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九】前緣未可解,後事若已明
待玄臨自青丘歸來,已是一個月後。
但是當玄臨看到和竹弦、陶夢衣站在一起的那道紅色身影時,一時間,有些愣怔。
七百年前那場浩劫中他相繼失去一雙徒弟,而今在這種情況下重逢,想起來不由令人唏噓。
當然,玄臨不是人,他是狐。
于是九尾銀狐拂靈洞主自雲頭落下後,淡淡瞥了巧笑倩兮的珠琅一眼,淡淡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珠琅端莊地微笑着,指尖掐着袖口緩緩梳理,語氣從容:“聽說玄臨大人收了個徒弟,本殿一時好奇,便來看看是何人有此殊榮得洞主另眼相待。來了後發現果然是個有靈氣的姑娘,本殿替洞主高興,又聽說陶姑娘與寒竹上仙即将成婚,見拂靈洞無女眷幫忙,念及本殿與洞主昔日師徒情分,便留下來了。”頓了頓,眸光一轉,笑吟吟問,“洞主不介意吧?”
玄臨默了默,沒答,視線轉向另一方。
竹弦亦是面色從容地站着,見玄臨看來,只淡淡一笑,顯然沒什麽意見。
挨着他的陶夢衣有些狐疑地瞧了瞧玄臨,又瞧了瞧絲毫不心虛不露怯的珠琅,有些失望地移開了眼。
原來,還真是玄臨的徒弟。
啊,都是做人徒弟的,她什麽時候才能像珠琅這樣敢當着玄臨的面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出一堆聽起來就無懈可擊的話呢?
陶夢衣略感郁悶。
玄臨視線回轉,看了看珠琅,不露聲色地颔首:“也好。”
——這便算是同意珠琅繼續留下來。
珠琅笑了笑,斂了眸,心裏卻有些失望。
她在拂靈洞住了一個月,也纏了陶夢衣一個月,基本把陶夢衣的身家來歷乃至和竹弦、玄臨的相識過程打探了個清清楚楚——雖然為了不惹毛竹弦,珠琅不敢再使用青丘的探識之術。可饒是如此,依然揣測不出這一仙一狐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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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弦似乎也有意放縱她如此,但如果想從竹弦這裏套話……呵呵。
珠琅未死心,可連玄臨也不反對她接近陶夢衣,難道,真是她妄想過頭了?
“玄臨大人既然回來了,想必,陶姑娘的嫁妝已有着落了?”竹弦忽然開口問道。
玄臨看了他一眼,二者相視一眼後眸中深意一觸即收。
“嗯。寒竹上仙盡管放心。”
陶夢衣這才記起一個月前玄臨離開的原因,不由得有些好奇:“那我的嫁妝是什麽?”玄臨淡淡瞥她一眼,答:“到時候你就知道了。”陶夢衣:“……”
珠琅輕輕皺眉,卻沒作聲。
竹弦微笑道:“在下還有些瑣事想和玄臨大人讨論一下,不知玄臨大人現在可方便?”
“沒什麽不方便的。”玄臨點頭,徑直走向拂靈洞。竹弦沒有立即跟上,而是先側身執了陶夢衣的手,柔聲安撫道:“你和珠琅殿下先去竹屋休息,我和玄臨大人稍後便回。”
陶夢衣本有些不安,但竹弦的話讓她重新感到了踏實,便也乖巧地點了頭:“好。”稍頓,有些認真而雙關,“我等你。”
竹弦笑了笑,松開手,在玄臨之後走進了拂靈洞。
緊接着,一道結界落下,将洞裏的聲音光影徹底隔絕。
珠琅始終覺得不對勁,卻也清楚玄臨說一不二的性格,因此,也只能拉住陶夢衣,一起去了竹屋中等待消息。
……
拂靈洞自上次被陶夢衣縱火後便一片狼藉,竹弦和玄臨也就順理成章地把陶夢衣暫時移居到洞外的竹屋。
玄臨先從一旁石壁的暗格中取出了存放着陶夢衣命元的盒子,查看一番,确保已恢複正常,便再度把盒子放回去。
一轉身,見竹弦盯着他看。
玄臨不以為意:“寒竹上仙有話不妨直說。”
短暫沉默後,竹弦終是開口:“陶夢衣是不是玉輕?”
