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陳霆從紙盒裏随便抽了幾張紙捂在傷口處,紙巾很快被染紅。他拿下來捏在手裏沒再管。
“我的車怎麽辦?”
“我找人替你開回去。”于曉光單手把着方向盤,時不時用餘光往陳霆那裏瞟。看到他一心只盯着窗外迅速略過的建築物,整個人格外沉默,責怪的話到了嘴邊也硬是吞下了。
“光哥,你送我回銅鑼灣吧。”
“…你不回琛哥那兒?!”于曉光一個激靈踩下剎車,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兩個人都往前沖了一下。陳霆沒看他,他直勾勾地看着窗外,右手撐在窗框上托住太陽穴,他頓了頓啞着嗓子說:“不回了,回我自己家。”
于曉光盯着他看了很久,沒再說話。他沉默地重新發動車子,接着方向一調往銅鑼灣開去。
“今晚的事別和他說。”這是陳霆下車前和于曉光說得最後一句話,于曉光一怔,急忙拉住他的手臂說:“額頭別碰水!”
陳霆并沒有應聲,他把手臂抽出來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于曉光盯着他遠走的背影,眼神複雜微妙,他摸出手機按下一個熟悉的號碼,但還沒撥出去他又挂掉了。
陳霆拖着步子上樓,老舊的樓梯承載着他的體重發出“吱呀”的叫聲。陳霆從外套的內側袋裏摸出鑰匙插進孔裏,插銷頓時一松,推門一瞬間,清冷勁風迎面而來,他不禁皺了皺眉。沒有脫鞋直接走了進去,他擡手向右邊牆壁上的開關摸去,竟然沒有摸到。陳霆愣了一下,換了左手摸向另外一邊。
“啪嗒!”一聲,日光燈的燈管在黑夜中竄出一絲火花,瞬間整個房間都亮了起來。陳霆閉了下眼睛再睜開。他反手關上門,先往客廳走去。客廳裏橫着一張真皮沙發,上面紋路已經有些舊了。陳霆伸手摸了一下,指腹上竟然沒有一絲灰塵。
顯然每天有人會來打掃。陳霆的眼底黯了一下,他心口猛地跳了一下,像攥着他的喉嚨讓他難受。他收回手,又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房間裏的一切都和他走之前一樣。他挂在牆上的相框、他堆在桌子上的書無一變動。陳霆拉開電腦椅坐下去,他又抹了一把桌子,意料之中地同樣一塵不染。這時,一本有些老舊的厚冊子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抽出翻開,身體頓時一僵。
那是他小時候的相冊簿。每一頁裏都塞着四張照片,拍攝日期印在照片的右下角。有些因為時間太長都開始泛黃模糊。陳霆的手指劃過這每一張照片,而這些照片上都有一個一張相同的臉——那就是陳琛。
抱他入懷的陳琛、和他一起拿着獎狀面露驕傲的陳琛、和他在公園一起踢球的陳琛。每一張,每一張都有他。陳霆喉嚨口那股窒息的感覺愈發真實,他眼睫發抖連帶手背青筋也凸顯得更猙獰。
“阿霆!”七歲的陳霆背着書包站在校門口,他習慣性地往馬路對面看去。直到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他憋着的眉頭才舒展開來。他幾步小跑到馬路對面,一個猛子就撲進那人的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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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臭崽!”陳琛笑着把他撈起來抱在懷裏,一只手取下他的書包挂在自己的臂膀上。然後打開車門把陳霆抱到副駕駛座,俯下身細心地替他系好安全帶後,才繞回駕駛座上。
“小叔,我要吃‘品記’的雙皮奶!要大份的!”小陳霆眼底雀躍着滿滿的星光,他眼也不眨地盯着他小叔,聲音裏透出一股稚嫩。
“好。”陳琛滿臉笑意地應了,他轉着方向盤,嘴角是幾乎不曾見過的柔情。
‘品記’是‘臺子街’上一家有名的甜品店。車子開到門口的時候,小陳霆先一步解開安全帶下了車。陳琛的眼神始終追随他,不緊不慢地也跟着進了店裏。
鋪子很小,也就三張白色的塑料圓桌和幾把椅子對立着。迎面的一張小圓桌上背坐着兩個人,背影削薄,頭埋得很低在吃着東西。
收銀處的老板沒有擡頭看他,邊理着手邊的東西邊問:“食點咩啊?”
“兩份雙皮奶,大份的!一份多糖!唔該!”收銀臺很高,小陳霆惦着腳拍了拍櫃面。這時老板才擡起頭來,他一看小陳霆瞬間就笑了,然後轉頭果然看見一旁的陳琛。老板搓着手繞出櫃臺,沖陳琛點點頭說:“阿琛來啦!”
