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深海
深海
塗岚沒有任由莫峻一直依靠在自己肩上,全程理智地思考着他說的話,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臂将人扶正。
既是想讓他振作起來,也是想問他為什麽這樣說。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塗岚總覺得莫峻自從看到她寫的紙條之後反應就不太對,包括他剛才說的話也是,就像他其實已經知道了什麽一樣。
他到底在隐瞞什麽?
被她扶起後,莫峻反客為主地伸手搭在塗岚的肩上,低垂下腦袋看不清臉上的神色,他不自覺收緊手指牢牢握着她的肩頭。
昔日弱小的男孩早已長得比她高了,此時站在她對面幾乎能将她身上的光全部擋住。塗岚被他抓得有些疼,但卻一點也沒動,始終擡眸直直地盯着他。
莫峻深深地吐了口氣才掀起視線跟她對視上,眸底再不見絲毫脆弱,反而冷漠得仿佛沒有任何感情。
“聽我的話,不要告訴任何人。”他再次嚴肅地強調了一遍。
“不要再往下查了。”莫峻說。
“不管是他的死因,還是所謂的秘密。”
聽清他的話,塗岚直接掙脫開了他扣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往後退了一步與莫峻拉開距離。
她越來越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了。
如果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被人害死的,難道不應該想找到兇手嗎?
更何況一直以來他們的父子關系都很好,莫管家為他付出了很多,他也為莫管家堅持治療了很久。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莫峻一字一句認真地說,“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真相是什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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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岚,”他輕聲念着她的名字提醒她,“你姓塗。”
這意味着與塗家相關的“秘密”一定會傷害到你。
意味着假如塗家轟塌,我們都會被埋在廢墟裏。
沉寂像是漲起的浪潮,漫無邊際地延伸至每個角落。
莫峻先從塗岚的房間走了出來,還沒走幾步褲兜裏的手機就開始震動了。
昏暗燈光下他不耐煩地擡眸看了眼長廊盡頭的攝像頭,陰柔的面孔格外冷淡。
不管兜裏的手機怎麽震動他都沒接,直到走出塗岚房門貓眼可見的範圍後才掏出手機将電話挂了。
随即邁開腳步朝三樓另一個方向的某個房間走去,門一擰就開了。莫峻熟絡地往裏走推開了另一扇門,夏宜荷果然坐在她房間的監控室裏。
牆上挂着的大屏比保衛室的監控畫面清晰多了,反倒是這裏更像塗家的監控室。
“難怪不接我電話,原來是直接找上門來了呀。”夏宜荷拖着調子嘲諷了句。
“不是你留門的嗎?”莫峻笑得比她更有諷刺意味。
認識的時間太久了,兩個人說話難免夾槍帶棒。
“說說看,你們剛才都聊了什麽。”她盡量心平氣和地問,用美甲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桌面。
“你應該也知道了,塗總打算讓她進公司。”
“所以你們聊的是公事?”夏宜荷聽懂他的言外之意,質疑的語調微揚,“聊什麽工作機密要到房間去聊?”
“監控明明離那麽遠根本聽不到任何內容,何必多此一舉進去?”
知道她沒那麽好糊弄,莫峻收起臉上的玩笑,面無表情地抛了另一個餌,“塗總打算讓她做企劃部部長。”
果然,聽到這個消息後她坐不住了,不可置信地站起身,“總公司企劃部的部長?”
“這可相當于是副總的位置!”夏宜荷滿臉震驚。
“自家女兒空降副總,做母親的不該感到高興嗎?”
莫峻冷言出聲道:“你現在這個反應,別人看到該覺得你是後媽了。”
“後媽”兩個字觸到了夏宜荷的逆鱗,她擡手狠狠拍在桌上,太過用力連美甲都斷了一截,“你什麽意思?”
成功轉移了她的關注點,莫峻見好就收,沒再繼續往下激怒她,只是淡淡搖頭道:“善意的提醒而已。”
“我勸你最好謹言慎行,別忘了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夏宜荷氣得牙癢癢,但也知道是自己反應過度了,“這種話別讓我聽到你說第二次。”
“那也得要你自己別表現成這樣。”莫峻天生反骨,越是言辭嚴厲的警告越是想反駁。
“你是不是以為自己這次任務完成得很好就覺得無法無天了?”夏宜荷從來都看不上他那點把戲,“不要以為所有的親子關系都得像你和莫老頭那樣和諧才行。”
“不管我怎樣對塗岚,我永遠是她唯一的母親。”
說起這個夏宜荷想起作為母親應該關注的一個問題,“我發現你們這些男的找小岚說話就說話,為什麽都要去她房間裏?”
莫峻敏銳地抓住她話裏的關鍵詞,“這些?”
