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酒筵席
酒筵席
曉生寒進殿之前幾番努力才鎮定下來的心緒被輕而易舉地攪弄出了波瀾。
“……主君,”他下意識後退半步,又自袖中取出一個精致的小罐子,“這是,是竹溪花浦新制的胭脂。”
倪蒼壁先是一滞,接着忍不住笑了。
“送我的?你又去了使君城?”
“嗯,去看望了一下齊夫人,主君放心,我用了易形訣,沒有太招搖。”
“哦——”
倪蒼壁含笑,自他掌心執其那盒胭脂,“真是精巧,齊夫人還好?”
曉生寒答道:“齊夫人有孕一月餘,精神不錯,何致疏一直留在使君城,齊家替他整理出了一間藥房,讓他安心研制藥物。”
倪蒼壁挑了挑眉,纖細的指尖已經揭開了胭脂盒的蓋子,露出了裏面豔麗瑩潤的膏體,“看着不錯,早知道有新的,剛才我就不搽了。”她語氣裏有些遺憾,轉身回去坐下,把胭脂收進了掌心,“看,這是覓安送我的花,凡間花農種出來的,上次他出手救了十幾個被東家威脅性命的花農,再見時人家說什麽也要将這花贈給他,唉——天下沒人比須覓安更懂借花獻佛了。”
那綠梅萼綠花白,小枝青綠,清幽高雅。
曉生寒斂眸,道:“此花清姿高雅,用來送主君正合适。”
“謝謝。”倪蒼壁安然受了誇獎,抿唇微笑,“去坐吧,今天不要想着公務,啧,你這身衣裳——”
“嗯?”
“好看,每天都這麽打扮多好。”
曉生寒就穿這麽一時半會兒都覺得受了束縛,只好道:“主君說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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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笑說笑,”倪蒼壁深有體會似的,“不過我們九畹準備的衣裳誰敢不穿,我懂的,去吧。”
倪蒼壁仍舊是這樣。
仿佛毫無架子,有種輕松寫意的鎮定與灑脫。
她是三百年的女仙君,是滿身傳奇的一殿之主,而曉生寒,他緩步往自己座中走去,垂在身側的右手在無人留意時張開又握緊。
好在其他人也很快趕到,如曉生寒所料,個個盛裝隆重如出一轍。
由于霧雲殿一貫氛圍随意,大家進來時都談笑風生,倪蒼壁坐等,一副悠哉模樣,在收到花樣百出的賀禮的同時,又送出了七千功德,然後看着眼前齊齊整整的八位仙君,她突然有感而發,宣布:
“我要請畫仙替我們畫一幅霧雲殿群仙圖。”
意外之下,短暫安靜後,大家開始熱烈地讨論。
萬愧野沉聲:“我贊成,我覺得很好。”
千肆汝斟酌:“畫仙好像也很忙……”
梅子俞擡手:“好是好,但我能不穿成今天這樣嗎?”
陸九畹悲痛至極:“師姐!你不喜歡我給你挑的衣服嗎?你知道我為了你這件和織造仙君磨了多久嗎?”
梅子俞慌了:“沒有沒有!就是太好看了,手都不知道怎麽放,我要拿回去放在雨仙殿供起來!”
須覓安圓場:“我喜歡我喜歡,我最喜歡!生寒!說,你也喜歡是不是?”
曉生寒被拱到前頭,張了張嘴:“是,我很喜歡。”
倪蒼壁嘆息,擺了擺手:“都去坐下吧各位爺。”
于是大家落座,每人案前都有美酒香茶與佳肴。
萬愧野身為大師兄,舉杯道:“諸位師妹師弟,我們共同舉杯,為主君賀吧?”
于是大家起身,端正且正經地朝着主座方向,齊聲道:“恭賀主君——”
——如此,便是五十年來,霧雲殿的第一次團聚。
·
一場盛宴可以很莊重,也可以很……
自由。
一開始大家尚且注意儀态,沒多久都原形畢露。
今日關起門來都是自己人,酒筵之下,自該灑脫自在。
倪蒼壁其實很樂于見到他們這樣子,畢竟大家常年忙碌,在凡間在仙界,莫說是心事,即便是公務,大多數時候都只能自己想辦法解決。
曉生寒在此時此境下,意識到所經所歷才是一個人最寶貴的東西,他在短短五個月之間,以為已然目睹人間百态,卻不知道各位師兄師姐在幾十上百年來,遇到的或荒唐、或悲苦,以至陰差陽錯、造化弄人之事,簡直說也說不完。
“……那江流滾滾,別說是七八歲的孩子,就是武藝高強的壯漢也難有生路,誰知道那些愚民是被什麽蒙了心,竟然硬是要把‘祭童’扔下去……別說什麽扣功德,哪怕受天譴我也不在乎!”
