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深海

深海

不用聊別的話題讓塗岚覺得自己的心理負擔減輕了些，她配合地埋頭在紙上寫字。

一筆一劃寫得很慢，時不時塗塗改改。

其實只是想磨蹭着多拖延一會兒，這樣就可以繼續留在現在的舒适區裏了，可以繼續随心所欲地回答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不用時刻保持警惕，擔心他會問什麽其他問題。

江亭夜安靜地坐在對面，沒有出聲催她，也沒有緊盯着她寫字，放任她做起自己想做的事。

哪怕只是此刻想拖延這個簡單的願望，他也希望她能自由地實現。

不知道過了多久塗岚才停下筆，緩慢地伸手将自己寫得亂七八糟的紙冊移到了江亭夜面前。

她寫寫塗塗到最後只剩下幾個字，回答他關于如何入睡的問題——

「拉上窗簾，聽故事。」

“聽故事”這點是塗岚特意寫的，她想的是或許江亭夜真會按照她寫的做，如果講故事的話就不會問她問題了。

果不其然，他會這樣問她真的是因為想幫她入睡，江亭夜看清紙上寫的字後直接站起身走到窗邊将窗簾拉上了。

“唰”的一聲将世界劃為明暗兩面，厚重的窗簾遮光性很好，書房一瞬間暗了下來。

只能看到隐約的人影。

她仔細辨認着那邊的動靜，模糊中看到他關完窗簾後方向感很好地原路走了回來，重新在書桌對面坐下。

他們都沒有開燈，就這樣靜靜地待在漆黑中。

很神奇，塗岚總是會在黑暗中體會到安全感。對她來說，什麽都看不到的時候反而會讓她覺得很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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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能啓唇打破安靜的只有一個人，江亭夜在說話之前先用指尖輕點了兩下桌面，用這種低沉的聲音當作一種預兆，以免自己突然開口出聲會吓到她。

不能說話的緣故使得塗岚的耳朵對聲音特別靈敏，上次在莫管家的房間一聽到有開門聲她就立馬躲起來了，此時聽到沉悶的聲音也能分辨出是江亭夜在用指腹輕點着木桌。

盡管他事先并沒說過，但她猜得到這是他準備說話的信號。

“你可以閉眼休息一會兒。”低磁的嗓音适時響起。

本就沒睡好的塗岚早在他出聲前就已經趴在桌面上了，像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那樣枕着手臂。

不同的是這次在黑暗中看不清彼此讓她更自在了一些，塗岚閉着眼挪了挪腦袋調整到一個舒服的姿勢。

耳邊的他語氣認真，“讓我想想可以跟你說個什麽故事……”

明明聽起來像是要思考一會兒，但沒想到他剛說完這句話緊接着就開始講故事了。

江亭夜将聲音放得輕緩，“很久很久以前，美麗遼闊的大草原上有一群白羊，牧羊人每天放完羊都會清點羊的個數。”

聽到這裏塗岚已經感覺到有些不太對勁了，下一秒他如她所料地緩緩出聲道：“一只羊、兩只羊、三只羊……”

埋在臂彎的腦袋動了動，她沒忍住還是揚起了唇角，帶着笑意繼續閉眼聽他數羊。

不得不說這種環境真的讓人很放松，塗岚心底緊繃着的弦好像也松了不少，清空大腦伴着江亭夜輕柔的聲音一起規律地數着白羊。

時間在漆黑中緩緩流淌，聽着他舒緩的語調，塗岚腦裏的思緒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那是她第一次覺得有聲音也可以很安靜，第一次覺得有人在身邊也可以很舒适，心境平和下來後再去看很多問題都會莫名變得簡單。

“第一千只羊、第一千零一只羊……”

書房裏只剩下江亭夜舒徐的數羊聲，她仿佛已經睡着了，沒再亂動換姿勢。

見此他也沒有停下來，繼續輕念着往下數。

感覺時間差不多了江亭夜才噤聲。

他用指尖輕點了兩下桌面，淡淡啓唇道：“起來吧，我知道你沒睡着。”

“我去拉窗簾了。”說着他緩慢起身，給她留時間睜眼适應光線。

書房再次恢複光亮。

塗岚閑散地伸了個懶腰，用餘光偷瞥着他走過來的身影。

“沒睡着也沒關系，”江亭夜走到書桌前站定，雙手自然搭在椅背上，“閉目也可以養神。”

說完他拿起椅子上的公文包跟她道別，“那我們今天就到這裏結束了。”

江亭夜還沒走到門口，安靜的書房裏突然響起一道不輕不重的聲響。

聽到的瞬間他就停下了腳步，在原地頓了會兒才循聲回頭。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曲指敲桌向他發出聲音信號。

