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吊橋效應

吊橋效應

有夜色做掩護,水又不動聲色地漲着,每漲一分,水中的救援者承載的力量,都指數級增長。

護士一副見多識廣的模樣,這時也不出聲了,怕聲音驚擾了水流,驚擾了夜色。

一時之間,空氣中只留下了便攜式發電機的轟鳴,伴着“一、二、一、二”的號子。

每喊一次一,樊寧就要向前一步。他在隊列的最前端,最靠近那一家人的地方,但腳下短短的距離卻被水流阻隔,難以逾越。

水底下,他的褲子已經被水中的垃圾劃破,冰冷的溫度減緩了痛覺,額頭上卻沁出汗來。

在洪水裏,每一步都被拉得格外漫長。終于靠到被困的岩石,首先接到樊寧手裏的是小姑娘,小小的孩童已經哭過了勁,求生的本能讓她格外乖巧。

“小寧先別動,把孩子遞過來,對,給大柴。”

在一雙雙手臂的接力中,孩子正被送到岸邊。此時河裏卻傳來一聲驚呼,在水聲裏足以揪起所有人的心。原來是孩子的母親腳下不穩,打滑之後加上慌亂,被洪水一下卷了出去,還嗆了好幾口水。

在水裏,沒什麽比死亡更可怕。樊寧死死抓着女人的胳膊,把她帶上了水面。

周隊忙着指揮這頭,另一邊的孩子已經到了岸邊。在護士急切的目光裏,原佑一只腳踏進水裏,他牢牢地雙手護住孩子,這個剛才在水面上,被衆人托舉着的生命,此時才覺察到安全。

孩子落了地,終于發出一聲啼哭,仿佛重新降臨人間。

母親後面是父親,樊寧緊緊扶着男人,與身邊的消防隊員相互扶持,一步一步重回陸地。

上岸的時候,抹了把汗才發現旁邊伸過來一只有力的大手,上方是一對透着光亮的眼睛。他想借力,不想直接被對方發力帶了上去。

在昏暗的夜晚,這份力道給酸軟的手腳與心靈,都加上一道安全的鎖,樊寧索性靠緊了原佑。

原佑脫了外衣披在樊寧身上,又攔住他的肩,雖然隔着衣服,但身體的溫度還是包裹着樊寧,讓他眯着眼,在原佑鎖骨處蹭來蹭去,找了一個舒适的位置安放自己的臉頰。

“走吧,起風了。”先開口的是原佑。

樊寧沒擡頭,說話時呼出的氣流打在樊寧胸口:“我累了。”

原佑曲起手指,刮了刮樊寧蒼白的臉頰,還乘機抹掉了一點未幹的泥水:“我們小寧今天累壞了。”

但風聽不懂夜裏的絮語,它順着山谷的開口長驅直入,灌進滴着水的衣領和人心。

原佑用寬大的衣服把樊寧包了個嚴嚴實實,依舊抵不住夜風,仿佛催促着他們回到屋檐下,回到留着一盞燈的一禾。

救援收尾階段也格外忙碌。消防隊與救援隊正井井有條地收拾東西,救護車那邊忙着查看傷情,索性沒什麽大問題。

樊寧跟救援隊隊長打了聲招呼:“蘇哥,我這兒還有人等着,先走了啊。”

蘇天海正在查看設備,頭都沒擡:“就你溜得最快,走吧走吧,今天辛苦了。”

“哪有,這不特殊情況嗎。”樊寧披着外套走上前,跟隊長簡單握了握手,留下一句“有事打我電話”。

“今晚估計是沒事了,好好休息。”

原佑給樊寧開了車門,長腿一伸直接上了駕駛座,樊寧也沒在意自己的駕駛權被剝奪,正靠在車邊和泥濘的褲子搏鬥。他那條寬松的長褲已經完全貼在了腿上,混着粗礫的泥沙刮得腿疼。他把褲子鞋子上衣全甩進後備箱,春夜的寒意頓時席卷而來,立即縮進了後座:“哥,不介意有人裸奔吧。”

原佑沉默着開了車內空調,又下了車,扔了條毯子進來,是剛才讨來的物資。他一邊說着“介意”,一邊用毯子把樊寧裹得嚴嚴實實,仿佛一個大粽子,陷白乎乎的。

樊寧打了一個冷戰,縮進柔軟的毯子裏,高度緊張之後,身體的疲倦突如其來遍布全身,貼身的衣物還濕噠噠的,仿佛在溫熱的水杯裏放入一塊冰,讓寒冷一點點暈開。

救護車已經載着一家三口離開,現場的收尾到了最後階段。原佑踩了一腳油門:“裏邊衣服也脫了吧,貼身難受。”

“那不是真果奔了?你開快點我們早點回去就行。”樊寧呼了一口氣,挪了挪身體,試圖找一個舒服的姿勢。

“別廢話。”

“行行行,聽你的。”樊寧心裏想,誰讓自己拉了個司機過來呢,手腳并用,把衣服褪了下去,車裏空調開到最大,這會兒也暖起來了。他舒服地閉上眼睛,昏黃的路燈在他薄薄的眼皮上打下斷斷續續的光影。

車廂裏飄起了一點音樂聲,原佑聽到後座的人輕輕開口,說了句“好聽”。

“沒睡啊。”

“閉目養神。”

“冷不冷。”

“嗯,還好。”

“那就是冷了,我開快點。”

樊寧睜開眼:“沒事,習慣了,今天還好點呢,沒出大事,而且還有你。”

原佑伸手,想把制熱開大一點,卻發現已經擰到底了:“你經常去救援?”

“沒有,一年也就幾次吧,我們這兒春秋容易出事,其他時候都還好,而且往往是小事。”樊寧将毯子往脖子上拉了拉:“只有去年,中原地區大洪水,我跟着蘇哥出去了一次,那才叫災情嚴重。”

原佑心裏有印象,因為那場洪水,蔬菜價格上漲,公司裏一個清潔阿姨回了家,當時網絡上有捐款活動,自己也點了捐贈的按鈕。

但是當自己坐在辦公樓裏面對紙張與方案,身後這個小青年正扶着救生艇,行走在泥濘裏。

原佑心裏一動:“你是怎麽想着去救援的?”

樊寧很快地接話:“想去就去了呗。”說完又垂下眼簾:“其實,我父母因為六年前那場洪水,不在了。”他說完自己都有點驚訝,平時禁區一般的往事,就這樣在一個剛認識不久的人面前脫口而出。

原佑很認真地說:“對不起。”然後更堅定地說:“你的父母一定很為你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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