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傳音書

傳音書

曉生寒伸手拍上他的小臂,安撫道:“将軍之意,在下明白。”

武易一時激憤,過後才覺得失态,臉上閃過狼狽之色,但又實在太久憋悶,忍無可忍,他盯着曉生寒,小聲說:“我不知道公子是什麽大人物,可你手中既然能有這麽重要的軍防訊息,想必對我們垣邑城這個糟爛攤子也清楚得很。”

曉生寒默認,繼而問道:“将軍這些日子一直奔走在駐地大将軍和鎮西王之間,想來是一無所獲,既然如此,為何不考慮別的出路?而且,我始終有個問題不明白,鎮西王明明只是個聲名潦倒的封地王,為什麽會對駐軍有這麽大的話語權?”

武易緩緩出了口氣,松開手,給自己草草倒了一碗茶水,飲下後,像是下了什麽決心似的,他沉聲道:“大将軍的祖輩就是老鎮西王提攜,父輩更是曾經受過上任鎮西王的救命之恩,幾十年來鎮西王府與駐地邊境軍之間的聯系牢不可破,自從出了……那件事後,鎮西王府對城中事務插手少了很多,可是軍務,是從未松手過的。”

曉生寒點了一下頭。

武易擡眼看向他,“至于,別的出路,公子是指向其他邊境守軍請求支援,還是上書朝廷,奏明這裏的情況?前者,雖然距離這裏最近的僝僽城守軍骁勇善戰,可是他們畢竟是附屬城,歷年來所遭受的外族侵襲遠超過我們,楊家守城不易,如果垣邑确實臨危,楊星堕将軍也許會出兵支援,可是現在這種情況,他不會插手的。”

“将軍和楊星堕有過接觸嗎?”曉生寒随口一問。

“只見過一面,在他五六年前大婚的時候,我家将軍派我護送鎮西王府大管家去僝僽城賀喜。”

曉生寒輕頓了一頓,沒說什麽。

武易接着道:“至于慶州和齊色兩城,位置更靠北,西境外族的壓力要小一些,但是兩城将軍都高瞻遠矚,考慮到如果西境外族從垣邑入侵,垣邑失守,那外賊可能會越過僝僽城,自塢溪山直逼慶州與齊色,乃至整個中原腹地,所以,每年齊色城的許君鄉将軍都會致函垣邑守軍,倡議加強邊防和哨守,甚至說過,如果有需要,定會立刻出兵援助。”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鎮西王與你家大将軍還是不為所動。”

武易吐出一口濁氣,半晌才說:“人人都說,居安思危,垣邑百姓二十年前元氣大傷,到今天尚且還沒過上好日子,就被懸在了刀尖下。十年前西境外族的勢力還不像現在這麽大,那個時候放松一些勉強算是情有可原,可是現在,西境外族幾乎吞并了我們整個西北沿線,我真的不明白,已經這樣了……是如何做到高枕無憂的。”

他語意頹唐,說到最後,竟是捂住了頭,掩蓋了目中的一片赤紅。

“我人微言輕,根本沒機會将書信送到京中,上次我試圖與許将軍私下通信,被我家将軍發現後,直接降了軍級,手底下二百來個過了命的弟兄也被拆了一半出去……”

——曉生寒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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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這麽一個身高八尺的威猛漢子就這般在自己面前掩面而泣的事情,他還是第一次經歷。

他沒來由想,如果主君在這裏,會如何說,如何做呢?

這個想法只在腦中閃過了一瞬,他已然做出了反應。

他擡手,按上武易顫動的肩,輕聲卻有力地說:“我可助将軍一臂之力。”

掌下的顫動停止,武易重重地喘息兩次,擡起頭,也顧不得眼眶通紅,脫口問:“怎麽助?!”

曉生寒道:“在我說之前,還有一個問題,請将軍回答。”

“你盡管說,武易知無不言。”

“如果我們始終沒能改變局面,有朝一日西境外族入侵,将軍該當如何?”

武易面容倏地灰敗,他愣了一下,怔然道:“我該當如何?我……即便是死,也要死在抵擋外賊的垣邑城城門之外!只怕,我死不足惜,可……”

“你死足惜。”曉生寒朝他微微一笑,“好了,武将軍見諒。在鎮西王與垣邑将軍醒悟之前,在中原朝廷知曉此地之事、有所作為之前,将軍可與慶州、齊色和僝僽三城先取得聯系,詳述這裏的事,讓他們有所準備。”

“可是我……”

“我能。”曉生寒看着他的眼睛,“無論是僝僽城、齊色城,還是慶州守軍,将軍想往哪裏送信,我就能送到哪裏。不過,我認為最重要的還是京都朝廷,将軍既然想過上書,可想過往哪裏送?或者說,往誰面前送,會讓他真正重視?”

