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十五】清平難再得,故夢與君逢

人間最近有些不太平,這個地方出現水患,那處州郡又面臨大旱,東邊富庶之城有魚肉鄉裏草菅人民的貪官污吏,西邊山野裏則冒出一茬又一茬劫道的悍匪。總之天災人禍此起彼伏,連帶着看顧人間命數仙界和迎送生魂往來的鬼界也跟着忙碌起來。

掐指一數,這九州之地,如今尚顯民生和樂的城池竟不過寥寥。

青州的濟城比較凄慘些,因它城北的山道出現了一波占山為王的亡命人,日日逮着過路人殺人取食,而荒謬的是,這一城乃至郡中的長官對此竟無計可施,反倒一天天逼着城中百姓繳納稅款。農田欠收,商旅聞風而避,隔上幾日便會有苦不堪言的百姓為求一線生機試圖從那條山道出城,随後都成了山匪的盤中餐。

如此,不到一月,濟城荒涼如死城,即使是昔日最為繁華的酒樓也快倒閉了。

這一日,樓中卻來了一個黑衣黑發的陌生公子。公子容貌平平,要了一間雅間,便令小二退下了。那小二出房之後便有些記不起這位公子的模樣,不過小二也不作他想,橫豎客人看起來沒什麽需要伺候的。

他慢悠悠地下樓,不多時,又見一位從前沒見過的紫衣公子。紫衣公子道是與人有約,随後報出了黑衣公子的名號。小二心裏只嘀咕着今日怎會有生人全須全尾地出現在這裏,但到底沒什麽興趣打探客人的事情,只領着紫衣公子上樓進房,随即離開。

“來了?”黑衣公子轉眼看向來者,漆黑如墨的眼瞳中沒有一絲光亮。

紫衣公子向他屈身行禮,擡頭望來時唇角挂着溫和笑意,道:“堂主約見,不敢不來。”“閣下對我何時如此客氣了?”黑衣的堂主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手一翻,掌間出現一朵黑色的曼珠紗華,盛開的花瓣卻在轉瞬之間化作一道淺淡黑氣,在紫衣公子身上游走了一遭之後,重新回到黑衣公子掌間。

這一刻,黑衣公子的黑眸越發深黑,而紫衣公子神情不改。

“青曜劍所傷……是拂靈洞的那位?”

紫衣公子只淡淡一笑,道:“他那位徒兒之死畢竟和我有關,對我有怨氣也實屬正常。”

他避重就輕,黑衣公子雖然看破,卻也不願說破,轉而問道:“閣下可知我為何約在此地?”

聞言,紫衣公子臉上的笑容淡去三分。

從收到傳訊時,他就已經猜到了原因。

黑衣公子的眼睛深不見底:“主上雖然少過問人間事,但這凡塵裏的芸芸衆生說到底也不止閣下諸位在看。閣下此番作為,恐怕已逾越。”

紫衣公子沉默半晌,道:“所負之責 ,我自不忘。堂主的提醒,我當謹記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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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公子轉身走到窗邊,濟城的大街上一片荒涼,而這座城的上空,盤旋着凡人看不到的猩紅霧氣。

“閣下可知如今人間有多少城池如濟城一般?”背對着紫衣公子,黑衣公子的眼中出現一絲罕見的情緒波動。

“堂主之憂,在下明白。”紫衣公子垂眸淡淡道,“我已有對策。三月之內,必除此患。”

“那麽,”黑衣公子緩緩開口,“閣下打算如何?”

……

陶夢衣這幾日足不出戶。預初依照往生堂堂主的吩咐把她安置在遠離衆鬼的一間宮室,宮室四面八方上上下下均施加了禁制,足以确保她無法自行踏出宮室哪怕一寸。

對此,陶夢衣除了心中有些許不痛快之外,倒也沒有太大意見。

只對預初提了個要求——給她找幾本史書來供她消遣。

這便十分巧妙了。要說九幽什麽最多,那可不是游魂走鬼,而是記載了過往人間命數的輪回冊。人間有多少性命由生到死,九幽便有多少卷宗記載了這生死之間發生的事情,其翔實程度遠勝人間史冊。

