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029
九月的空氣,溫涼如水。
林允澤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将生命中的尖刻、脆弱、狂放與躁動一氣兒的投入熔爐,然後加以提煉,鑄造成一種叫做死心塌地的東西。
他一直懷疑自己病态,除了身體,心裏更嚴重。他常在恐懼中生存,頭頂似乎懸着一把利劍,不知何時就會斬下。他覺得自己一直有些精神衰弱,從而在看待許多事情時,眼前都會蒙上一層灰色。
何必期盼,何必妄想。
他想,他是有些厭世情節的。
他總在控制自己、掩飾自己,采用許多種蹩腳且毫無意義的方式。但是此刻胸口處躁動着的欲火卻像個風箱一般,摧枯拉朽的将他萎靡的精神打散,然後注入新的生機。
某種程度上講,他與梁舟舟是無比相似的兩個人,彼此都有自己難以抗擊的心魔和無法逾越的鴻溝。
他們彼此糾纏在一起,像兩個輸到一無所有的賭徒,相遇時的惺惺相惜,總忍不住想拉對方一把,卻不知自己也是站在谷底的那個人。正如此刻梁舟舟那輕柔的呓語,如宛若無雨之雲在他心上飄蕩,她以為這般柔軟是可以給予他最好的撫慰,卻忘記這對他來說卻是一種不可承受之重。
他的呼吸越來越沉,随即身子微微晃了一下。
梁舟舟自有她獨到的感知力,很容易的便從這細微的舉動中察覺到了異樣。她連忙将雙唇緩緩移開,面色緋紅的擡起頭,濃密的睫毛如撲閃的翅膀般眨動着,滿眼皆是意猶未盡時的溫存,“怎麽了?”
“沒事。”他拼命地壓制住身體的不适,淺淡的笑意從唇角邊蕩開,“你的嘴唇……好甜……”一陣鑽心的疼痛如電流般瞬間貫徹進身體,他下意識的提了一口氣,趁着自己還未失态,順勢将梁舟舟的腦袋按入懷中,錯開她投落在自己臉上的視線,生怕一不小心被她從細微的表情中覺察出什麽。
“一直想好好謝謝你。”梁舟舟臉頰伏在他胸口喃喃。
“昨晚上不是謝過了嗎?我聽見了。”
“你聽見了?”梁舟舟眼中一亮,她知道林允澤在這幾日替她躺在手術臺上意味着什麽,同時也明白他的心意。她知道,為了避免麻藥傷及大腦,臉部手術通常的麻藥使用劑量都會非常的小。她曾經一度因此而感到恐懼,甚至有些自暴自棄的念頭。而如今這些所有的阻礙都因他而化解,其中的恩有多重,不言而喻。
林允澤不知怎的,在聽到這個話題後,心裏不禁感到一絲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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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為什麽要在這個時間提起。
腦海中的思路順着她的話,朝着陰暗的方向越走越遠。他開始不自覺的懷疑梁舟舟方才如此主動的态度并非源自于純粹的感情,而是一種變相的報恩,一種順水推舟的屈從。
他的身體一下子松懈下來,恍然失去了支撐。就在重心向後傾斜前的一刻,一雙纖弱的手臂牢牢地抱住他的腰,他低頭望着眼前的這張臉,極認真的問道:“你愛我嗎?”
梁舟舟恍然愣住。
她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
她覺得自己應該是愛的吧,否則又如何會在他面前做出那樣前所未有的、令人羞臊的舉動。
她此刻的思考在林允澤的眼裏卻變成了一種猶疑。
林允澤沉吟片刻,忽然輕聲道:“你走吧。”
“你說什麽?”
“別勉強自己。”
梁舟舟像是被一支雕翎箭刺穿咽喉,半晌說不出話來。
為了避免氣氛太過尴尬,林允澤故意擺出一臉玩世不恭的态度,咧着嘴嬉笑着。
梁舟舟從他的笑意裏覺察到了譏諷,心中驀然生出種被侮辱了的感受。她擡手猛的推開他,轉身走到一旁,“你還不至于讓我勉強!”她的聲音很壓抑,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驚雷,令林允澤感到十分不安。她沉吟片刻,接着道:“既然我們已經換回來了,自然沒理由再繼續牽扯在一起。”話音落下,她上前一步将門拉開一道縫,然後側臉回眸望向方才兩人相擁時的角落,輕輕地說了一句:“就到這裏吧,再見!”
