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十一】情深何以待,日久未能堪
在竹弦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一個黑色的身影被丢到了他跟前。
一擡頭,紅衣的珠琅鐵青着一張臉,眸中的赤紅紋路若隐若現。
竹弦微微蹙眉,站起身來,下意識掃了一眼緊随其後而來的玄臨和陶夢衣,卻發現除了陶夢衣一臉茫然的神情相對正常之外,玄臨也是一種詭異的“袖手旁觀”的冷然。
那麽……
他最終看向了剛被珠琅狼狽丢下而現在正在站起來的那個人。
——确切地說,是已經摘下了面具的鬼使,長空。
一瞬間,竹弦眉心微動。
“寒竹上仙,這件事,可否請你解釋一下?”珠琅冷笑,語氣像淬了毒的利刃。
竹弦把視線從略顯尴尬的長空面上移開,唇邊笑意淡淡:“解釋什麽?”
珠琅咬牙,手一揚指尖直指長空:“解釋一下為什麽他居然還活着!”
長空默然低頭,竹弦看了他一眼,道:“他如今已經是鬼,并非活着。”
聽到這句話,本來被劍拔弩張的氣氛感染得滿心忐忑的陶夢衣差點笑出聲,好在她看了一眼珠琅的臉色,及時忍住。
“他确實是鬼,但玉輕她在七百年前就已經魂飛魄散!”珠琅氣得嘴唇發白,霍然扭頭,盯緊了長空,一字一句地問道,“她不在了,你怎麽還能好端端地站在這裏?!”
長空臉色蒼白,卻仍是抿緊了唇一言不發。
“這件事,本座也感到意外。”玄臨忽然開口,“七百年前,你受幽天誘騙成了他的容器,後被設計走進伏魔陣,又被玉輕拿走靈狐心竅,按道理,在伏魔陣啓動時,魂魄就該碎于陣中。今日又如何會成了往生堂的鬼使?”他看定了長空,神色平靜之中散發出令人膽寒的冷意,“到底是誰救的你,預初?”
這名字一出口,其餘三個神色各異,唯獨陶夢衣越發茫然——七百年前的事,尚無人告知她來龍去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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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琅再度冷笑:“伏魔陣啓動時,寒竹上仙就在現場。到底發生了什麽,寒竹上仙難道不知情?”
竹弦看着珠琅,平靜回應:“殿下,你既與玉輕同為青丘靈狐,便該知道,靈狐魂魄與凡人不同,一旦心竅被毀,不是碎裂,而是徹底消失。而當時,是玉輕自己做主自毀心竅,我來不及阻止。”珠琅眼底分明是滔天怨氣——怨他若能保住預初,為何不能保玉輕?
珠琅心中一恸,聲音忽然喑啞:“本殿,當然知道!”若非如此,即便耗盡千年靈力她也勢必要煉制聚魂珠,将玉輕魂魄找回。
可是,她找不回了。
因為,已徹底不在了。
……
一片沉寂中,玄臨忽然出聲:“既然如此,聚魂珠是不是她交給你的?”
珠琅聞言便是一怔:“什麽?”
她看着似乎依然平靜的玄臨,慢慢地,瞳中浮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玉輕當時,也不過只有千餘年靈力。
氣氛緊張到就連不明就裏的陶夢衣也覺得心跳加快,然而竹弦只垂了眼,語氣淡淡:“拂靈洞主既已猜到,何必多此一問?”
話音剛落,珠琅如遭雷擊,眼底閃動的不知是怨是恨或者悲哀:“她竟……為了區區一個凡人……籌劃至此!”
她轉身,看着長空——亦是當年預初,步步走進,連衣袖都在顫抖,語調悲忿:“你到底對玉輕做過什麽?短短一月時間,竟讓她對你情根深種到這個地步?!”
當年玄臨遠去昆侖,玉輕得訊後立即去追,然而很快便返回,回來時就莫名其妙帶回了一個凡人。彼時珠琅和玉輕猶是感情勝似親姐妹的同門師姐妹,自認玉輕一只活了千年的靈狐不至于和一個凡人有什麽拉扯不清的,何況這個凡人是一介書生,面貌普通性格溫和無任何特殊之處,所以即便一人一狐相處甚歡,珠琅也未曾起疑。
不料,最終她卻眼睜睜看着昔日師姐為一介凡人灰飛煙滅!
