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八】生生不相記,世世常相知
白狐玉輕的死,是另一段故事了。
七百年前,天降惡兆,禍至青丘。青丘人心惶惶,一番嚴查,才知白狐玉輕竟私自将靈狐心竅換給了凡人預初。
書載:靈狐心竅,續命靈物也。凡得之,命與原主相系。
這對那個凡人而言是極大的運氣,對玉輕而言卻是災難。以靈狐心竅續命之舉違背了天道對人族定下的常法,以致天罰落于青丘,那麽作為始作俑者,玉輕無疑成為衆矢之的。
當時預初已經不知去向,狐族逼迫玉輕道出其下落,取回靈狐心竅,便對她從輕發落。但玉輕始終不願。
最終狐族長老下令,對玉輕施以火刑,将一人一狐一并解決,以求天恕。
但行刑當日,青丘翻遍三界也沒能找到的預初忽然現身,并帶走了玉輕。
與此同時,九重天被驚動了——因冥淵封印突然被破,被封印數千年的魔神幽天重出三界。
寒竹上仙受天帝谕令,下界除魔。一番查探,才知原委。
攜帶了靈狐心竅的凡人預初與幽天做了交易,預初帶幽天出冥淵,幽天用自己的力量助預初救出玉輕。預初救人心切,不知幽天身份,因此落入了幽天的陷阱。
幽天要的并不只是走出冥淵。數千年前他被封印時本體被毀,僅剩元神,而擁有靈狐心竅的預初之體對幽天而言是絕佳容器。
魔神重出,生靈塗炭。
奉旨除魔的竹弦則登上了緣石峰。
若無靈狐心竅,預初之體便不可能容納幽天的元神。而想要取走靈狐心竅,必須接近幽天。魔神狡猾多疑,尋常人難以近身,但預初的意識并沒有完全被抹去,如果能設局引他入陣,再用玉輕喚出預初的意識,便有機會靠近幽天,拿走靈狐心竅,繼而再次封印幽天元神。
聽竹弦道出來龍去脈後,玉輕點頭應允,與竹弦配合設局。
然而取出靈狐心竅後,為阻止幽天将心竅奪回,玉輕立刻自毀了心竅。幽天怒極出手,玉輕形神俱滅,魂飛魄散。竹弦當時雖然詫異,卻也只能抓住這個時機,以神器七脈葉一舉封印幽天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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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便是七百年的休養生息。
……
論起來,玉輕赴死确實是竹弦推動,但竹弦從不認為自己當年做錯。若無玉輕相助,六界必将大亂,何況幽天封印破除之事,追根溯源,也和玉輕脫不了幹系。
當然,竹弦可以理解,身為玉輕的師妹,珠琅大概會永遠記恨他——但珠琅為何在此時突然出現,還找上陶夢衣?
竹弦凝眉:“珠琅殿下此來,可是受尊師授意?”
珠琅不明白竹弦為何有此一問,卻勾起唇角一聲冷笑:“尊師?珠琅已無師。”
當年若非玄臨莫名其妙去了昆侖閉關,玉輕何至于認識預初,又何至于有後來種種,最終殁于伏魔陣?
竹弦一時怔住,陶夢衣卻反應過來,抓住這話不放:“你終于承認你之前是在騙我了?!你根本不是玄臨的徒弟!”
話音剛落,竹弦和珠琅不約而同地看向她,眼神略微妙。
“……”陶夢衣的氣勢頓時又落了下去,有些怯怯地看竹弦,“怎、怎麽了?我說錯了嗎?”
竹弦有些無奈,不過仍是淺笑:“沒什麽。”頓了頓,複而看向珠琅,“既非玄臨之意,殿下此來,有何貴幹?”
坦白說,珠琅真是一萬個看不慣竹弦這副把拂靈洞當自己地盤的态度,奈何自己剛剛親口否認了和玄臨的師徒關系,只能按下心火,保持住理智:“敢問寒竹上仙,你身邊這凡人,是什麽來歷?”
聞言,竹弦稍稍沉默。陶夢衣的來歷他當然清楚,不過,他不覺得有必要讓珠琅知道,尤其是當着陶夢衣的面。
“原來殿下并不知道?”竹弦不動聲色道,“據玄臨大人所說,夢衣的前生是他的弟子。”“弟子?”珠琅挑眉,眼中有怒意,“哪來的弟子?!玉輕死後,他可是發下了重誓,再不收徒。”
竹弦若有所思。
玄臨對陶夢衣的前世本就沒有交代清楚,只是他一副不想談的态度,竹弦也不好多問。可此時聽珠琅說來,似乎确實存疑。
這廂,陶夢衣聽得雲裏霧裏,此時靈光一閃,插嘴:“那有可能是在玉輕死前啊……”話音未落,竹弦和珠琅已同時否認:“不可能。”
這回,三者都是一怔。
珠琅眸色轉濃:“寒竹上仙可是知道了什麽?”她否認,是因與玄臨相識已久,那竹弦呢?他憑的又是什麽?