說完,才意識到自己的掌心有冷汗滲出。
面對珠琅時他可以篤定地否認她的猜測,因為他不希望陶夢衣是玉輕,也不覺得陶夢衣是玉輕,但珠琅所言加上自己所知,卻讓竹弦無法徹底消除疑心。
在竹弦的注視下,玄臨卻淡淡笑了:“寒竹上仙,玉輕是青丘的白狐,而陶夢衣本是桃花樹,這一點,難道不是你我共知之事?”
聞言,竹弦沉默。
他确實早就知道陶夢衣本是一株桃花樹,只是他遍尋青丘與人間始終不得其真身,偶然間才發現了桃花妖轉世而生的陶夢衣。本預備守候一生,不料玄臨出現,他追尋而至,竟在拂靈洞外看到了那棵桃花樹。
“我已經告訴過你,當年我回來時見這小妖一心想修仙,所以才出手指點,為她封住妖靈隐去妖氣送往人間輪回洗練妖力,只是為防萬一,留她命元與真身在此,而她感念我教化之恩,尊我為師。”玄臨面色無波,“玄臨大人想必已經去地府查過這小妖幾百年來的輪回記錄,應知我所言不虛。”
竹弦眸光一閃,顯然是默認了。
桃花妖出現的時間只在玉輕魂飛魄散幾年後,姑且不說這幾年時間夠不夠一棵桃花樹從天生地養修出元神,當年玉輕可是在他眼皮底下魂飛魄散的,不可能有假。
只是……
“我也覺得,她不可能是玉輕的轉世。”竹弦說着,朝玄臨走近一步,昏昧的洞穴中,一貫溫和的面孔此時似乎覆了一層寒霜,“但是,她們真的毫無淵源嗎?”
他看着玄臨,仿若高高在上的神祗威淩衆生。
但玄臨并非畏懼神明的凡人,或者說,在那些凡人眼中,玄臨亦是神祗。
“寒竹上仙,你在好奇什麽?”玄臨揚起了唇角,帶着些許諷刺,些許不屑,未曾讓步,“你要的是那棵樹,我要的是那具魂魄,這是你我之間的協議。其他事,與你何幹?”
銀白的手掌在空中翻動,一枚散發出淺碧色光芒的珠子自虛空中緩緩浮現,穩穩地停在半空中,氣澤醇正,似有生機湧動。
“聚魂珠已煉成。”玄臨看着這掌上明珠,素來淡漠的目光似乎也染上幾分鮮活生機,聲音低沉仿若夢呓,“等你拿走樹裏的東西,我會讓她重新活過來,即使需要漫長等待……”稍頓,複而輕笑,“但總比灰飛煙滅魂飛魄散來得好,不是嗎?”
竹弦卻有幾分恍惚,神色晦暗不明,指尖無意識地蜷縮起來,扣進掌心:“要多久?”
“三百年。”玄臨微笑。
三百年光陰,即使是對仙妖而言都不算短暫,但他已經等了很久,所以,無妨。
“嗯……三百年,不算太久……”竹弦似乎松了一口氣。
這種語氣……突然讓玄臨感到不大對勁。他轉首,看到竹弦的神情,忽然間眸光微冷:“這之後的事情,與寒竹上仙無關了吧。”
竹弦愣了一下,本能地對玄臨頤指氣使的态度有些不悅,可念及他也算是陶夢衣名義上的師傅,也就盡量壓下心裏的不快,輕咳一聲,反問道:“為何不能有關?”神情隐約有點不自然。
玄臨挑了一下眉,收了聚魂珠,道:“但她不會有曾經的記憶。”
聽到這句話,竹弦眸光微黯,而後,問道:“不能找回?”
“你希望她想起來?”玄臨勾了勾唇角,半含諷刺。
蜷起的指又收攏幾分,繼而緩緩松開,似乎悵然,似乎釋然:“……不記得,也好。”
疼痛,确實應該被忘記。
但是,無妨,此後餘生,尚且漫長。
竹弦眼底的那抹歡喜太過明顯,玄臨皺了皺眉,還想再說什麽,卻突然覺察到了一股極其輕微的靈力波動,而且有些熟悉……
糟了!