“對啊,還有江醫生。”她意有所指地說,“反正我看你們兩個都不太順眼,總覺得你們靠近她別有所圖。”
“算了算了,你趕緊走吧,我血壓都高了。”夏宜荷指甲斷了扯着疼,皺緊眉頭将人趕走。
這次莫峻倒是沒多說什麽了,轉身就打算走。
當他真的要走後夏宜荷才記起些什麽,朝着他的背影喊道:“注意盯着點這丫頭,她可比我們想象的更聰明,別讓她找到什麽疑點。”
莫峻沒回頭,輕擡起手示意自己知道了,步履不變繼續往外面走去。
她不說他都快忘了,加入江亭夜這個變量後,事情好像變得越來越有趣了,他忍不住勾起了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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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塗岚久違地失眠了,翻來覆去都睡不着,滿腦子都是莫峻跟她說的那些話。
本想出去在泳池裏待一會兒,但想到現在莫峻也住在塗家,擔心會再碰到他,所以塗岚最後還是沒有出門。
她需要先整理一下自己亂七八糟的思緒。
連莫管家的親生兒子都不打算查明他的死因了,她真的要多管閑事嗎?
就算莫管家是因為要告訴她什麽而被人滅口了,那說明這個所謂的塗家“秘密”危險至極,她繼續挖掘下去對她來說也沒有好處。
她不是聖人,也對伸張正義沒有興趣,會跟莫峻說這些也是愧疚感作祟。
她沒什麽善心,從頭到尾都只是想減弱愧疚感讓自己舒服一點。
既然莫峻自己都不在意了,她還要浪費無用的愧疚感繼續追查下去嗎?
何必呢。
她以為這樣“幹脆”地整理完就能睡着的,可還是沒有絲毫睡意。
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塗岚只能聽見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一聲又一聲。
就這樣幾乎一夜無眠地睜眼到天亮,只有些許光線落在地上證明着外面是白天,她扭頭看向窗上厚重的深色窗簾,雙眸放空。
自從小時候跟莫峻見面後,她就讓人将自己房間和書房的窗簾都換成了深色,沉重的、安全的。
白色太輕盈了,看起來本該屬于天空,可卻被窗戶束縛着,每當看到白色窗簾随風飄起時,她都會想起那只被撕碎翅膀的蝴蝶。
就像在告訴她,渴望不該有的自由是會粉身碎骨的。
塗岚忽然覺得,哪怕塗家不崩塌,她還是會被埋在廢墟裏。
手機裏适時收到來自夏宜荷的新消息——
[時間快到了,該看心理醫生了。]
機械地起床洗漱,塗岚頭發也沒梳,随意換了條長裙,頂着一頭雜亂的長卷發下樓去書房了。
江亭夜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她炸毛的頭發,而是塗岚眼底淺淡的烏青,還有她無精打采的狀态。
看起來一夜沒睡。
“你沒辦法讨厭那個人嗎?”江亭夜毫無預兆地出聲問。
剛進書房的塗岚頓在原地,想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
連帶着回想起自己昨天收到他消息時大笑的場景,光是想起此刻好像也能沾點當時的快樂,情緒多少能有一點波動。
她恢複眨眼,空洞無神的目光重新有了焦點,向江亭夜搖頭表示不是因為那件事。
“看來你遇到大事了。”他說。
走了幾步的塗岚又停了下來,她覺得其實這也不能說是什麽“大事”,感覺更多的是她自己在鑽牛角尖,優柔寡斷地整理不好思緒。
是她自己的問題。
“事件的大或小沒有固定的标準,對每個人來說都不一樣。”他的嗓音輕柔舒旭,說起話來讓人覺得很舒服。
“會影響睡眠的都是大事,”江亭夜認真啓唇,“不過‘大事’并不會決定什麽。”
她都能在心底自動接出他的下一句話是“能決定人生的是當下的自己”,想着塗岚再次邁步,總算在位置上坐下了。
可卻沒等到他的後話,她擡眸看向剛剛一直站着現在才跟她一起坐下的人,好奇他怎麽不繼續往下說了。
安靜的書房裏,他們隔着書桌對視上。
江亭夜的目光總是專注,每次只要跟他在一起塗岚就能感受到他來自全身心的、毫無保留的關注。
只關注着她。
就像他曾說過的“她對他來說很重要”,他望向她的目光仿佛永遠都在驗證着這一點。
不知道對視了多久,江亭夜忽然啓唇問,“我該怎麽做才能讓你睡着呢?”
又是讓塗岚覺得很意外的一句話,她的雙眸遲緩地動了動。
她本來以為江亭夜會問她發生了什麽,或者順着往下跟她說一些大道理。
但他只是說——
“我該怎麽做才能讓你睡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