武易緩不過神,道:“公子的意思是……”

“東南矍州趙家的趙老大人,将軍記得吧?”

武易雙目圓睜:“當然了!趙大人是整個垣邑的大恩人!可是,他已經因病告老,遠離京城了啊。”

“他雖告老,趙家還有二子,重要的是,趙大人與垣邑城有淵源,有情義。”

·

曉生寒攜帶信件出發之前,武易悄悄易裝在城外送行。

雪還在下,冷風侵骨,見他還是那麽單薄穿着,武易憂心道:“這一路可不近,公子真的就這麽穿着?而且,真的不騎馬嗎?”

“不用,”曉生寒道,“武将軍安心等待,不要再去找鎮西王,也不要惹怒你家将軍。”

武易點頭:“我知道。”

曉生寒見他仍有遲疑,便加了一句:“信我會盡快送達,比你預料中快很多。”

武易有點茫然,“……好。”

——曉生寒于是告辭,眨眼間就消失在了城外風雪中。

楊星堕在一整個白日的繁忙之後,回到家中,徑直去了書房。

星夜安靜,沒有仆從,他一推門進去,就見書房正中書案前,筆直站立着一人。

霎時防禦,他剛欲動作,忽而看清來人模樣,頓時大震,呆愣片刻,腳下都仿佛虛浮。

“你,”他如鲠在喉,上前兩步,“你是……”

“我是來送信的。”曉生寒伸手示意案上,“這是垣邑城守軍中的副将武易親筆所寫,請楊将軍一觀。”

他目光沉穩,舉動自然,語氣當中有着不容違逆的威嚴。

楊星堕在寒冬夜中生出了一身冷汗,不知怎的,他心口處傳來一陣劇烈的刺痛,痛得他遽然捂住了胸口,“嘶……”

曉生寒上下打量他,“楊将軍身體有疾?”

“不,”楊星堕扶住了一旁的書架,“我沒事。”

曉生寒:“那信已送到,我走了,将軍保重。”

“等等!”楊星堕脫口道,“等一等!”

曉生寒人已走到他身側,停住腳步,看向他:“何事?”

“我,我……”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但我不能和你說任何事情,也不想說。人總是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但你已經辜負了她,就不要再辜負其他人了,做你該做的事吧。”

·

齊色城的民生要好過垣邑和僝僽太多,大概是因為他們的守城大将軍許君鄉與封地王謝軒岑是總角之交,多年來配合默契,同垣邑城一樣的處境條件,但發展成了和平安定的邊城。

曉生寒不想引起紛争,選擇先去找到了前幾日在城外有一面之前的副将。

這副将在外公務,身邊有兵士,街道上也有行人,結果一眼認出了他來,也是大為驚詫,當即提到前兩日的大雨,如果不是修路及時,怕是後患無窮。

曉生寒覺得此事與自己無關,都是師姐的功勞,便淡然道:“無事就好,不知将軍可否幫在下一個忙?”

“公子請說。”

“我受人所托,想要轉交一封書信給貴地許君鄉将軍。”

副将皺眉道:“何人所托?”

“我不便說。”

副将看着他遞上的信,面露難色道:“敢問,公子貴姓,從何處來?”

“垣邑城,在下曉生寒,我還要去一個地方,之後就會返回垣邑城。內有隐情,許将軍看了信後就能知道,将軍可以幫忙嗎?”

“這,”副将有些疑慮,但很快做了決定,“好吧,曉公子可要見我家将軍?”

“不敢打擾,多謝,告辭。”

副将接過了信,看着曉生寒遠去的背影,仍覺得有些茫然迷惑。

·

緊接着,曉生寒從酷寒的西北之地,去往了溫暖的東南。

上次來矍州還是七夕,當時節日盛景之下,滿城溫香,現在到了冬天,當真是換了模樣。

街道寬闊,兩側屋檐有未融盡的薄雪,但在柔和的陽光下,大概很快就會消失了。

雖然有事在身,他還是去了一趟當初去過的那座橋,橋上沒見到賣小玩意兒的商販,只見到橋下清冷的流水。

那天倪蒼壁就是這麽站在這裏,發上戴着一支鮮豔的海棠絹花。

他默默嘆了口氣,正準備走,竟忽然就收到了倪蒼壁的通靈訣。

“生寒,聽着嗎?”

“聽着,主君有何事?”

“只是提醒你一句,若去矍州趙家,不要在王荠面前使用靈力和法訣。”

曉生寒一頓,想到了王荠的情況,當即問道:“使用靈法,會驚擾到凡間孕婦嗎?”

“只有她,”倪蒼壁聲音有些低沉,語速也稍快,“你見了就知道了,我還有事,等你回垣邑城後我再找你。”

“好,明白了。”

話音剛落,倪蒼壁的靈識匆匆消失了。

曉生寒有些怔然,胸膛起伏了一下,心境平複,這才擡步往趙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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