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從酒店出來,走上紅鸾道,停在這兒。沒等多久,一輛電車緩緩開來,前頭一對頭披外套的情侶先行跳上車,溫淇收傘随後,找了個前排位子坐下。

電車開動,潮濕鹹澀的風吹進車窗,一幢幢摩登大樓孤立在雨中,斑斓霓虹化成一棵棵未熟的柑橘樹密密地長在玻璃上。

電車空蕩,人很少,隐約聽見一兩句斷續的粵語哼唱從後排某個角落輕輕飄蕩過來。

她堪堪捉住幾句,不知道是什麽歌,從沒聽過。

哼唱還在繼續,電車在雨夜中向前開着。

過了一站,兩站,三站···彌敦道到了,溫淇離開座位,從後門下車。

雨淅淅瀝瀝下着,她撐開傘站在路邊,打開手機查看梁詩發來的地址,用英語問了幾個路人,幾經周轉,終于問清了路。

二十分鐘後,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間狹窄不起眼的燒臘店,名“喜記”,昏黃的燈,老舊的裝潢。

溫淇後悔了,她怎麽會抛棄酒店的溫暖舒适,空腹冒雨在晚八點的香港費盡周折只為找這麽一間燒臘店?

是了,一切都歸于一小時前梁詩打來的電話,說到後面,話題不知怎麽轉到吃的上面,說“喜記”的叉燒如何如何好吃,吃了會讓人忘記一切煩惱,極力推薦她一定要去試一試。

于是溫淇動了心,想看看讓人忘記一切煩惱的叉燒到底是什麽味道。

現在她對此評價抱有很大的懷疑。

可是來都來了,別無其他選擇,溫淇猶豫了幾秒,還是走了進去。

店內光線發昏,櫃上的電視機正在播放晚間檔節目,四五張桌子零散坐着幾個食客,老板站在玻璃窗後手起刀落熟練地切着燒臘擺盤。

溫淇點完單,選了最裏面的位子坐下來,抽出紙巾擦拭身上的水汽,靜候叉燒飯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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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擡頭準備扔紙團的時候,忽然發現桌對面的鏡子裏出現一個少年,就坐在她身後,眼睛清澈,五官周正,穿着白T恤配黑色工裝褲,很随意的穿搭,卻讓溫淇仿佛看見了陽光下盛在玻璃碗中的清水。

小小一間店裏的喧鬧嘈雜全部遠去。

她确信,只要他笑一笑,會有無數女孩前仆後繼。

溫淇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在他察覺前一秒下意識別開臉,恰好這時,她的叉燒飯上桌了,附帶一碗青菜湯。

她聞了聞色澤誘人的叉燒,注意力驟轉。拿起勺子,心無旁骛開始填肚,第一口剛吃進嘴裏,臉上頓時露出驚豔的表情。

叉燒肉質松嫩皮,又香脆,米飯軟香黏糯,讓人忍不住大口朵頤。

以貌取店是她的不對。

溫淇從包裏摸出一個發圈,攏住肩上披散的長發随意紮了個馬尾,準備好好享受今天第一頓正餐。

剛把湯咽下去,包裏的手機響了,她拿出手機打開查看,發現是兩條垃圾短信。

溫淇随手把手機扔進包裏,一擡手不小心壓到碗裏的勺子,“咣當”一聲,勺子掉落在地,還撒了點湯。

她連忙抽了幾張紙巾彎腰擦地上的湯漬,撿起勺子想叫老板再給她拿把勺子。

還沒來得及開口,面前遞來一把勺子,溫淇感到意外,沿着勺子往上看,那張幹淨明亮的臉近距離闖入視線,比鏡子裏更加清晰。

眼窩略深,鼻梁高挺,顴骨至下颚無一不出衆,這是一張令人無處挑剔的臉,也是異性無法抗拒的臉。不笑時一股正氣,笑起來如雪後初霁,皎月破雲,純粹而美好。

溫淇疑惑。

他微微一笑:“勺子沒用過,幹淨的,我再去拿一把。”

一口普通話字正腔圓,嗓音清淳。

放在平時,溫淇一定會婉拒,但此時,她鬼使神差伸手接過勺子。

她把這歸功于他的好皮相。

“謝謝。”

“不客氣。”

他起身去往店門口。

溫淇捏着他給的勺子,轉過身繼續吃飯,吃的速度相較之前慢了不少。

盤碗清空,她才擡頭看了眼鏡子裏的身後,他正鼓着腮幫子把最後一口燒臘吃進嘴裏,細細咀嚼,臉頰慢慢癟了下去。

也許是因為外面的雨,也許是飯飽後的困懶,讓溫淇選擇再坐一會兒,為了坐着不尴尬,她又點了一份叉燒飯打包帶走。

冰櫃上的電視機在放訪談節目,藝人胡天海地地聊,不忌葷素,無意間爆出很多猛料。

溫淇看着電視,少年沒走,仍坐在她身後,也在看電視。

這樣一個雨夜,坐在這麽一間小店裏,聽着港話俚語,讓她無端感到平靜安寧。

可惜,叉燒飯打包好了,她要走了。

溫淇接過零錢,拎起打包盒,準備去拿挂在門邊的傘,卻怎麽也找不到自己那把。

她又找了一遍,還是沒有。

傘呢?

她問老板,老板也不知道,幫她問了一圈,猜想要麽被人錯拿,要麽被人順走了。

“那怎麽辦?”

外面的雨還在下着,不知何時會停,溫淇感到麻煩,踮腳往外張望想看看附近有沒有便利店,可惜沒有。

就在她自認倒黴,準備把包放在頭頂冒雨跑下臺階時,面前忽然多出一把黑色長柄傘。

溫淇愣住。

他又把傘往前遞了遞,示意她接住。

“給了我,你用什麽?”

“我離這很近,用不着傘。”

溫淇低頭看着他的手,接過傘。心想:真是個難得的好人,長得好看,還樂于助人。

見她接過傘,他笑了。

她又問:“怎麽還你呢?”

他頓了頓,可能沒想到她會這麽問,“你住哪兒?”

溫淇:“嘉利酒店。”

“你把傘放到前臺,我有空會去取。”

這樣好像不太地道,她借他的傘用,到最後還要勞煩他去取。

正好她明天沒事,“我送去還你吧,送哪兒給你?”

他想了想,這幾天全天有戲,拍到幾點都不知道,他問:“方便去深水涉嗎?”

“方便。”

“明天下午1點,深水涉福容街見。”

她記下地址:“嗯。”

“我把手機號給你,找不到可以打電話。”

他從褲袋裏拿出紙筆,這年頭很少有人随身帶紙筆,他寫下一串號碼撕下一小頁紙遞給她。

“你快回去吧。”

不等她撐開傘,他三兩步跳下臺階跑進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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