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玫瑰園
第42章 玫瑰園
平時幾乎不說粗口的人, 冷不丁說上一句,那種反差的禁忌感撲面而來。
程肆沒否認她的話,一邊縱容自己輕而易舉地為溫西心動, 一邊痛苦于即将接受令他難堪不已的和溫西的以後。
這次溫西沒有非要等他主動問起,自然而然地出聲解釋和那個Omega的關系:“他是菀然表弟, 勉強算是雇的。”
程肆聽見自己問:“為了試探我?”
“是。”溫西道。
程肆喃喃道:“明明有那麽多真的喜歡你的人,何必用雇的?”
溫西動作一頓:“沒必要玩弄別人的感情。”
程肆沒說話, 低頭看着玩弄他的這雙手。
剛才的自我說服沒有讓他感覺想哭,溫西這句話卻瞬間讓他鼻頭一酸, 像被人重重地打了一耳光。
“溫西, ”程肆悶着嗓音,一字一句地說,“我不經逗的。”
溫西原本覺得好笑, 因為她察覺到程肆态度的松動, 這說明她的試探得逞了。
可不知怎的,她沒有笑出來。
她看不見他的臉, 只是這樣聽着他的聲音而已, 就完全能夠想象得到他說這句話時失落的表情。
溫西心髒深處罕見地生出了微微的震動。
“那今晚不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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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西輕聲說着,圈住他的手往下移, 很慢地握上了他的。
程肆手掌寬闊溫暖, 有略微粗糙的薄繭, 她瘦長的手指嵌入他的指縫裏, 在融了月光的光線下,形成了鮮明的膚色對比。
像是為了印證她說話算話,溫西牽着他往玫瑰園的盡頭走。
那裏有一間透明的玻璃房, 周圍布置着亮晶晶的彩燈和玩偶,皓月和繁星一擡頭就能看見。
兩人在玻璃房的階梯上并排坐下, 靜了一會兒,溫西又開口喊了聲:“程肆。”
程肆正望着繁星環繞的月亮,怔然應聲:“嗯?”
溫西不動聲色地發問:“你送了菀然什麽?”
“生日禮物嗎?”
“嗯,送的什麽禮物?”
“……”
程肆像是被問住了,嘴巴張了張,沒說話。
“包裝看起來挺精挑細選,”溫西表情忽然變得微妙,“也是很有寓意的禮物嗎?”
程肆有點沒懂她的結論從何而來。
印象中除了溫西和父母,他送其他人的禮物從沒有精挑細選過。
“我也不知道裏面是什麽。”
程肆坐下時,黑襯衫被他隆起的胸肌撐得很滿,他順勢解開一顆紐扣,知道躲不過去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扭頭看溫西,心虛地說:“店員幫我挑的,包裝好了再給的我。”
溫西微微挑眉,笑了聲:“這麽敷衍啊。”
程肆沒懂溫西這個笑的意思,以為她是在替駱菀然指責他的敷衍行為,只好赧然地道歉:“對不起,要不……我現在重新去買……”
“不用。”溫西打斷他。
程肆不解地皺眉:“可你不是說敷衍麽?”
“是敷衍。”
溫西唇角邊那點幾不可察的弧度稍顯得意:“所以我早就替你重新給她送了一份大禮。”
“謝謝。”程肆由衷地說。
溫西總能考慮到他遺漏掉的細節。
玫瑰園夜景雖美,卻四面透風,夜裏微涼的冷風将程肆額前的碎發吹亂,寒意漸漸襲來。
程肆只穿了一件襯衫來赴宴。
他沒有适合宴會穿的外套,冬天的衣服甚至都沒兩件,雖說他也沒有什麽虛榮心,但也不想當着溫西的面被別人過度嘲笑,是以寧願咬咬牙凍上幾個小時。
他只是無意識地縮緊了肩膀,下一秒,一件大衣落在了他肩膀上。
“穿這個。”溫西說。
溫西顯然沒做過這種事,給人披好衣服,又十分不自然地躲開了他的視線。
程肆受寵若驚地搖頭:“你穿就行,我不冷。”
聽到這話,溫西重新擡眸盯着他:“專門給你帶出來的。”她淡淡道:“你不要我就扔了。”
溫西是個說到做到的人,而程肆是個不會浪費的人,他只好接過衣服穿上,卻意外發現很合身。
“程肆。”溫西向他靠近了些許。
“怎麽了?”
程肆看着她漆黑的眼睛,她背對着光源,臉上覆下一片切割的陰影,裏面流動着難以言喻的情緒。
“不是故意讓你見不了光。”
溫西驀地開口,目光緊鎖着他,比任何時候都要專注,她緩慢地說:“我自己本來也見不了光。”
程肆怔了一下,很快迷失在她的注視裏:“沒關系。”
他的回答太過幹淨利落,頗有點話題終結者的意味。
溫西詭異地沉默幾秒,思考自己是要生硬地繼續說下去,還是詢問他是否願意聽她陳詞。
好在程肆不算一點兒也不會察言觀色,見她沒說話了,主動追着她問:“是因為許藺深嗎?”
聽到這個名字,溫西微微一頓,慢吞吞地嗯了聲,随即玩笑似的對他道:“我姓溫,溫家卻不是我的家,明明是Alpha,卻非得裝成Omega,聽起來是不是很可笑?”