因此,預初便從錄書樓的深處抽出一箱年代久遠的輪回冊,給陶夢衣送了過去,随後,揣着新添的輪回冊匆匆忙忙再赴人間。

陶夢衣站在宮室的門檻內望着黑衣的鬼使匆匆走掉時衣擺揚起的一陣塵埃,不由得在心裏暗暗羨慕——這樣勤勤懇懇忙忙碌碌的充實生活,真是令妖向往啊……

只可惜,妖生來就注定了只能是妖,沒法變成人,自然也就成不了鬼。

手中的輪回冊在案上翻開,陶夢衣看了一眼,卻有些發愣了。

“……年十五,殁于九淩劫。”

她想起了什麽,在一摞輪回冊中翻看,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冊冊以此作結的案卷,不同的只是代表了死去時年歲的數字。陶夢衣找出另一本輪回冊,終于找到了和這件事有關的記載。

“……天帝绛六萬四千七百九十三年,魔神颢天出寒原,率衆魔破九淩之障,入人間,噬魂百萬計,稱,九淩劫。”

那是魔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踏足人界。沒有誰知道為什麽魔要吞噬人的魂魄,就像沒有誰清楚這樣一個與天地間所有族類都難以共存的群體為什麽會存在。有記載以來,魔族始終在試圖打破神族針對它們設下的九淩障,沖進人界大快朵頤。在凡人懵懂不知之時,仙族與妖族為阻止魔族的圖謀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性命。

就像,七百年前的玉輕,和……

心口又開始隐隐作痛。陶夢衣合上輪回冊,有些記憶卻無法随着掩上的書卷一起封閉,而是飄飄搖搖地晃到了跟前。

那個高貴溫和不沾凡塵的身影啊……時至今日,已不堪回想。

而有些事,他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陶夢衣覺得心髒變得十分沉重,讓她有些喘不過氣。無法明白的是為何妖幻化成人形後也和人一般有了五髒血肉。她想起自己還只是一棵桃花樹的時候,每天只迫切地吸收天地間的靈氣好早日獲得行動自由,并不曾感受過像現在這樣的沮喪和苦悶,即使修行的速度慢到令她有時忍不住要抖抖枝桠吓一吓停在枝頭的鳥雀和從樹下經過的兔子,但仍是會因為一陣歡快的風和一場溫柔的雨就歡喜得想要開花的心性,于是,時光靜谧流逝,成長随遇而安。

那種明朗如澄空的心境讓陶夢衣很是懷念,于是……她搖身一變,變回了桃花樹的模樣。這樣猶覺不夠,幹脆連神識一起關閉。

結果,不知不覺,睡着了。

陶夢衣做了個夢。

夢中她變成了一只白色的狐貍,踮着四爪在山上樹林間穿行。白色的霧氣彌漫四周,清晨的陽光穿透霧氣拂過她的身體,帶走沾濕了她毛發的露水,空氣中有好聞的青草氣息。

可這并沒有讓她的心情好起來。她記不起自己為何事而失落難過,卻真真切切地知道,這一刻的心情不是一個美好的清晨就能安撫得了的了。

這個夢沒打算讓陶夢衣回憶前因後果,只允許她繼續沉溺在無邊無際的消極情緒之中。她被迫如此,在夢裏失魂落魄,結果……十分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地,突然一腳踩空,掉進了一個深坑。

十有八九是獵人挖的……

陶夢衣熟練地用小爪子揉了揉臉,心想至少挖坑的人沒有在坑底放捕獸夾。

而後無奈地打算化作人形——畢竟,說是深坑,只是相對狐貍而言。

可一轉身,小狐貍僵住了。

坑底有個腦袋,正面朝天,黑發散亂地遮住臉,只露出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而此刻,這眼睛正費力地望着它。

“……”

狐貍懵逼得靜止,但陶夢衣模模糊糊地覺得,這眼睛看起來有些熟悉。

四只眼睛兩兩相對。

爾後,坑底這眼睛的主人開口了,聲音和他狼狽的形容不同,十分溫和幹淨,帶了幾分笑意:“狐貍?沒想到,我死前最後看到的居然是一只狐貍啊……”

陶夢衣:“……”

她應該說什麽?沒想到無意中掉進了一個坑,居然會看到一個被活埋的、還笑得出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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