竹弦卻微微笑了:“若真是如此,殿下如何會不知,又如何會親自來質問?”
珠琅對這個解釋表示懷疑,微微蹙眉,決定暫時不管他,轉而問道:“既然寒竹上仙也不清楚,那我有個猜測,不知可否容我印證?”她的目光落在陶夢衣身上,其中的考究意味太濃,看得陶夢衣忍不住又往竹弦身後躲了躲。
到此時,竹弦也隐約明白珠琅在懷疑什麽。
“殿下的想法,有些荒誕。”他淡淡道,顯然并不同意珠琅的提議。
珠琅有點沉不住氣:“不試試,怎知真假?寒竹上仙遮遮掩掩,又是何必?”“自然是為殿下和夢衣的安危着想。”竹弦答得理所當然,“殿下方才可是對夢衣用了青丘的探識之術?殿下應該清楚,施此術,若一着不慎,雙方都有性命之憂。殿下是靈狐之體,或許不懼,但夢衣不過區區凡人,如何承受得住?”
經竹弦這麽一說,陶夢衣才知道自己剛才算是在鬼門關走了一圈回來,臉色頓時就白了,看着沉默不語的珠琅,有點來氣:“你、你這個人太過分了!怎麽能拿人命當兒戲呢!萬一我死了,你拿什麽賠我啊!”
珠琅看着她氣急敗壞的樣子,實在不好意思說人命對她而言确實和兒戲差不多……
“寒竹上仙,這凡人女子與你有何淵源?”珠琅忽然想起來這件一直被她忽略的事——不,事實上,這才是最違和的地方。玄臨性情莫測,行事怪異還說的過去,但竹弦在六界是出了名的清心寡欲不染凡俗,為什麽突然就這麽護着一個凡人小丫頭了?
聞言,竹弦清雅地笑了:“夢衣即将與我成婚,我不護着她,還能護着誰呢?”
“成婚?!”珠琅目瞪口呆,“你開什麽玩笑?她不過是個凡人,如何能與仙結姻緣?!”
方才看竹弦與陶夢衣之間形容親密,珠琅就覺得不對勁,只是竹弦清名在外,她也就沒顧上多想,不料這會兒他倒是大大方方承認了。
可這也太荒誕了吧?!
“喂!你到底有完沒完了?!”陶夢衣氣得滿臉通紅,“我說我是玄臨的徒弟,你說你才是玄臨的徒弟。現在阿弦說他要和我成婚,你又說他是開玩笑!接下來,你是不是想說他應該和你成婚啊?!”
平白無故地指點別人的生活,真是……太讨厭了!
竹弦聞言,眼睛裏絲絲縷縷地泛着笑意,偏得按捺着止不住要上揚的嘴角,瞧着和從前那副高高在上的谪仙模樣分明不同。
珠琅被陶夢衣吼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半晌,咬牙,冷笑:“這姑娘可是多慮了。我的品味可不至于這麽差。”
竹弦、陶夢衣:“……”
珠琅眸光一轉,忽而笑了,唇角微揚,像絕世名花莖葉上嚣張的刺:“看在你也算是我半個師妹的份上,本殿好心地提醒姑娘一句——齊大非偶。”
陶夢衣滿臉戒備地看着她,眼神陰陰的:“什麽意思?”
珠琅偏頭打量了一眼緊緊靠在一起的兩個人,抛掉不合時宜地跑出來的“佳偶天成”,輕笑:“你是凡人,逃不過生老病死,一生不過短短幾十載,可他呢?他是仙,雖然還不能說壽與天齊,可在你餘生的歲月裏,他永遠都會這樣年輕。”
陶夢衣已然愣了。她也不過在片刻前才得知竹弦的身份,尚未來得及思考這許多,便被眼前這毒辣的紅衣姑娘毫不留情地點破。
“陶姑娘,這樣的姻緣,你敢要嗎?”珠琅笑着,眼中閃爍着快意。
“難為殿下如此關心我們二人。”竹弦仍笑着,但眼底卻一片冰冷。珠琅笑得越發愉悅:“寒竹上仙應該知道,天道不可逆。她生是凡人,就不該妄想太多!要是逆了天道,天就不容!到頭來,害人害己!”
被壓制了許久的恨與痛悉數在瞳中綻開,妖嬈而熱烈地焚燒着。
陶夢衣臉色蒼白,身體不由自主地一晃。
卻聞竹弦輕笑一聲:“何須逆天道?”
珠琅臉色一變。
“她會老去又如何?我可施幻術,讓自己看起來同她一般衰老。她會死又如何?我定然能陪她到最後,不使她年邁孤獨。即便她輪回重生,忘了我又如何?我總能尋到她,一世世,讓她和從前一樣,歡歡喜喜地與我結緣。”他頓了頓,在珠琅漸漸陰沉的臉色中,淡然道,“殿下也知道,我餘生還長。總能與她相遇,次次與她相守,又有什麽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