她走了,帶着一肚子怨怼與委屈走了。林允澤沒有阻攔她,因為他恍然意識到——自己生命之脆弱,連親吻這樣的事情都無法圓滿收場。那麽以愛為名的任何舉動,可想而知将無一例外的淪為一場笑話。心中的自卑又開始作祟。他用客觀的事實當做懦弱的借口,心中自嘆——不如将錯就錯,就此放了她罷。
很快,梁舟舟獨自一人回到林允澤的私宅,飛快的将所有的東西打包并歸置好,站在門口回頭望了一眼這間屋子,像是訣別般與這裏做最後的道別。
就當是一場荒唐的夢吧。
她将自己的那把鑰匙挂在牆上的木質挂鈎上,順勢緩緩地關上了門。
門鎖落下,她在當天進入劇組。
劇本中的角色原本在三個月便前定好人選的,誰知導演臨時發現演員軋戲,一氣之下臨時将人趕了出去,開始重新選角。恰好這個事情被蘇煜得知,他想到如果這個機會被梁舟舟拿到,對她的事業将是一次轉機,于是替她把角色預留了下來。
不得不說,蘇煜真的是個有心人。
梁舟舟如今回想自己這一路雖然坎坷不少,卻也有貴人相助,所有的委屈在不知不覺中被淡化,變得不值一提。她剛一進劇組,副導演就拉她去導演面前過眼。也不知是因為時間太緊還是沒有其他選擇,總之進組的過程異常順利。
安排好落腳的地方,她準備去和蘇煜道聲謝。
因為這部戲早在兩周前便已開機,蘇煜這幾日一直在片場忙碌。梁舟舟獨自一人來到片場,剛一走進便聽有人高聲叱罵道:“臺詞都背不好你來做什麽演員!”
這句話對于一個演員來說堪比用刀在心尖上生刮,簡直是否定了演員的基本。
梁舟舟蹑手蹑腳的走上前,見導演正雙手叉腰,一臉怒氣的望着布景前的女演員。那女演員将腦袋深深的垂在胸前,兩側的長發将臉擋的嚴嚴實實,完全看不到面容。而蘇煜正站在她身前,大約是被數次ng磨得煩了,擺了擺手走到一旁休息。
梁舟舟抿嘴淺笑,順手從一旁的箱子裏取出一瓶冰水,走到他身側擡手遞給他,“喝口水吧,休息一下。”
蘇煜聽到聲音驀然擡頭,原本陰沉的臉上頓時像濃雲盡散,他一臉欣喜的接過水瓶,擰開瓶蓋抿了一口,随後将目光放向遠處正在被訓斥的女演員,“你猜她是誰?”
梁舟舟定睛打量了一番,搖了搖頭,“誰?”
“姜薇。”
這個名字實在是有些大衆化,以至于梁舟舟在聽到後的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她扭過臉望着蘇煜,見蘇煜眉眼間約法黯淡,似是有種不忿氤氲其中。靜靜琢磨了一會兒,方才猛地意識到這個人竟是自己曾經的大學室友,當時正是因她的嫉妒與私心,致使梁舟舟與蘇煜擦肩而過。
梁舟舟并不是個報複心強的人,逆境雖給人傷痛,卻也令人活的更加清醒。她明白有些事情絕并不是以某個人使點小手段、小心機就可以徹底颠覆的,她與蘇煜的緣分,恐怕既是偶然也是必然。這一點,她始終堅信。
“竟然是她。”她淺嘆一聲,勾了勾唇角,“好久不見了。”
蘇煜對她釋然的反應有些意外,更有些失落。他虛嘆了口氣,忽然發覺平日裏披發的梁舟舟今日卻紮起了頭發,而她原本覆有疤痕的位置也如雞蛋般光潔白嫩。
“你的臉……”他驚奇。
“嗯,已經好了。”
他又追問了幾句,但梁舟舟看起來漫不經心,似乎沒有興致專注于這個話題,于是也就不問了。
鏡頭前,導演搖了搖頭氣的沒辦法。
因為這部戲采用了邊拍邊播的模式,因此今日的戲出不來,就意味着無法給電視臺那邊交差。而後期配音也不現實,因為所有演員都是現場收音,臨時找配音根本來不及。總而言之,演員臺詞跟不上,戲就沒法拍。
副導演見導演這次真的動了氣,一個勁兒的在旁邊道歉。本來這次的演員也是他找的,人出了問題自然也覺得沒臉。
“趕緊給我找人去!三個小時內我要換演員!”導演下了最後通牒。
副導演欲哭無淚,“導演,三個小時真的不夠。”
導演一對眉毛本就漆黑濃密,看上去十分剛勁威嚴,此刻狠狠一皺,更是惹得人心肝兒跟着發顫,“那你告訴我應該怎麽辦?”
副導演就差跪地告饒的份兒了。
梁舟舟坐在後方旁觀,聽蘇煜跟她解釋道:“這個姜薇大概是不在狀态,導演剛才給了她整整一個小時的強記時間依舊不成。你知道的,咱們這部劇邊拍邊播,而且又是現場收音,卡到這裏真是個大麻煩,現場臨時換人一點都現實。”
“她演得什麽角色?”
“女2,戲中跟你是閨蜜,你們還有女一會有好幾場對手戲。”
梁舟舟若有所思的望着不遠處耀眼的燈光,“或許……”看得出她十分猶豫,話在口中遲遲不知該不該說出來。
蘇煜問:“怎麽了?”
梁舟舟一臉難色,“這段戲我看劇本的時候有印象,臺詞我大概也記得。”
蘇煜恍然明白她的意思,他想起梁舟舟這個人天生記憶力極強,背臺詞對于別人來說是折磨,可對于她來說反而像是拍戲中的佐料,不僅絲毫不費力,反而能在其中找到不一樣的樂趣。因此想必她在看臺詞的時候,順道将有興趣的部分一氣兒記了下來。
“去吧,試試吧。”蘇煜笑得意味深長,“不用覺得對不起誰,自己的機會抓不住怪不了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