迎上他回望的視線後，塗岚舉起手裏的筆搖了搖，示意他自己有話想告訴他。

等江亭夜走回來時她也已經快速在紙上寫好信息，将那張紙撕下來遞給了他。

塗岚在剛才閉眼的時間裏重新整理了思緒，決定把賭注壓在江亭夜身上試一把，畢竟他是她身邊唯一可以抓住的機會。

桌上擺着的書是塗岚那天聽江亭夜說到“目的論”而翻出來又重新看了一遍的《被讨厭的勇氣》，書籍裏夾着一枚書簽，她清楚地記得那一頁上有這樣一句話——

［想要改變生活方式需要很大的“勇氣”，面對變化産生的“不安”與不變帶來的“不滿”，你一定是選擇了後者。］*

無關任何目的，她只是單純地想試試看自己到底能不能改變。

江亭夜接過她寫的紙條，上面的內容讓他不自覺繃緊了後背，意識到了事情的重要性。

「你可以幫忙查一下Whale咖啡廳10.17早上8:55分之前的監控嗎？我想确認一下莫管家有沒有去那裏。」

10月17日剛好是莫管家出事那天，既然她給的時間和地點都如此明确，江亭夜大膽地猜測問道：“你們那天約了在這裏見面？”

塗岚平靜地點頭承認了。

沒想到莫管家除了約他回國見面外，也約了跟塗岚見面。江亭夜好像知道莫管家打算跟她說什麽了，同時也大致明白了他被滅口的原因。

這場游戲最難的或許并不是找到所謂的兇手，而是該怎麽在他們一手創造的主場裏找到線索和證據。

所有場地、所有人員，所有的一切都由他們決定。

就像莫峻曾說的角色扮演，在由他們書寫的劇本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角色，包括塗岚和江亭夜。

可是作為塗家一份子的塗岚向他伸出了合作的請求。

江亭夜知道，自己花了那麽多年來到她身邊這件事賭對了。

“我會去幫你查的。”他小心将紙張折好放進包裏，神情認真地向她保證。

他們并沒有完全信任彼此，但因為同一個目的而真正站在了一邊。

江亭夜心底那個隐藏至深的根本目的也跟塗岚一樣是“改變”。

咨詢時間早已結束，卻遲遲沒等到人下樓，莫峻沒再繼續等下去，拿着平板去書房敲門了。

開門的人是江亭夜，兩個人見面後并沒有多寒暄什麽，只是簡單地點頭致意。

江亭夜率先收回和莫峻短暫對視上的視線，不加停留地徑直離開了。

不由得轉頭看了眼他的背影，莫峻總覺得他臉上的神情格外嚴肅，仿佛他們剛聊完什麽重要的事一樣。

目光落在書房裏懶懶坐在椅子上的人，她倒是顯得格外輕松散漫，看上去居然心情不錯。

莫峻心裏多了幾分在意，進門沒好氣地對塗岚說道：“看來你和這位心理醫生相處得不錯？”

女生散着的頭發因為剛才趴着休息了會兒變得更亂了些，看見他之後原本放松的神情再次帶上了防備，像只炸毛的貓。

見她沒搖頭否認，莫峻心底更不是滋味了，語氣較真，“我們認識的時間更久一些，未來一起相處的時間也會比你和他之間更長。”

“你要不要考慮一下對我也放松一點？”他放軟語調問。

塗岚直直地和他對視着，依然沒有什麽反應，一如既往的淡漠。

莫峻忽然有些後悔昨天跟她說的話了，她對他還是有點愧疚比較好，最起碼望向他的目光會更生動一點。

有時候人太閑了就會想渴求別的東西，莫峻及時将注意力回到手裏的正事，打開平板放在她面前，“這是你今天的行程。”

“塗部長，我們該去公司了。”他說。

這回塗岚才動了起來，手指滑動着屏幕确認行程，摁滅平板時注意到黑屏反光倒影裏自己頭上翹起的呆毛。

她都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翹起來了，沒想到自己居然是頂着這一頭亂發請江亭夜幫忙的。

看起來一點也不可靠，但他果斷同意了。

這其中并沒有什麽必然的聯系，她也搞不懂自己為什麽會這樣想，大腦跟生鏽了一樣有點鈍。

看來人還是得睡覺。

她在紙上寫字舉起給莫峻看。

「我先補個覺。」

莫峻這才發現她臉上不算明顯的黑眼圈，點頭道：“好，那我們晚點再出發。”

想起他們從今天開始就要一起去公司了，塗岚在紙上多寫了一句。

「以後我們保持商業關系就好。」

她不是用上下屬關系，而是商業關系——利益相關、合作共贏的關系。

在塗岚起身打算回房補覺時，莫峻話音生硬地叫住了她，“塗部長。”

“你的意思是像你和江醫生一樣的商業關系嗎？”

雖然這個詞用在她和江亭夜之間很奇怪，但塗岚點頭了。

某種意義上，可以這樣說。

她從來都不相信他們，她只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