雲層飄過來,密密匝匝地壓在頭頂。
剛才還說不冷的程肆,頃刻間感覺冷意從腳底蹿了起來,他呼吸頓時重了一些。
程肆難得否定她的話:“不可笑。”
“是嗎,看來我沒有講笑話的天賦。”
溫西自己卻笑了起來,她善于僞裝,笑起來的時候仿佛對這些毫不在意:“不過溫家也不止這些笑料。我父親亡妻後娶回初戀,本以為能再續前緣,卻不曾想被繼子搞得神志不清、半身不遂。溫家世代辛苦攢下的家底也被許藺深蠶食了個幹淨。”
她的語氣和緩平靜,程肆卻無端有種她在強壓某種情緒的直覺。
“大概是我13歲的時候吧,我姐被強行抓回了溫家,之後不久,她就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海裏。”
溫西從口袋裏摸出煙盒和打火機,啪的點燃一支煙,指尖微微顫抖了下:“我父親認為姐姐是自殺,覺得姐姐為了自由在用生命反抗他的專./制,警方則認為是意外,因為當天我姐還和裴醫生進行了視頻通話,讓裴醫生等她回去。”
“不論是自殺還是意外,當時所有人都沒有懷疑過這件事跟許藺深有關,包括我。”
說到這裏,溫西終于笑不出來了。
程肆也點了一支煙,兩縷煙霧在半空中糾纏,交融,他看見溫西很輕地呼吸了幾下,似是喘不過氣一般,程肆被這個微小的動作弄得心髒驟縮。
“姐姐不在了,父親便将所有的專./制手段用在了我身上,他是很傳統的Alpha,認為Omega脆弱,不堪一擊,太容易被人掌控,所以他近乎魔怔地希望我分化成Alpha,我也因此變得很依賴許藺深。”
溫西深吸一口煙,重新平靜下來:“直到那天許藺深生日,我拿到了預測的分化檢測報告,想給他一個驚喜,于是提前回了家,提前藏進了他的房間。”
“沒過多久,許藺深進來了,我躲在他的衣櫃裏,看見他在和我父親的秘書談話。”
溫西永遠都記得那一天。
許藺深和她父親的秘書各自壓低了聲音,吵得不可開交。
秘書一臉戾氣地對許藺深說:“溫簌已經死了,那老頭卻還是沒打算重視你,要是溫西以後也分化成Alpha,你這個繼子在溫家絕無出頭之日。”
“溫西不會這樣對我。”許藺深說,“她很喜歡我,她把我當親哥哥一樣。”
秘書像聽到了什麽好笑的話,冷笑一聲:“現在她是把你當親哥哥,可要是她知道溫簌落海時你就在旁邊,眼睜睜看着溫簌被驟起的海浪沖走,她還會認你這個哥哥嗎?”
許藺深像被戳中了軟肋,露出痛苦的表情:“……我操!溫簌又他媽不是我殺的!她自己約我過去,她自己遇到漲潮落海的!”
秘書一針見血道:“但你見死不救。”
“她查到我和周家的合作不幹淨,讓我收手,威脅我要告訴溫叔叔,我不想救她有錯嗎?”
許藺深低吼道:“我好不容易做出點成績給溫叔叔看,她憑什麽讓我收手?憑什麽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指責我?她一出生就擁有一切,卻惡心僞善地說着不想要,我呢?我他媽什麽都沒有!要當初我沒有死皮賴臉地跟着我媽來溫家,我早就被我親爹弄死了!”
“所以你更該一不做二不休。”秘書道,“溫董沒了寄予厚望的大女兒,雖然明面上他沒怎麽表現出來,但我看他受了刺激,最近精神不正常得很,這是個很好的機會,如果再把溫西也做掉,就算溫董沒有被逼瘋,你也是他唯一的繼承人了。”
這個提議讓許藺深沉默了許久,最後他還是沒有完全狠下心,只說:“等溫西真的分化成了Alpha,再做這些也不遲。”
……
溫西在冷靜之後,試圖把所見所聞告訴父親,她也只有父親可以信任了。
卻沒想到父親比秘書所說的情況更加嚴重,開會時突發腦溢血,盡管搶救及時,但他腦內出血量太大,仍然因此不可逆轉地癱瘓在床,精神也時好時壞,偶爾會說胡話,嘴裏亂喊溫簌的名字。
那段時間溫家亂成了一鍋粥。
集團震蕩,上演着一幕幕的争權奪利,溫西被裹挾其中,什麽都做不了,眼看着溫家分崩離析,眼看着許藺深漁翁得利,坐穩了集團一把手的交椅。
這麽多年,她都是仇恨又膽戰心驚地走過來的。
“溫西……”程肆哽咽的聲音拉回她的思緒,“別再說了,我也不是非要聽的。”
比起聽溫西剖解她自己,重新扒開那些充滿陰謀詭計的過去,程肆寧願被她逗弄,至少逗弄他的時候,溫西心情大多不錯。
“你當然得聽,”溫西溫柔地握住他的手,強硬地對他道,“你非聽不可。”
她總以為和程肆保持着強邊界感,不對他的人生好奇,也不允許他對她的人生好奇,就能在對方心裏保留彼此最純粹美好的印象。
她為他塑造一個完美的溫西,一個體貼的主人,夠他仰望,也夠他觸手可及。
最後卻換來了程肆的一句“我不會再來打擾你”。
也許一開始她就做錯了。
要将一個人牢牢地綁在自己身邊,被他仰望是沒有用的,因為他擁有随時低頭的權力。
她早就應該抹除那條界限,邀請程肆進入她布滿荊棘叢林的世界。
和她一起在荊棘叢裏鮮血淋漓。
要麽逃出生天。
要麽就此永眠。
借着缭繞煙霧的掩飾,溫西笑得不懷好意。
而程肆毫無所察。
她的Omega露出十分煎熬和心疼的表情,讨好地将濕潤的唇湊過來,小心翼翼地親了一下她的眼睛,虔誠地問:“我現在要怎麽做,你才會不那麽難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