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唐胤秋去‘望京’的時候,正值剛開門的時候。他一走進去,迎面上來兩個保安攔住他要求安檢。唐胤秋張開雙臂,保安手持掃描儀在他身上快速掃過,完了沖他點點頭示意他可以進去了。
唐胤秋走進去,擡眼望向周邊過分富麗堂皇的環境,他的心驀地一沉。手背上的青筋開始凸顯分明。他越往裏走,人聲便越明顯。唐胤秋将周圍的一切都落入眼底,每一張人聲沸騰的賭桌,每一個穿着制服來回走動的工作人員,甚至這裏的每一瓦金磚銀漆。
曾經都差一點是他的。
唐胤秋收起思緒,再次擡眸時目光已冷靜下來。他找到服務臺托人找蔣凜飛。那個小弟将唐胤秋打量了兩眼,躊躇之下打了個電話給蔣凜飛。
“凜哥,有一位先生自稱是唐胤秋,說是找您的。”
“...........”蔣凜飛低着的頭猛地一擡,他火速掐斷電話,直往樓下沖。
“凜哥沒.......”
“.........阿秋?”蔣凜飛喘着氣兒從一邊的樓梯跑下來。他的腳步淩亂,甚至有些跌沖。他不敢置信地朝服務臺的方向望去。唐胤秋回頭看向他,然後沖他微微一笑說:“是我,小凜。”
“你快坐。”蔣凜飛領着唐胤秋回到他的私人休息室。他拿來兩個酒杯和一瓶紅酒,剛要打開便被唐胤秋伸手阻攔。
“我不喝酒。”唐胤秋笑着搖搖頭,他朝桌上的茶葉罐子努了努嘴說:“喏,我喝這個。”
蔣凜飛也跟着笑,他沒有勉強唐胤秋,而是順勢将茶葉罐子拿了起來,開始泡茶。
唐胤秋盯着蔣凜飛泡茶的動作,發現他泡茶的手勢生疏了,不像從前那樣熟稔。也有可能是自己記錯了,畢竟十年已經過去,還存有從前記憶的人只有自己。
“阿秋,阿秋?”蔣凜飛叫了唐胤秋兩聲,唐胤秋才回過神來。他抱歉地沖蔣凜飛笑笑,端起面前的茶抿了一口。
“什麽時候出來的?”蔣凜飛看着唐胤秋,目光複雜深遠。
“兩個多月前吧。”唐胤秋雙手拿着杯子,手指不自覺地交叉摩挲着杯子的外部。
“嗯.....本來我準備這個月來看你,沒想到你已經出來了....出來就好....出來就好。”蔣凜飛咳了一聲,跟着從褲兜裏掏出煙盒來,他往嘴裏塞了一根,順勢遞給唐胤秋一根。唐胤秋這回沒拒絕,他伸手接過,就着蔣凜飛的火機把煙點燃。
唐胤秋深吸了一口煙,煙霧瞬間像妖嬈的青絲在指尖飄開。唐胤秋深知倆人不過是少時積攢下來的一點情誼,交情都談不上。若是沒有十年牢獄,都可能消失殆盡,更何況是十年間斷,根本早已灰飛煙滅。
自己又有什麽資格來游說蔣凜飛不要同陳琛較勁。唐胤秋又擡手抽了口煙,煙霧呼出去的瞬間像是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來,這是我剛才路過钜記買得杏仁片和杏仁餅,我記得你很喜歡吃,就順便買了點給你送來。”唐胤秋把擱在腳邊的手信拎到桌上。蔣凜飛看到的一瞬間眸子裏的暗湧愈加洶湧。
“沒什麽,就順道來看看你,我走了。”唐胤秋擡手把煙掐了,他剛要起身肩膀便被按住。
“阿秋,你現在在哪兒住?”蔣凜飛的手勁頗大,擱在唐胤秋的肩上一時竟有些壓力。唐胤秋聽完他的問話,眼皮微掀,眸子裏的漆黑更深。
“怎麽,小凜哥肯收留我嗎?”唐胤秋側過身,故作輕松地往沙發上一靠,他眼神慵懶地望着蔣凜飛。
“沒問題啊,明天你就來,我給你安排職位,待遇包你滿意。”蔣凜飛抽煙的時候眼睛跟着眯起來,煙的辛辣刺激着他的咽喉,他不得不吸得更慢些。這迷迷蒙蒙的眼前,才迫使他要更清醒。
唐胤秋沖蔣凜飛無聲一笑,他笑起來的時候眼神很真摯,就連一絲敷衍都沒有。他沉默了一會才說:“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哦?”
