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愛別離

愛別離

仙界與凡間同辰同時,但小有天沒有日夜之分,為了不錯過凡間的時辰,這裏每天的時間流轉有專門負責更漏與雲板的小仙子來記載,所以到了‘晚間’時候,曉生寒就需要去做他最主要,也最基礎的月仙公務。

在倪蒼壁的指點下,他在月仙小殿正殿案前,以仙格開啓天幕,順利完成了第一次月升星隐、光華傾落,令倪蒼壁頗為贊賞。

甚至于,曉生寒覺得主君最開始待他的那些微妙的疏離——大概同前任月仙的往事有關——都減少了許多。

倪蒼壁說:“你是我見過學習速度最快的小仙君了。”

曉生寒在心裏握拳:好極了!然後謙虛而真誠地道:“謝謝主君。”

倪蒼壁微偏了一下頭,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眸中确有些輕松之意。

“嗯,”她思考,“你,今天第一天來,有什麽不明白,或者想知道的,或者覺得困難的事,要問我嗎?”

曉生寒雖然很想表現出沉穩端莊,但仍下意識眼睛都亮了,倪蒼壁見他這樣,不由眉眼舒展,笑道:“想問什麽就問吧。”

“好……”曉生寒看着她,小心又期待,“我想問,若是沒有在一年之內攢夠十萬功德,我會怎麽樣呢?”

倪蒼壁笑意一凝:“……”

她咳了一聲,“也,不會怎麽樣,重新做回凡人,并且失去這段時間的記憶,身邊所有人也都不會記得你曾經飛升。”

說着,她狀似猶豫地問:“你,很擔心攢不夠嗎?”

曉生寒誠實地點頭:“嗯。”

倪蒼壁微怔。

“這,倒也不必這麽擔心,九畹和覓安都只用了十個月,所以……”她糾結地挑了一下眉,“不會很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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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生寒茫然瞪着眼:“可是,九畹師姐和覓安師兄不是并列‘小有天修成靈樹速度最快榜’第二嗎?”

倪蒼壁頓住。

“知道的挺多。”她輕嘆,“剛飛升的時候沒有誰會着急,等到限期将至,就不得不抓緊時間了,所以大部分的仙君都在最後一個月才攢滿,當然了,我的确不能說,攢功德是一件容易的事,你現在有多少了?”

“算上剛剛的十功德,有一千零六十。”

倪蒼壁笑了一下,“慢慢來吧。”

曉生寒:“好吧。”

見他顯然并未得到安慰,倪蒼壁便又想了想,道:“我記得肆汝飛升第一天,不小心捏裂了一塊鹿夢牌,所以不僅沒有攢下功德,還被倒扣了二十。”

曉生寒:“呃,啊?”

“別跟她說我抖落了這事,”倪蒼壁移開眼神,“還有別的想問的嗎?”

“哦,”曉生寒回神,“有的。”

他思考片刻,道:“今天那位靈仙君,說自己沒有到歷劫之時,所以,每個仙君都需要歷劫嗎?”

倪蒼壁回答道:“算是吧,十次劫期,十年一度,但劫期是可以用功德抵消的。至于靈仙歷劫,只是我的說辭而已,據我所知,沒有哪位仙君選擇過這種渡劫方法。”

靈仙下凡,名為渡劫,實際是懲戒,這點倪蒼壁對仙籍官已是直截了當地說過。

曉生寒大概懂了,默默思索。

倪蒼壁看向他,了然地問:“想知道多少功德可以抵一次劫期嗎?”

曉生寒已經不意外會被看破,點頭:“……想。”

“十萬,所以等你種下靈樹之後,每年除了必須的一萬功德來灌溉它,還可以多攢一萬,這樣十年之後就可以抵消劫期了。”

曉生寒被‘十萬’、‘十年’這些數目反複擊中,腦中一片空白,顫抖地想:這,這聽起來,好生艱辛啊!

倪蒼壁對他的反應也見怪不怪了。“好了,今日就到此為止吧,早些休息……”

“等一下主君,”曉生寒忙說,“我,我還有一些小事想問。”

倪蒼壁本欲就走,聞言回身,“嗯?”

“為什麽,九畹師姐開心,或是生氣的時候,手上都會長葉子?”

“她是樹妖飛升,本體是一棵珙桐樹。霧雲殿除了她,旁人都是凡人飛升,你算特殊一些,我知道你的師父是藤妖,如果你想的話,可以讓九畹去查查他的來世,看看長在哪裏。”

此話寥寥,但曉生寒先是默默想:師父說過不需要去尋他。

繼而腦中忽然閃現一個毫無幹系的念頭,他恍然喃喃:“原來如此。”

倪蒼壁:“什麽?”