陳琛點點頭,伸手拉過陳霆的手握住,然後對老板說:“老規矩。”
“冇問題,你們先坐。”男人在棉T恤上抹了一把,跟着折回廚房開始做雙皮奶。
“雙皮奶兩份,多糖的是阿霆的。”不一會,老板端着兩份熱乎乎的雙皮奶走了出來。小陳霆頓時笑開了花兒,他拿起勺子就挖了一口送到嘴裏,陳琛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腕說:“先吹吹,小心燙。”
陳霆就着陳琛的手吹了兩口,然後擡頭沖他燦爛一笑。他低頭吃了一口笑着說:“真好吃,阿霆喜歡甜甜。小叔也吃!”說罷,他又舀了一勺湊到陳琛的嘴邊,陳琛躲閃不及,就着他嘗了一口,然後摸摸陳霆的頭說:“好吃,阿霆自己吃吧。”
陳霆笑嘻嘻地扶着碗繼續吃着。就在這時店裏又走進來兩個人,那兩人穿着黑背心,手臂上的紋身窮兇極惡。他們在店裏環視了一眼,然後就朝角落裏的兩個人走去。
陳琛他們坐在櫃臺前一桌,陳琛背對着門口并看不到那兩個人的臉。但是那兩人經過他身邊時陳琛擡了下眼睛,一眼便落到那別在後腰上的彈簧刀。
陳琛悄無聲息地放下勺子,然後下意識地把手搭在陳霆的肩上,把他護在自己的身側。
“做咩啊!?”
“我叼你媽!”打鬥發生在一瞬間,以致于陳霆還沒來得及喊出聲!那兩個紋身男一腳踹飛面前的圓桌,桌子轟然塌倒,一個紋身男單手拎起一個椅子就朝一個人的頭部砸過去!那男人反應不及瞬間中招!腦袋瞬間開花,血噴了一臉。
“啊!啊!”慘叫聲像鬼魂不散,老板吓得直接癱坐在門邊,他顫顫巍巍地摸出手機要報警,紋身男掏出彈簧刀直接釘到門板上!
“阿霆,走!”陳琛不動聲色地扶起陳霆往外走,陳霆也已經吓傻了,小臉慘白慘白的,他瞪大眼睛整個人挂在陳琛的懷裏,腿兒不停地打顫。
這時!陳霆的腳不小心撞到了桌角,只聽“嘭”地一聲,他半個身體往桌上撲去,裝着雙皮奶的瓷碗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對面的兩個男人聞聲轉過頭來,四目相對,幾個人同時臉色一變!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陳琛身形敏如閃電,伸手一步跨到陳霆身前,五指扣住瓷碗直接往紋身男的面門扔了出去!
雙皮奶還帶着灼熱的溫度,直挺挺地全灑在男人的臉上!瓷碗“噼裏啪啦”直往下摔碎了一地!
“啊!啊!”男人彎下腰痛苦地按住臉,旁邊的男人不可置信地盯着陳琛,眸子裏突生怒火,他反手拔出彈簧刀飛出去,目标直戳陳霆!
彈簧刀泛出駭人的冷光,刀尖以一個刁鑽的角度往前飛,這一刀若是結結實實挨了,必死無疑!陳霆僵硬地趴着,整個人都懵了!
陳琛眼底的寒意讓他整個人散出的殺氣直逼閻王。所有人都沒看清他是怎麽出手的,只覺眼前一晃,尖刀刺進他的指縫,接而穿過陳霆的書包,滞而不前。
時間仿若靜止了。等那些人回過神來的時候,那男人的咽喉已被陳琛死死捏住。男人這時才發覺自己顫抖地幾乎站不住了。陳琛鷹栾般的眼睛輕輕地眨着,随着手上的力氣愈來愈重,他的聲音如死水微瀾。
“去死吧。”
“小叔……”小陳霆顫抖着叫了一聲,跟着眼淚“唰”地掉下來,他嗚咽着嗓子哭得喘不上氣,他漲紅着臉,急得兩手亂揮,嘴裏喃喃個不停:“小叔!我要小叔!”
這哭喊聲仿佛一個激靈讓陳琛的手也跟着抖了一下。他的下颚隐忍地顫抖,幾秒鐘之後才漸漸放松力道,把男人往地上一推!
男人掙脫了窒息的力量,頓時狂咳了起來,陳琛剮了他們一眼,然後轉身朝小陳霆走去。他俯身拔掉插在書包上的刀,然後一把抱起陳霆,按住陳霆的臉埋在自己的頸間。
“甜甜不哭,小叔在。”陳琛一只手抱着他,用臉頰摩擦陳霆的臉頰,嘴唇落在他的臉上形成細密的吻。
那時候,他還會每天親自來接自己放學;每天會陪自己去‘品記’吃一碗多糖的雙皮奶;還會捏着他的臉取笑自己愛吃甜,還讓自己改名叫陳甜甜算了;他還會抱他給他吻。
而時至今日,陳霆知道,自己将一無所有,他将會成為自己這輩子再也無法擁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