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

七月七日,小暑,義烏火車站。

梁舟舟身穿一條連體短褲,獨自一人拖着貼滿卡通圖案的旅行箱行走在火車站前的廣場上。數個小時的陽光直射,廣場前的地面早已燙的如烙鐵一般。一絲絲灼人的溫熱透過鞋底,順着腳心直往上竄。她疾走幾步,提起箱子走過人行天橋,打算去馬路的另一側乘公交車。

從火車站到橫店影視城的公交車不少,畢竟是旅游景點,每天客流量巨大,因此交通還算方便。

她站在車站等了十分鐘,等來了一輛略顯破舊的中巴。這車看起來像是私人承包的,但梁舟舟沒別的選擇,索性一腳踏了上去。

“影視城終點站,六塊錢。”車內售票的大姐低着頭,手裏整理着零散的鈔票和鋼镚,突然手掌一頓,不慎将一枚鋼镚滑脫指間。忍不住牢騷道:“咋又有那麽多鋼镚,真是煩死了。”

梁舟舟掏了掏口袋,取出一團皺巴巴的零錢,“剛好六塊。”她聲音虛飄飄的,許是中了暑熱的緣故,眼前一陣兒發花。

零錢放在售票大姐面前的小桌上,對方推來票據,梁舟舟不願多走動 ,捏着票,就近橫挪一步,坐在後面一格靠窗的位置。售票大姐見她拿了行李,提出幫她把行李放在副駕駛位,騰出空間。她不同意,硬是碼足力氣将箱子連塞帶擠的推入座位下的空檔,腳後跟下意識的抵着箱子。

她就是這樣一個缺乏安全感的人,像行李這樣重要的物件,總歸還是要擱在自己身邊才能安心些。

待一切歸置完畢,梁舟舟身子癱在座位上,伸出手臂将窗戶推開了道小縫,又從包裏取出方才在火車站超市裏買的冰水。冰水一瓶五塊,火車站的東西,總要比別處賣的貴許多。她有點舍不得喝,輕抿了一小口便擰上瓶蓋,雙手握着水瓶,用這樣的方式給身體降溫。

“小姑娘一個人去橫店玩啊。”身旁售票大姐忙完手頭雜活,擡眼見梁舟舟正一個人望着窗外發呆。

梁舟舟側過臉,禮貌性的淺淺一笑,“不是,我去工作。”

售票大姐眉梢一揚,“呦,你是演員吶?”

“不是,我是演員的助理。”她說着,清秀的眉眼間劃過一抹淡淡的憂傷。

如果不是兩年前的那場意外,她現在的确該是演員。她活了二十四年,當演員是她唯一的夢想,她曾為此拼盡全力,并且也得到了相應的回報——藝考一次即過,大二剛入校門不久,就不斷接到gg拍攝邀請,漸漸在圈內小有名氣。大三被推薦嘗試電視劇,與衆多當紅演員同組拍戲。

這樣的星途足以令人羨慕、甚至嫉妒。或許也正因如此,她收獲了太多背地裏陰毒的詛咒,只不過現實卻來得似乎比詛咒更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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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當天的拍攝內容,她需要與另一位女演員在樓前相遇,兩三句臺詞而已。本以為簡單的劇情完全可以一條過,卻沒想到現場布景倒塌,一根跌落下的鐵棒擊中了她的脖頸,在她左耳下兩厘米的位置留下了一道疤痕。疤痕從耳下延伸至下巴颏,足足有一寸長。其實她當時是可以躲過去的,明明已經反應及時跑出了坍塌範圍,卻因為想回身拉一把身旁受到驚吓的女演員,而被厄運選中。

當時的場面,堪稱獻血淋漓、觸目驚心。她捂着傷口,滾燙的鮮血順着指縫噴湧而出。衆人都以為她被劃傷了頸動脈,以為要出人命。驚叫聲、哭喊聲、怒罵聲,所有的聲音在那一刻被無限放大,每一句話在她耳中都變得那麽清晰。

最終,不幸中的萬幸,她沒死。

傷口說深不深,說淺也不淺。雖然頸動脈完好無損,但是真皮層被嚴重割裂,疤痕已經成為了不可逆的事實。

為了遮擋這道疤痕,她下狠心剪掉了齊腰的長發,轉而換成了齊肩的Bob頭,利用發梢彎曲內扣的弧度,勉強可以蒙混過關,可卻仍禁不起細看。

這該死的疤痕,不僅毀了容貌,更毀了她的未來。她畢業後曾嘗試過繼續投遞作為藝人的簡歷,可惜全部石沉大海。唯獨一份演藝助理的職位獲得了回音。

這聲回音來自于銀河娛樂,目前是娛樂圈裏頂尖的經紀公司。旗下當紅藝人衆多,最近幾年為了長遠的發展,轉而在培養新人的方面下足了功夫。一時間新面孔随着熱播劇不斷被曝光,漸漸有了有被旗下藝人霸屏的趨勢。

這家公司也曾是梁舟舟心目中的象牙塔,曾幾何時她怎麽也不會想到自己只能作為一個助理的身份入職。

不過也好吧,畢竟與娛樂圈相關,至少站的離夢想不會太遠。或許以後會有機會做替身演員呢?這樣也不錯的,不是嗎?