“覓安師兄說,靈仙主管下界非人之生靈,也就是說,下界山精妖怪,都歸他管束?”難怪如此跋扈,這權力屬實是……

“管束并非掌控,但他的确能插手妖界之事。”

“那九畹師姐飛升前……”

“靈仙在位近百年的時間裏,妖身飛升的仙君有二三十之多,九畹是其中唯一一個女仙君,這麽說吧,靈仙如果是霧雲殿的人,我一天把他踢下凡十二次。”

倪蒼壁說這話的時候面無表情,但曉生寒默默打了個寒戰。

“所以,主君才會這樣懲戒他。”

倪蒼壁扯了一下唇角,淡聲道:“在這個世上,根本沒有所謂的感同身受,除非他真的身受了。”

·

第二日的清晨。

曉生寒換上了他的第一件仙衣,是昨日收的賀禮,不似持蓮集上衆仙穿的那樣隆重華美、繁雜曳地,而是素青顏色,輕便利落,只在細節處十分精致。

陸九畹來得巧,正看見他打量衣袖上的紋飾,便取笑道:“這是誰呀?哦,原來是我們曉師弟。”

側身看見她的衣飾,曉生寒略松了口氣——看來選擇這件是合适的。

“師姐晨安。”

“安安安,”陸九畹手提一只竹籃,步履輕快,環顧四周,“嗯?都收拾妥當了?我還以為你得亂擺幾天。”

曉生寒笑了一下,“時間充裕,就都整理了。”

“也好也好,”陸九畹露出贊許目光,“走吧,帶你去摘鹿夢仙牌。”

曉生寒:“……摘?”

的确是摘。

滿廳懸挂着的高高低低的鹿夢仙牌,在不知從何傳來的風中相互碰撞,發出連綿、清脆的咔噠聲,行走其間,偶爾需要低頭欠身——在這些虔誠的祈願面前,即便是仙人們,也會願意小心謹慎對待。

陸九畹教他:“要小心一些,施以巧力,不要把線繩扯斷在不該斷的地方,更不能把鹿夢牌弄壞,我先告訴你,弄壞一次扣二十功德。”

曉生寒擡起的手原本就要觸碰到近前的一塊了,聽見功德二字,不由停滞在了半空,“呃……”

“也不必如此緊張,”陸九畹暗笑,伸手把那塊木牌帶至眼前,“‘南方唐氏次女,祈長姐七夕節前平安歸家’。”

她念了正面,又翻過背面,示意曉生寒來看:“你看,背面寫着‘姐妹感情深厚,其姐遠嫁多年’。”

曉生寒大概明白了,“是因為想要同思念多年的長姐一同七夕乞巧?”

陸九畹點點頭,“摘下來吧,稍後去處理。”

曉生寒倒是想摘,但畢竟是第一塊,他臉上浮現了不安,小心道:“那,我真的摘了?”

“嗯,摘吧。”陸九畹鼓勵,“在你的殿裏只有你能摘,旁人不可代勞。”

曉生寒略作鼓勁,絲線應聲而斷,仙牌被順利摘下。

他握着它,略顯意外道:“這樣,就好了嗎?”

“很好很好,”陸九畹連連點頭,“就是這樣。”

于是乎,以同樣的方式,他沒過多久便摘了十餘塊木牌放入竹籃,都是些團圓、安康的心願,令他心中躊躇滿志,恨不得馬上就去一一解決,但又忽然看見了一個與衆不同的,他斂着眉峰念道:

“‘東南矍州趙家次子儉書,祈來世再逢未婚妻王芫’。”

陸九畹看過去:“什麽意思?”

曉生寒翻至背面,“‘王芫去歲七月初三離世,趙儉書一年來每日祈願,不曾斷絕’。”

兩人對視一眼,曉生寒道:“看來他是希望,自己下輩子可以遇到未婚妻的來世。”

陸九畹皺眉:“他準備一直求到這輩子結束嗎?”

正在此時,殿門前出現一道身影,同時有聲音傳了過來。

“不錯,他的确是希望自己過完此生後,下一世可以與王芫再遇。”

“主君!”

“主君。”

曉生寒雖為素衣烏發、與昨日判若兩人但更出塵飄然的倪蒼壁而驚異,但仍趕上了同師姐一道向主君見禮,可謂孺子可教。

“行了,”倪蒼壁走進來,“摘了多少了?”

曉生寒忙将竹籃提起:“十二塊。”

倪蒼壁:“嗯,來吧,一起看看。”

曉生寒暗暗把目光投向了陸九畹,陸九畹高興地朝他說:“主君要親自教你!還不跟上!”

曉生寒恍然,頓時既驚且喜,腳下都踮碎了步子。

“并不是所有的願景都要達成,世事各循自然,有些事情是誰也辦不到的,譬如時光難倒回,死者不可以生,天無橫降之財,萬事難有盡善盡美。身為仙者,想要感知民意,為其解難,所行所為也不是簡單依靠仙法,比如你摘的第一塊仙牌,是求家人遠途順遂,那麽你可以做的,是了解她的家人所行何道,可會有山賊匪徒,可會有天時阻礙,傷,病,錢財困難等等,排除這些,就能讓她姐姐安然到家,明白了嗎?”

曉生寒此時如同規矩的學子,端坐書案前,而嚴師就在身側教導,每次被倪蒼壁這麽直直看着,他總免不了緊張,所以哪怕深感任務艱難,也馬上就點頭:“明白了。”

“那就好,”倪蒼壁的目光自那一籃鹿夢牌上掃過,“這些都不算困難,至于那個趙儉書,我想,你可先由銅鑒看看前因後果,再做決定不遲。”

曉生寒記起靈仙說過的話,脫口問道:“但這樣的事也是有的對嗎?我是說,兩個人來世再遇。”

“有。”倪蒼壁回答,“但這涉及冥界,等你有了決定,再來尋我吧。”

曉生寒颔首:“好。”

見他好似絲毫不覺得事情難辦,陸九畹面露驚奇,朝倪蒼壁使了個含笑愕然的眼神。

倪蒼壁其實對這樣果斷的答複也不大有準備,原本還有些話想解釋,這樣一來,倒覺得可以先不說了。

于是她說:“那就,開始吧。我與九畹在這裏,你有什麽疑問,只管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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