這個問題從七百年前她就想問,然而當時預初已成魔,而玉輕不肯回答她的問題,時至今日,終于有機會向當日罪魁禍首問出口。
與此同時,其餘三者也不約而同地看向預初——目光或冷漠或迷茫或疑惑。
預初的視線在玄臨身上一掃而過,似乎想說什麽,眼神微動,最終還是沉默。
“一個月,很短嗎?”一道聲音弱弱地插了進來,珠琅擰眉回頭,意識到發問的人是陶夢衣,眼底的尖銳稍退。
見大家的注意力都轉移到自己身上,陶夢衣心裏也是一跳——她問出這句話有些鬼使神差,然而,或許是她心中不安作祟。
她喜歡上竹弦,似乎,也不過是一個月的時間。
竹弦看着陶夢衣的眼神有些奇異,漸漸地,卻有溫柔的意味浮了上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又與時間長短何幹?”竹弦似乎是在回答珠琅的問題,目光卻望向陶夢衣,缱绻溫柔不加掩飾,令陶夢衣不由自主地紅了臉。
聽到這句話,珠琅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玄臨的眸色卻益發幽沉,他始終看着預初,此時,第三次發問:“既如此,玉輕已死,你卻仍活,便對得起她待你一片情深不悔?”
語氣淡漠冷靜,說出的話卻刻薄得令在場仙妖人鬼皆側目——玄臨這話相當于在問預初:你怎麽還不去死?
預初從最初的驚愕中回過神來,竟也不覺尴尬,直視玄臨,鎮定以答:“在下自知罪孽深重,然而區區魂魄全因玉輕費心保全,如何敢輕易舍棄?”
只是到底做不到安心放下過去,所以魂魄複原在往生堂醒來後,根本沒有投胎重生,而是自願做了往生堂的鬼使,四百年來渡魂往生維持兩界平衡,以報答當年那女子的苦心安排。
“不敢舍棄……”玄臨靜靜地問,“那這四百年孤苦,滋味如何?”
預初聞言竟是笑了:“看來,玄臨大人是恨不得在下永遠消失。”
玄臨輕彎了一下嘴角,竟不反駁。
陶夢衣在旁邊看了,只覺得後背一陣涼。這一會兒功夫,關于當年的事她也聽出了個七七八八,易地而處,并非不能體會玄臨作為玉輕的師父對于預初這個害得自己徒兒屍骨無存的人懷着強烈不滿——只是,這戾氣也嚴重得近乎古怪了。
“但在下的魂魄,縱使玄臨大人不珍惜,在下卻不敢輕易糟蹋。”面對玄臨,預初罕見地不見退縮。他看了看陶夢衣,道:“在下乃往生堂鬼使,今日前來是為确認凡人陶夢衣自人間失蹤緣由。”
“啊?”陶夢衣愣了一下,這才想起剛才初見預初時他連珠炮似的問自己是不是玄臨的徒弟。一念及此,陶夢衣點了點頭,說:“我……我确實是被玄——呃,拂靈洞主,收作了徒弟。”
“既然此事是真,那在下便可安心離開了。”預初溫和地笑了笑,繼而,看向玄臨,“不知玄臨大人可否行個方便,打開結界送在下出去?”
“等等。”玄臨未開口,竹弦忽然出聲。
預初有些疑惑地看了過去。
竹弦正微微皺着眉:“你在往生堂蘇醒後,便記起了前塵之事?”
當年他受玉輕所托,在封印了幽天元神後,停留青丘數日,暗中收回預初四散的魂魄,随後便按玉輕囑咐,将聚魂珠交給往生堂保管。至于預初醒來後會怎麽樣,已不在竹弦的關注範圍內,是以這幾百年來,他幾乎忘了六界內還有這麽一個人的存在,更沒想到會在今天相遇。
預初對竹弦的這個問題感到有些許意外,但從剛才交談的內容看,顯然也知道了竹弦算是他的半個救命恩人,是以仍作了回答:“自然。”
頓時,竹弦瞳孔皺縮,視線落到了玄臨身上:“若果真如此,玄臨大人……是否欠在下一個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