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誤食菌子

誤食菌子

晨光熹微，透過紗簾輕輕照拂在大廳的木質桌椅，門口有野貓喵喵叫着，沒人驅趕，也沒人招攬。

西南常見的大晴天裏，原佑抱着電腦坐在沙發，習慣性地刷着招聘軟件，這是他出行前緩解焦慮的方法。

昨晚的床太小，不僅無法翻身，連腳都耷拉在半空。不舒服的入睡體驗讓他醒來就重新回到瀕臨離職的焦慮之中。早起的旅客已經走了好幾波，樊寧才從外邊回來，褲腳又蹭着灰。

原佑心裏诟病着對方的不修邊幅，脫口而出的卻是另一件事：“你們黑店包早餐嗎？”

樊寧嘴角卻帶着笑意，應和着窗外的晴朗：“切，包也沒有你的份。早餐時間過了，不嫌棄就自己進廚房翻翻冰箱吧。”這家民宿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三層小樓，二十幾個房間，但凡原佑早起半小時，就能看見幾樣簡單的早餐陳列得整整齊齊，廚師胡大姐給客人燙着米線。

此時，胡大姐已經打掃完戰場，正沖洗着案板。窗明幾淨，讓原佑對這兒生出點好感。他拉開雙開門冰箱，裏邊整整齊齊碼着備好的食材，也有蒙着保鮮膜的炒菜。

“姐，這兒做好的菜能吃嗎？”

胡大姐明顯是剛剛聽到了兩人的對話，并不拒絕：“第二層的都能，沒人動過筷子，你自己開微波爐熱熱就行。”

原佑聽了這話還哪能介意，他已經盯上了那盤放在最裏邊的，待“叮”聲結束，就抄起筷子來了幾口。入口先是滋味充足的肉片，緊接着鮮香滋味頓時融化在舌尖，煸至微焦的五花肉也只能作陪，再加上青紅椒，配合大蒜油脂猛火爆炒，鮮嫩的口感讓他的腸胃蠕動起來，催促着最原始的進食欲。原佑就這樣站在微波爐前，戴着隔熱手套，吃了半盤。

手機突然響起提示音，他抽出手瞄了一眼，才看見一筆退款已到賬，又想起剛說完人家壞話，這會兒還吃着人家的菜，不免有點尴尬。于是轉頭安慰自己：這小老板就知道給客人吃剩菜，我是免費提供光盤行動！

擡頭卻看見胡大姐一臉驚愕地盯着他，緊接着一把搶過餐盤，奪門而出。

“哎，燙……”原佑的溫馨提示已經消散在了胡大姐矯健身姿卷起的強風裏。

他出門一看，胡大姐正按着樊寧的肩膀：“他他他他他……”

“沒事，不怪你，”樊寧拍了拍胡大姐，一副安撫地樣子。原佑斜抱着手臂，一臉看戲的表情，尋思這詭異的畫面看着竟然沒有違和感，果然是這個小老板渾身都散發着迷惑人的氣息，很擅長騙人。

“你收拾完先回家，我今天觀察觀察啊，你知道每個人體質不一樣，現在看不是沒事嗎？”說着就瞄了原佑一點，原佑頓時覺得身邊冷寒意四起、陰風陣陣。

待胡大媽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原佑才邁開長腿，跨坐到樊寧面前的高腳椅：“我不就是吃了你一盤菜嗎，你這老板怎麽當的，讓別人這麽害怕？”

樊寧攤開手：“你有沒有雲南朋友？”

“嗯？你算嗎？”

樊寧失笑：“那就算沒有，你來雲南前查過攻略嗎？沒查過的話，視頻總刷吧？新聞總看吧？”

原佑摸不着頭腦：“這是哪跟哪啊？”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雲南的菌子不要随便吃——”

“哦，我以為是肉呢，确實是蘑菇的口感，還挺好吃的……”恍然大悟還沒悟到一半，原佑腦海中突然閃過一些東西，但不是他苦苦追尋的靈感，而是一些新聞的大字标題——“一男子吃野生菌子中毒，自述面前小人跳舞”“今年，雲南xx縣菌子中毒已達xxx人”“ICU爆滿，原因竟是……”

