碗快速将茶沖入公道杯中。茶水細如流水飄零進濾網底部，洗茶完畢。
期間，陳琛沒發一語。他甚至沒有招呼于曉光和陳霆入座，而是沉默地盯着陸子文洗茶的動作，眼底是愈發難表的深意，瞳仁被碰出的熱氣蒙住，遮掩住了裏面危險的流光浮動。
接着，陸子文端起水壺沖淋，然後蓋上蓋子。他擡了擡左手腕，目光盯住走動着的手表指針，15秒後，右手覆上水壺，将茶水倒于公信杯中。他從茶盤上挑了兩個茶杯，分別倒了三分之一，随即推至陳琛面前。說了一句：“琛哥請。”
陳琛執起茶杯，湊到鼻下，趁熱細綴一小口，喉底回甘。再淺斟細飲一口，微苦。
“鐵觀音第二道水十五秒為最香，短了就濃了，長了就淡了。”大概過了很久，陳琛放下杯子，十指合十擱在桌上，姿态放松。
“好茶！阿霆，曉光，來，坐下嘗嘗。”陳琛往椅背上靠去，用眼神招呼倆人入座。陳霆的神情在眨眼間調整到位，他沖陳琛一笑，一雙桃花眼彎如星月。他走到陳琛的左手邊坐了下來，目光卻略過陳琛瞥向陸子文。
陸子文感受到那抹目光也回看過去。那雙和陳琛相似的眉眼此時此刻噙滿笑意，但卻讓陸子文頗感深意。
但這感覺他還來不及回味，只聽于曉光轉頭沖服務員不經意地說了一句：“再添一副碗筷。”
陸子文愣了一下，然後掃了一圈桌子才問：“正好呀。”
這時陳琛正拿起筷子夾了一塊口水雞放進嘴裏，紅通通的辣油挂在筷子頭上，陳琛優雅地嚼着，咀嚼聲輕無可聞，幾口吞完卻連渣滓都不剩。
于曉光沒答他，服務生遞上碗筷擺好。陸子文冷靜地看了他一眼，再瞥一眼陳琛。只見陳琛用餐布擦了擦嘴上的辣油，又擡手用指腹擦了遍，血紅的辣椒油還滲在上面。
突然一個可怕的想法在他腦子裏瞬間炸出，他的手下意識地握成了拳，手背上青筋立起。陳霆正在給他小叔布菜，眼角突然瞥到陸子文煞白的臉色，心裏突然一沉。直覺告訴自己現在這間房間氣氛壓抑，箭在弦上。
就在他準備開口時，包間的猛地被推開，同時伴着一個年輕的聲音。
“琛哥，光哥，羅宇帶到。”
陸子文的眼睛一下子閉了起來，嘴唇抿得死緊。 他的手越握越緊，骨節泛出不正常的白，似被斷送性命的骁勇之馬，悲怆又悲憫。
“琛哥……”
服務生退出包間，将門順手帶上。門外是還有一線生機的平地，門內是殺戮即起的屠城，一門之隔，一命之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