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破紀錄
破紀錄
六界之中，諸仙雲集之地，名為小有天。
此地飛雲缭繞，碧霧蒙蒙，殿宇高聳，檐簇琉璃，據猜測，乃是萬千尊崇之處。
——但身處其中的各位仙君們卻不這麽認為。
因為，他們很忙。
凡人富貴者，尚能衣食無憂，每日閑話吃茶，什麽也不用幹。
可他們這些仙君們呢？
得工作。
要勤勤懇懇處理公務，還要感知民意，為其解難，以得其供奉，積累功德，用來灌溉表征自身仙格穩固的靈樹，方可維持仙身長久不隕。
為此，小有天團隊還設立評比出了各項排行榜，包括但不限于仙法、功德、靈樹、儀姿、殿宇等等等等，各榜實時更新，千年如一日地激勵着仙君們持續奮鬥、不屈向前。
是以，許多仙君在碌碌奔忙之餘，常會問自己：當初為何就這樣想不開，要修煉成仙？
這忙得還不如兩眼一閉兩腿一蹬算了！
當然了，也有部分仙君，一朝飛升後，便以無窮的積極進取之心投入浩如煙海的工作之中——其心可鑒，其行可表，其态度堪稱模範，其人……令同僚們既敬且憎，愛恨交織。
也正因此，這小有天三千幻境之中，才生出許多有趣之事。
以上閑話暫且不表，說回今日，小有天要舉辦全仙界最大的盛事，仙君集。
——凡間隔三岔五尚且要過個節，仙界又豈能終日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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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上由于許多許多年前，某次集會時，召集者以仙法幻化出漫天紅蓮、諸仙均持蓮入場，此集會自此改名，持蓮集。
距離上一次持蓮集已過去七十餘年，今日大小仙君華服盛裝悉數到場，是為慶賀這次集會的召集者——四時仙君倪蒼壁飛升整三百年。
這倪蒼壁，啧，可了不得。
最為人望塵莫及之處，在于她飛升時年僅二十五歲，又只用十二天便攢下十萬功德，修成靈樹，同時刷新‘小有天築成仙格年紀最輕’、‘小有天修成靈樹速度最快’兩榜，并在極短暫的時間後，就在其餘林林總總的榜單上一騎絕塵，縱橫仙界，無人可比。
對，就是這麽金光閃閃。
按理說，五十年前她升任霧雲仙殿主君時就該舉辦持蓮集，不過她……實在太忙了。
四時仙君司五界四時變幻，下轄日月風雷、花樹雨雪等諸仙，從上至下都身負重擔，鮮有時間留在仙界，有些飛升不久的仙君甚至沒有見過她的真容，也正因如此，沒人願意錯過這等良機。
——為此，霧雲殿這些時日人仰馬翻。
由風雷二仙協助，花仙須覓安總負責酒宴布置，這回自家主君辦事，就是要闊！
酒是荷露木蘭花，水是日出梅積雨，茶是月下雪頂翠，他走遍五界去尋，不顧風仙在後頭追着把算盤撥得亂響。
雷仙事先備了些碗盞杯盤，那杯原是綠玉，盞原是琉璃，這叫什麽？
俗！換！
紫晶纏枝碗，白玉芍藥盞，水洗墨染杯，往席上這麽一放，光澤流轉，這才叫雅！
至于雨雪二仙，她二位可不管俗物，自家仙君這次手筆忒大，衆靈樹各施功德一千，算功德數樹，早都忙死人了。
·
倪蒼壁現下只覺得脖子酸。
衣裙繁複，頭飾貴重，樹仙陸九畹滿懷憧憬，要在她頸上再挂一串蓮花璎珞圈。
“九畹啊，”她想逃，邁步不舒服，擡臉也費勁，“饒了我吧，我走不了路了。”
一場持蓮集比肩人界君王嫁公主，不怪七十年都沒人願意辦。
陸九畹哄道：“今日可是整個小有天的仙君們都在場，您就忍耐一下，用心裝扮，好給咱們殿争光。行不行？”
倪蒼壁嘆氣：“你是說我以前都不是在給我們殿争光嗎？”
陸九畹忙說：“當然不是！只是主君不常在仙界，旁人見您少，今日多是初次相見，必定要細瞧的，主君本就是仙姿榜第一，再要打扮一下，必定豔壓群仙。”
“哪兒那麽多必定，”倪蒼壁認命地接過項圈，傾身戴上，好如枷鎖上身，“走了！叫上他們幾個。”
于是乎，除了月仙缺位，霧雲殿七仙與諸小仙們上下精神，随着自家主君出行，聲勢浩大，一路招搖，把功德散得天花亂墜。
如此，很快便到了本次持蓮集舉辦地，江芷湖衣林。
這江芷湖衣林同樣六界有名，衆仙累攢功德、仙格象征的靈樹林立其中，高低錯落，璀璨無垠，放眼瞧去必使人心魂震顫，不敢亵渎。
當然了，作為‘靈樹琉璃燦爛榜’的榜首，倪蒼壁的那棵在林中極其醒目，令人直覺要想達到此等枝繁葉茂之程度，大概要三百年心無旁骛就幹攢功德這一件事。
眼見今日這席上山珍鮮果堆滿，瓊漿香茶盈杯，長桌綿延望不到盡頭，全然眼花缭亂，倪蒼壁有心想把須覓安揪出來問問他到底花了多少，卻被迎上前見禮的大小仙君團團圍住，一時間，耳畔聲音混雜鼎沸，層層疊疊襲了來。