唐胤秋直直地盯着蔣凜飛的眼睛,倆人仿佛都猜到了對方要說什麽。眼神在頃刻間一變,蔣凜飛把煙從嘴裏撤下,他撚煙的動作都帶着一股狠勁。
“三道會。”
蔣凜飛嘴角的笑容停滞,他臉上的半月疤一黯,借着燈光都能感受到他此刻突生的不爽。唐胤秋不熟悉他這個表情,但卻對人們驟變的情緒有極度敏感的領會。此刻他才領悟,陳琛一定已經和蔣凜飛交了手,而這又場一次難渡關。
“為什麽去‘三道會’?”蔣凜飛果然開口了。唐胤秋盯着他的眼睛,語氣沒有絲毫變化。他微微颔首說:“因為只有三道會能對付‘烈火’。”
唐胤秋聳聳肩膀,表情甚是輕松。他伸出一只手臂搭在沙發沿邊上,兩腿交疊,掩蓋了他腿上的傷。
他如此坦白倒讓蔣凜飛吃了一驚,蔣凜飛臉上的表情緩和了些。他垂眸盯着煙灰缸裏的煙頭,眼睛一眨不眨。
“你放不下。”
唐胤秋的眼底蒙上一譚深水,他掀了掀眼皮嗤笑一聲說:“換你你放得下嗎?”
蔣凜飛緘默,他從桌上抽出煙抛給唐胤秋。唐胤秋單手接過把煙放進口袋裏。蔣凜飛含着煙疑惑地看着他,唐胤秋笑笑說:“抽多了,嘴苦。”
蔣凜飛也不說話,自顧自地低頭抽起煙來。過了很久,他緩緩開口:“伴君如伴虎,更何況本來就個心狠手辣的主,阿秋。”
唐胤秋仰頭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燈,因為太亮而感到刺眼。他抿嘴一笑說:“我本來就和死人沒有分別了。”
蔣凜飛的心一痛,他擡頭看唐胤秋,腦海裏驀地浮現倆人初識時的畫面。幫派裏突然莫名其妙來了一個楞頭小子,聽說還是個名牌大學的大學生。當時他就覺得那幫人太他媽扯淡,哪有大學生混黑道的?後來他才知道,這個人的爸是葉老大的貼身司機,他只不過是偶爾跟着他爸一起來罷了。
蔣凜飛瞧見唐胤秋的第一眼,唐胤秋穿一件洗得發白的襯衫,看上去非常陽光。總之和自己這樣的人,一看就不是一路的。
以為不過是打打照面而已,誰知葉如明被人布局險些暗殺,葉如明大怒誓要找出奸人。蔣凜飛當時也被派去各個堂口調查。一路兜兜查查最後這個奸人竟然是葉如明自己的司機。找到人的時候只有屍體,泡在郊外的一條臭河裏。
所有人都震驚不已,葉如明怒極攻心抓來司機的兒子—唐胤秋,準備一槍也把他斃了。槍口都頂着太陽穴了,被別人拉了回來。
“把他送到牢裏,關個十七八年的。等出來的時候,什麽大學生統統不值錢了;活罪比死罪更難熬。”
而唐胤秋寧願當時是被那一槍給斃了,也好過那地獄般的十多年。
蔣凜飛把煙灰點了點,他臉上的疤痕随着他說話的頻率而牽動。他緩緩地說:“他不會放過你的。”
唐胤秋擡眼和蔣凜飛對視,他微微一笑說:“我知道。”
“活罪和死罪,他一樣也沒打算讓我逃。如今,能對付他的也只有陳琛。”
“阿秋。”唐胤秋撐着沙發把手站了起來,他腿上的傷還沒完全好。這一用力就有些疼,他拖着腿盡量正常地往外走。直到走到門口,蔣凜飛喊住了他,唐胤秋停住卻沒有回頭。
他背對着蔣凜飛,搶先一步開了口:“小凜,食得鹹魚抵得渴。”
蔣凜飛的嘴角揚了揚,眼底深不可見,裂痕暗湧。他往前走了一步輕聲出口:“條路自己揀, 撲街唔好喊 。”
唐胤秋笑了,他的眼睛彎成橋,他伸手沖身後人揮了揮,以是作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