原佑感覺到周身的氣壓越來越低：“但是，你冰箱裏的都熟了……”

樊寧已經被氣笑了：“是我的錯，不該讓沒見識的城裏人動冰箱，菌子冷了還會有毒，微波爐那兩分鐘根本解決不掉。你今天別出門了，待在我視線範圍內，有不對勁我立馬給你打120。”

原佑已經查起了距離最近的醫院，樊寧在吧臺洗着杯子：“放輕松，喜歡運動的人新陳代謝好，不一定有問題。”還握着沖了一半水的杯子，做了一個幹杯的動作，同時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多喝熱水。”

原佑這會兒已然想開，反正菌子已經入肚，就當體驗生活了，于是趕緊把話題轉移出去：“我昨晚房費多少？加個微信轉你。”

樊寧擺擺手：“別了，就當是體驗生活。今天剛好有空房，你要幾天？”說着去後面廚房倒了杯牛奶，放到原佑面前。

原佑豎了三根手指，樊寧敲敲桌面：“請出示付款碼。”

這會兒大廳人逐漸多了起來，大家聚在一起交換信息，聊昨晚的情況。原來塌方不止附近這一段，前後兩段塌方正好封閉了一小段公路，有人被困在中間慌不擇路，天黑後順着小路走丢了，半夜找到的時候全須全尾 ，所幸只有一點擦傷。

旁邊一個年輕客人咂了咂嘴：“這人沒長腦子吧？”

另一個人搭話說沒必要馬後炮，突發事件面前大多數人都沒法冷靜判斷。

樊寧點頭稱是，他說走失的不是游客，是隔壁市的人。也許是這條路走了許多次，給了他很熟的錯覺，才有勇氣在晚上走上小路。還好及時聯系上了警方和民間救援隊，要不然荒郊野嶺，指不定遇到什麽情況。

說完還盯着原佑：“就像每年吃蘑菇中毒的，大多數都是本地人。”

但那年輕人覺得被駁了面子，又接上話，非要再指責幾句。

原佑見狀合上電腦，插話問周圍有什麽景點，衆人的關注點立即被轉向了新話題。

樊寧毫不思忖，報菜名似的報出來一大串，業務極為熟練。往市裏走的路還在疏通，去隔壁縣城的路災情不算嚴重，勉強可以通行。有一個被叫作小馬的客人打開手機随手一搜，就定好了目的地。

周圍人立即報名，小馬統計人數問到原佑，樊寧先開了口：“他不去，要是出了問題我可擔不起責任。”

“嚯！”小馬頂着一副“我懂”的表情，拍了拍樊寧的肩。

原佑明白自己被誤認為是難纏的客人，也沒辯解，擺了擺手就由他們去了。

待一群群游人都離開，公共區域只剩下他們兩人，樊寧時不時接待一下新入住的客人，其他時間都在電腦手機上敲敲打打。

看累了屏幕，習慣性地望向庭院，入目的卻是原佑，他斜靠着窗邊的沙發，本該舒适的身體卻微微緊繃，面色還有些凝重。

在樊寧目光觸及不到的地方，原佑正刷着自己離開公司前，備受熱議的那場區域平面設計大賽的網站。今天是公布獲獎者的日子，雖然他已經知道自己名落孫山，而且是啼笑皆非的方式——同公司的公子哥抄襲了自己的作品，而自己根本沒有獲得參賽資格。

刷着刷着，原佑隐約覺得屏幕上有個漢字泛起了漣漪，他湊近仔細觀察，以那個漢字為中心，其他的文字仿佛掉入了一片并不平靜的湖面，扭動着形成了流動的漩渦。

他掏出手機，想辨認現在的時間，但是手機界面的文字也變得軟趴趴，被抽筋扒皮似的流動起來。

原佑茫然地擡起頭，望向前臺的樊寧，手機吧嗒一聲掉了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