大聲的：“倪仙君安好——”“見過倪仙君——”“恭賀仙君飛升三百載——”
小聲的：“這四時仙君這般豔絕，果然是仙姿榜第一的水準……”“靈樹不論品級都施一千功德，霧雲仙殿好生闊綽……”“就是就是，我怎麽沒入他們殿……”
倪蒼壁于是持蓮微笑，清聲道：“多謝諸位到此，蒼壁受之有愧。”
四下又是一陣恭賀贊嘆，在這恭賀贊嘆之中，雨雪二仙奉主君之命，為江芷胡衣林灑下三十萬功德，一時之間，滿目光芒萬丈，場面之大、氣勢之盛，足令天震地駭。
倪蒼壁在周遭爆發出的道謝及誇贊聲中面不改色，內心卻嘆：唉，本以為至少這二位能沉穩些，怎麽也鬧出這麽大動靜。
她正頭疼，須覓安又站了出來，神采飛揚道：
“諸位仙君不必客氣！諸位仙君！不必客氣！請入座！今日飲宴，大家莫要拘束，大可盡歡！”
倪蒼壁微笑目視前方，口中小聲說：“須覓安。”
須覓安忙靠近：“何事？”
“一會兒把賬簿送到我案前。”
“主君！今日此等盛事，怎能只在意花費？錢財乃身外之物，再說了……”
“轟隆！”
須覓安話未說完，只聽西南方向驟然傳來一陣裂石轟鳴之聲。
繼而，金鐘撞動，天鼓齊鳴，一道玉階緩緩出現，跨越江芷胡衣林上空，直達此聲來處。
原本歡聲嘈雜的持蓮宴席立時安靜，衆仙面目肅然，面面相觑。
這是……有人飛升了？
·
不錯，有人飛升了。
此人名叫曉生寒，生于西南方向一小國邊陲，幼年時被一藤妖看中，指點修煉，終得所成。
這曉生寒初初飛升，尚且有些茫然，待踏上迎仙階，一步步身登仙界，眼前團團仙雲逐漸散去之時，他方才看清眼前一切。
不看則已，一看，便不由驚詫萬狀。
這……這原來，就是仙界？
這明霞映天光，星辰燦爛、瑞氣千條之景，紗衣金冠、玉簪珠履之持蓮仙者，還有這瑤草瓊葩，千裏筵席——天宮聖境，遠超凡間想象。
——他并不知道這種場面小有天幾十上百年才能有一回，天真地在心內感嘆：難怪，人人都想成仙。
衆仙君等待片刻，瞧見一位年輕俊秀的男子出現在了迎仙玉階盡頭，頓時竊竊私語起來。
言語之中總不過是仙格何屬，仙殿何歸，數句之後，仙籍官已經去至迎仙階前，含笑朝曉生寒道：
“恭喜仙君，身臨仙界。”
此話一完，一道紫光閃過，衆仙上空出現一軸書卷，上有金字浮動，名為：
小有天築成仙格年紀最輕榜。
正欲與新人打招呼的衆仙：“……”
興致勃勃瞧着熱鬧的、‘小有天築成仙格年紀最輕榜’霸榜三百年的倪蒼壁：“……”
曉生寒覺得情況有點不對。
大家這是，怎麽了？
怎麽都像是發起愣了？
他前一刻還在為踏足仙界聖地而惶恐，如今更加不安，便主動拱手施禮，道：“多謝，諸位有禮，在下曉生寒。”
話音剛落，又是一道紫光閃過，在那‘小有天築成仙格年紀最輕榜’的一旁，又一道書卷出現，浮字名為：小有天仙音榜。
衆仙：“…………”
同樣霸榜三百年的倪蒼壁：“…………”
很好，這位曉生寒朋友，恭喜你，成仙第一天，就讓五大仙君之一的霧雲殿主君在她自己的持蓮集上痛失兩榜榜首之位。
仙籍官面色如土，遙遙望着倪蒼壁的方向，心裏盤算是該把這位曉仙君請下玉階，還是幹脆一腳把他踹下去。
眼看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自己的反應，倪蒼壁清了清嗓子，道：“這個，仙籍官，我們可都等着看新仙君是什麽仙格呢。”
仙籍官忙朝曉生寒笑道：“來來來，仙君請。”
于是乎，曉生寒步下迎仙階，正式跻身小有天。
新人加入是件高興事，那些公務繁重的仙殿日夜都在盼着，方才的插曲暫且被抛開，大家滿懷期待地看着仙籍官捏訣幻化，想要知道這位小仙君花落誰家。
然而仙法過後，只見曉生寒身披銀光，肩起紫霧，仙格于半空成型，乃是一輪明晃晃的圓月。
是月仙。
這下，完了。
方才一直微笑着的慈眉善目的倪蒼壁，在看見那輪圓月的時候，臉色倏地冷了下來。
滿場鴉雀無聲。
曉生寒對眼前境況毫無準備，亦想不到自己是否做錯了什麽，眼見目瞪口呆的仙籍官遲遲不說話，他便試探着說：“請問……”
仙籍官慌忙擡手阻攔，動作緊張到打亂了自己的那把長胡子。
曉生寒話說一半，一頭霧水，懵懂地看着眼前衆仙：“？”
良久，在寂靜尴尬之下，倪蒼壁将手中紅蓮遞給身旁的陸九畹，輕聲道：“曉仙君仙格已成，看起來，應當歸我霧雲殿。”
仙籍官如蒙大赦，拭了一下額頭汗滴，立刻回道：“回仙君，正是。”
言罷，他斂衣正襟，朗聲宣告：
“小有天，仙歷兩千一百一十八年，七月初二，月仙歸位，凡人飛升，名，曉生寒，男，年十八，歸屬——霧雲仙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