不久之前,梅子俞曾經遇見過一地以孩童‘生祭’所謂的河神,以求河床穩固,洪水退去——其實是奸人作祟,為的是讓那些被選中的祭童的父母出錢買命。
當地連年水患,盜亂四起,民不聊生,實在出不起錢的家庭,只能眼睜睜看着孩子被投河,一來二去,竟然已經這麽生祭了十幾個孩子。
梅子俞性格溫和,從未動手傷人,那次卻不顧掩飾身份,直接當着衆人将那奸人推下河,同夥的裏長跳出來指責她破壞祭祀,也被她一腳踢了下去。
這怒氣非同小可,後來河仙出面治理水患後,在河床底找到了那些孩子的屍身,誡告了百姓。這件事讓梅子俞消沉許久,雖然在倪蒼壁的力争之下,她并沒有被扣功德,但當時經歷的一切已然讓她受到了極大的觸動。
“生民可救,愚民難救,”千肆汝為她斟酒,“你沒做錯,也不必改。”
梅子俞抿了抿唇,擡眼望向倪蒼壁。
倪蒼壁:“看我幹什麽?我又不是第一次和功德仙君吵架。”
“再說,”她将手中酒盞放下,扶了扶陸九畹給她梳了半天才好的鬓發,高貴而漫不經心,“我只随便說了兩句他就同意了,所以他應該也覺得你沒有錯。既然他覺得你沒錯,我們也覺得你沒有錯,那你下次還可以這麽做。”
陸九畹見她這番姿态有些忍俊不禁,點頭:“對對對。”
寧秋折攔着說:“這話可不能亂說,外人聽到還以為主君撺掇我們出去殺人放火呢。”
梅子俞一頓,千肆汝怒道:“你說誰殺人放火?!”
烈行澄伸手過去重重地拍了寧秋折一掌:“說誰殺人放火呢?會不會說話?!”
寧秋折被拍一哆嗦,醒悟過來,“我錯了錯了!”他趕着起身,端了杯酒湊到梅子俞案前,“師妹我錯了,我自罰一杯。”
說喝就喝,他一飲而盡,然後賠笑問:“行嗎?”
梅子俞撈起案上的酒壺,越過去往他杯中又倒了一杯,“再喝一杯。”
“行行行……”
看來萬愧野說得沒錯,霧雲殿每個人都千杯不醉。
曉生寒聽着師兄師姐們說着各種稀奇古怪的事,沒留神,自己竟然也喝起了酒,一旁的萬愧野發現的時候,他已經喝下了三杯,臉上泛出了紅暈。
“生寒,你怎麽喝起酒來了?”萬愧野訝異。
“啊?”曉生寒自己也剛意識到,看了看杯子,“我……不小心……”
“喝了就喝了嘛!”須覓安本來就不在自己座上,正在陸九畹旁邊說話,聞言趕忙挪過來,攬了一下曉生寒的肩,“我們曉師弟最近辛苦,痛快一番也好。”
萬愧野勸道:“他喝不了,臉都紅了。”
須覓安觀察了曉生寒一會兒,道:“師兄,師弟近來人瘦了,話也少了,小小年紀可真讓人心疼,主君你說是不是?”
倪蒼壁看了過來,半晌,道:“這臉,啧,怎麽這麽紅,算了,給他上一碗醒酒湯。”
小仙子依言去準備了,曉生寒于是更加窘迫,道:“我,我沒事。”
“理解理解,”須覓安放低了聲音,“師弟,你知不知道,有好多仙君因為公務身心俱疲,都會自己躲起來偷偷哭呢。真像主君那樣十二天種下靈樹的,滿小有天不也就她一個?看開一點,船到橋頭自然直。”
“我聽得見呢。”倪蒼壁冷不丁說。
須覓安頓時滿臉堆笑:“沒說什麽呢,這不安慰師弟嘛。”
曉生寒剛要說話,突然有小仙子來報,說鹿夢仙君和命途星君來了。
這可不妙。
霧雲殿上下此刻正是一副放浪形骸的樣子,可不好讓外人看見。
“請他們稍等。”
倪蒼壁不僅自己坐正了,順便将手邊傾倒的一壺酒扶正。
衆仙歸位,小仙子們上前迅速地收拾整理,飛快将殿中整出了尚且見得了人的态勢。
“是主君邀請兩位仙君的?”陸九畹問。
“我沒有,大概是巧合,把人請進來吧。”
是巧合,也不是。
石尋泉本就記得今天是什麽日子,又偶然發現霧雲殿今日齊聚,再加上小仙子們忙碌準備筵席物品,也就猜到了。
但他和林柘也确實找倪蒼壁有事。
鹿夢仙君與命途星君一如既往仙姿飄然,進來後林柘連聲笑道:“尋泉果然猜得沒錯,今天霧雲殿設宴,怎麽一個客人都不請?”
倪蒼壁笑了一笑,“現在不已經來了兩位了?”
小仙子們給他二位設了座,既來赴宴,自然不會空手,林柘道:“坐下之前,給各位看一樣東西。”
他将鹿夢銅鑒随身攜帶,光影顯現時,可見凡人聚集,又是一次仙門大會。
“這是萬俟山莊舉辦的仙門大會,廣招天下修士,規格之高,比得上當年劍仙昔青雲修道之時。現如今的凡間修士和仙門宗族雖然沒落,但也有些有志之士,并不都是初峨山莊之流,萬俟家族女修衆多,各個英武不凡,在這次仙門大會上大展風采,自此,相信無人再會對女修不敬。”
林柘還未介紹完,在場的仙君們就已經被銅鑒中的比試所吸引,女仙君們尤其是。
上場女修英氣十足,與男修對陣不落下風,贏得了一陣又一陣喝彩,無論勝敗,都是意氣風發。
倪蒼壁微微眯起眼,和石尋泉對視,輕輕一笑。
“二位辛苦了。”她道。
石尋泉微笑:“除此之外,我還有件事想要請月仙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