玄臨立刻沉了臉,迅速解了結界掠出洞。
而那紅衣的姑娘也推了竹屋的門走出,步履匆匆,有些踉跄。她擡頭看着玄臨,唇色蒼白,額上滲出細細密密的冷汗,漆黑的眸子裏帶了固執帶了探究,獨獨沒有偷聽別人談話被發現的慚愧和尴尬。
珠琅唇瓣微張,似乎開口想問什麽,玄臨已經大踏步走過來,冷着一張臉,扣住她的肩:“你跟我來。”
言罷,在竹弦愕然不解的眼神中,帶着珠琅迅速消失在密林深處。
……
重重結界再次被布下,結界內一片死寂,只剩下珠琅紊亂的呼吸。
“你不會為了一個來歷不明的桃花妖費這麽多心思……”她死死地盯着玄臨,衣袖被手指□□得不成樣子,目光卻從一開始的迷惘變得篤定,“她們有關系,是不是?”
玄臨面沉如水,眼神一如過去冷漠遙遠,語氣卻泛寒:“你不需要知道太多。”
珠琅有些急切:“她……她要回來了,是不是?”
……
竹屋中十分安靜,但細細捕捉,依舊能感覺到輕淺平穩的氣息。
竹弦無聲無息地走到榻邊,見陶夢衣已經躺下睡着,模樣安谧沉靜,某種情緒忽然便從心底漸漸蔓延開,充盈了全身,滋味陌生卻令他歡喜。
寒竹本無心,漫長的歲月裏他也早已習慣,但此時,在她身邊,過往忽然淡薄而無味,陌生而遙遠。
竹弦輕輕地笑起來,彎下腰,指尖落在女子發上,替她掃了掃落在臉上的發絲,眸色溫柔。
忽然間,安睡的人蹙起了秀逸的眉,似乎夢見了什麽令人不快的情景,呼吸略微急促。
竹弦不由得也随之皺眉,掌心輕按在陶夢衣的額上,但遲疑一瞬,終于還是松開了手,有些自嘲有些無奈地一笑,放棄了探尋她的夢境,理了理衣服就地坐下,握住陶夢衣的手,靜靜看着她的睡顏。
從窗口投進的日光偏移了幾度,榻上的陶夢衣終于醒來。
剛醒來,她還有些恍惚,迷迷糊糊地望着竹弦,眼神略懵懂,有些搞不清是夢是真……但很快,陶夢衣徹底清醒了。
因為她發現了自己的手好像……嗯……
陶夢衣的臉漸漸紅了,眼神亮晶晶的,被子下的手指卻大膽地握緊。
反正……反正沒有人看到嘛!
“醒了?”竹弦莞爾,“我去做飯。”說完,便要起身。
陶夢衣卻沒舍得松手,大概是剛睡醒羞恥心還沒來得及回籠,難得地撒嬌一回:“不急嘛……”
這軟昵的語氣聽得竹弦耳朵都快化了……于是順水推舟地繼續坐着沒動,含笑點頭:“好。”
陶夢衣目不轉睛地看着竹弦,覺得怎麽都看不夠,但是又覺得就這麽幹看着似乎不大好,下意識地開口道:“我剛才好像做了個夢……”說到這,自己卻怔了怔。
竹弦不明其故,但仍配合地問:“夢到了什麽?”
陶夢衣斂了笑,讷讷道:“我……好像夢到你受傷了。”
“受傷?”竹弦蹙眉。
“嗯……你好像……在和什麽人打架……不,不對,是你打敗了那個人。我想起來了,是布了一個很大的陣法。你打敗了那個壞蛋,但是你也元氣大傷。”陶夢衣扶着頭,竭力想要回憶起更多。
竹弦起初感到疑惑,聽到這裏,卻明白了什麽,把陶夢衣的手拉了下來,柔聲道:“別想了。”
陶夢衣則有些擔憂:“這是什麽預兆嗎?”
“不是。”竹弦本想解釋,然而轉念一想,改口道,“夢而已,你不必想太多。”
“哦……好。”陶夢衣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好像忘了說。此文吧……月更……短篇……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