雖然她總是用此類的話安慰自己,可安慰的次數越多,心裏越覺得麻木。黯然的神色總在不經意之間流露出來,她還在為兩年的的那一剎那感到委屈、感到不忿。如果命運是一個有型的個體,她一定會不遠千裏尋找到它,然後在它面前掐着它的脖子問道:憑什麽這麽對我?!

明亮的陽光透過她纖長的睫毛投射出一道道清晰分明的陰影,映在白皙的臉頰上,那彎彎的弧度好像鳥兒張開的翅膀。偶爾眨動,展翅欲飛。

******

中巴車很快駛入影視城外的停車場,車上乘客陸續下車。旁邊的售票大姐幫她把沉重的行李箱一起搬下車。她道了聲謝,轉身望着影視城的大門,忽然心中一凜,剛邁出的腳步在地上蹭了蹭,又退了回來。

兩年前,她正是在這裏“血濺當場”。

真是處噩夢般的存在。

心中不禁湧起一股說不出的複雜情緒,梁舟舟低下頭,沉吟片刻,不得不硬着頭皮快步朝園區內走去。

這裏對于她來說早已輕車熟路,一些能走的、不能走的偏僻小道全部熟記在腦海中。她憑借着記憶,按照自己的路線,僅用了十幾分鐘便走到“明清宮苑”。明清宮苑是橫店中最具有标志性的景區,每天都會迎來數十個劇組交替拍攝。

梁舟舟随手攔下了一個路人,見那人手裏拿着道具,想來定是工作人員,應該很了解這裏。

“您好,請問您知不知道《大明令》劇組在哪裏?”

那人仔細的瞧了她一眼,“你是幹嘛的?”

“我是公司臨時派來的藝人助理。”

“誰的助理?”

“林允澤。”

那人咧着嘴笑了笑,臉上拂過一抹意味不明的顏色,“那祖宗可不好伺候哩,這才剛開拍一個月,已經換了五個助理,你是第六個。”

梁舟舟心裏咯噔一下。

無論之前離開的五個助理是被趕走還是主動辭職,對她來說都不算是個好消息。她卡上早已經積蓄見底,一路走來僅帶着最後的五百塊錢來到橫店。萬一幹不下去的話,恐怕連回去的路費都湊不夠。

“沒事,反正我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別的也管不了那麽多。”梁舟舟擺出一副無所謂的神情,眯着眼睛笑道。

“你這小姑娘心态倒是挺好。”路人點了點頭,轉身伸擡起手臂,“這樣,你就從這門進去,一直走,裏面只有一個劇組,就是《大明令》。”

“謝謝。”

行李箱的滾輪擦過地面上的青石板,伴随着細小的沙石,偶爾發出尖銳的摩擦聲,聽着實在不大入耳。但梁舟舟這會兒哪還有心思管這個,她現在滿腦子都被林允澤這三個字填滿。

林允澤,科班出身,若論正經的出道的時間比梁舟舟還晚半年。聽說家境不錯,是個豪門的公子哥,剛入行不久便接了不少好戲,每一部都有當紅藝人撐場面。去年更是憑着一部名叫《大漠烽煙》的古裝電視劇一炮而紅,在網絡上被冠上了“古裝男神”的稱號,微博粉絲人數已經逼近三千萬。

梁舟舟輕輕地嘆了口氣,目光惝恍的望着身前匆忙的人群。

“你好,請問林允澤林……老師在哪裏?”

梁舟舟第一次這樣稱呼別人,舌頭不知怎的突然變得僵硬起來,有些不聽使喚。

“那邊。”

場工随手指了個方向,随後急忙跑開。

大家都很忙呢,今天要在這裏的宮殿前拍一場重頭戲。

梁舟舟見自己的行李箱時不時會擋道別人的路,索性股着力氣用雙手握住提手,側着身,十分費力的朝着林允澤的保姆車一步步挪去。

車子就停在不遠處樹下的陰涼地,梁舟舟走近後,見車門緊閉,駕駛室空無一人。她不好意思主動打擾,又覺得傻站在這裏不大合适。正當她舉足無措時,突然聽見“喀嗒——”一聲。

車門打開。

梁舟舟身子怔了一下,側眼看見一位身穿藍色T恤的男人正站在那裏。男人的臉上歪挂着一副Ray-ban偏光鏡,亮黃色鏡框,因為沒有完全戴好的緣故,從梁舟舟的這個角度可以清晰的看到他那雙狹長的眼睛。眼睛中透出的目光鎮靜且銳利,合着他兩片烏雲般的眉毛,給人一種老謀深算的感覺。男人從餘光中覺察到了梁舟舟的存在,下意識偏過腦袋,目光上下将她通身打量了一遍。

“新助理吧?”男人随手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煙,取出一根叼在嘴上。

梁舟舟愣了一下,連忙迎上去,“對對,我是梁舟舟。”

對方點了點頭,說話時的樣子看着倒還算和氣,點燃香煙後自我介紹道:“我是林允澤的經紀人餘南城。快上車吧,藝人就在上面,等你好久了。”他說着,目光瞟到梁舟舟的行李箱,“行李我等下叫人直接送去旅館,你先放這兒。”

既然到了這裏,且聽從安排吧。

梁舟舟點了點頭,随即推開車門,一頭鑽入車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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