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日相九個
一日相九個
大冬天的，突如其來地就在冰水混合物中泡着，那是一種讓人生不如死的冷，還有難以想象的恐慌。
受了這樣的折磨，陳小希已經沒有力氣再動，而強烈的求生欲望，卻讓她想要不顧一切地掙紮。她是個尤其熱愛生命的人，為了活下去，不能就這樣屈服！
拼命地撲騰，不住地拍打，語無倫次地呼喊，讓自己浮出水面，是所有不會游泳的人掉入水中的第一條件反射，仿佛只有這樣，才不會淹死……
冰水摻和着冰渣是零攝氏度，沒有冬泳經驗的人幾乎是無法承受的，她将水花與冰渣撲騰得四濺，噴到臉上，灌入耳中，侵入發絲。
于是，渾身上下無一處不沾水，被刺骨的冰冷充斥着。就那樣，她又冷又怕地使盡所有力氣，漸漸感到四肢與身體都不聽使喚……
伴随而來的，是腦海的混沌，直到聽見有人在井上面喊翠雲，她才勉強讓自己清醒。先前不知所措的撲騰與呼叫，不是大腦控制的，而是出于慣性與本能。當停下來的那一瞬，她感覺到，想要再動彈，真是艱難。
無論如何，她還是觸及到了井底。原來，她所落入的井，并沒有那樣深。上方不見水的部分大概兩三米，而井水部分也只将将沒胸而已。還以為但凡是這種大坑形狀的井，都像電視裏演的那樣，深不見底呢？她所以才會那樣驚慌失措！
淹雖淹不死，可她就快要被凍死了。這會兒，見上邊有人，既使不出力氣往上爬，又幾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有歇斯裏地地擡頭求救……
她的眼睛裏充滿了冰水，雙目被凍得通紅，向上瞥的時候，視線清晰不起來，看不清井上方的來人模樣，模模糊糊的貌似有個大水桶垂入到她的面前。
“翠雲，快進到水桶裏！”
“什麽？”
剛受了那樣殘酷的摧殘，哪裏做得了入桶的動作？更何況，桶這般小！整個身子都快僵了？還進水桶？這麽小的水桶，怎麽進？
她哆嗦了一下腦袋，向上方可憐巴巴地搖頭，央求道，“不行，不……行，我……我進不了桶，你能不能……下來……撈我？”
上方的人略微遲疑，嘆了口氣，而後起身換了個方向，他再次蹲了下來，沒有動，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下方。
陳小希等了片刻，見上方那人并沒有下來撈她的意思，頗有些急不可耐，幾乎就要崩潰地哭喊出來，努力地再次求着，“快呀，下來，救救我，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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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望他，眼神充滿了求生的渴望，就那樣度秒如年地期待着，祈禱着，以為那樣，他就可以改變主意，從上面爬下來，将她從水中撈出去。可越是期待，時間卻越仿佛靜了下來！
她感覺等了好一會兒，那人都沒有反應。直到她馬上就要死了，他才有了動靜。可出乎意料的是，他不但沒有下來，而是将水桶提了上去，那探出井口的模糊腦袋也随之消失了。
陳小希就那樣眼睜睜的看着唯一的救命稻草消失，說見死不救就見死不救，她抖了抖腦袋，身體還是動不了，急得愈發厲害，緊接着腦子就蒙了，“去哪裏？別走，別見死不救！嗚……麻木不仁？”
有了希望又希望破滅還不如從來沒有希望，救人的人先是抛下一個破桶，而後又不見了，讓她深受挫傷，甚至受了刺激。也不知怎麽的，意識這樣一亂套，生前的重大畫面就那樣砰地噴出來好幾幅：美國家中的肥貓去世，考入醫學院，成為一名外科實習生，第一次大姨媽到來，莫名地穿過來……。
順序部分先後，都是些極其難忘的重大經歷……
“哎，生前畫面回放，這就是傳說中的瀕死現象？完蛋了，要翹辮子了？想我這麽注意保養身體，呵護青春，連最愛的方便面都不舍得吃，擔心談戀愛過于激進影響心髒，沒想到還是走到了英年早逝這一步！”陳小希的腦袋騰得一下炸鍋了，本來都動不了了，被這麽一打擊，神經網絡莫名地顫抖個不停，“有人嗎？help，please……help……help……”
當人的情緒蹦盤到了極點，說出來的必定是母語。因為用第二外語罵人，最嚴重的詞彙也顯然表達不出深度。
當她感到不會有人來的時候，終于絕望地罵出了，“son of a bitch! ” 意思相當于一句南方話，“那啥養的！”
而求生的欲望仍強于一切，哪怕是一絲力氣都不剩下，潛能也終究會激發出動能。她的大腦已經控制不了肢體，可這個時候，不靠肢體，還能靠什麽？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井邊的，又如何抓住那被凍得光滑不堪的石頭？她試圖向上爬，可這一切還是毫無用處！本來井壁就被冰包着，特別光滑，她凍僵的雙手又使不上力，哪裏攀得上去？
她無力的抓了幾下，又無力地滑落，閉着眼睛，正要再次陷入絕望，卻突然感到小腿被什麽東西猛得震了一下。下一瞬，她不受控制地向後一跌，屁股一下子後蹲，而後被卡在了一個桶裏！
“抓住木棍！”
她努力睜眼，面前确有一只木棍。她奮力抱住木棍……
就那樣，她的屁股卡在水桶中，雙手抱着木棍，被七扭八歪地提了上去……
當陳小希被放到井邊，她的腦子終于迷糊得不行了，面前的一切突然一黑，接下來便不省人事了！那是她平生第一次暈倒……
再次醒來時，她發現自己躺在大火炕上，身子下方暖暖的，上面蓋着嚴嚴實實的被子。
渾身上下的衣服是幹的！努力回憶剛才所發生的一切，似是一個夢！她覺得這一整天的事都不真實，究竟錯過了什麽？小白貓真的死了嗎？自己這個大活人居然掉井裏了？她是自己回來的，還是別人救的？
“翠雲，耳朵裏的水，我已經幫你控出來了。翠花說要翠雪去找趙富貴，我覺得不必了！你……應該沒有什麽大礙，恢複得差不多了，也沒有受什麽傷，你說呢？”
聽聞此言，陳小希心中一驚，又有些莫名不是滋味！連大姐都摻和進來了？她自己病了都不願意去找趙富貴，還讓翠雪去幫她找，這是怎麽了？
許是真被自己的暈倒給吓到了吧。可這家夥是什麽人，他怎麽可以說她沒事呢！
她感受了一下，雖然有些疲憊，但貌似的确沒有很難受呀！四肢不知什麽時候有了知覺，指頭可以肆意活動，頭腦也變得清醒！井也掉了，暈也暈了，還能恢複這麽快？看來，要多虧了自己多年來的養生，不吃垃圾食品，不談戀愛，都沒有白白犧牲，沒想到抵抗力真真竟這麽強？剛剛明明感覺要死了，怎麽暈醒了，就跟沒多大事一樣？不得了，她的身體真的健康的不得了……
可轉念又一琢磨，即便不難受，好歹暈倒一回，會不會腦子出了故障呢？這也不能說絕對沒有大事呀，至少去查查腦CT什麽的，看看腦子有沒有被凍傷。即便沒事也要自己說，別人怎麽好說她沒事？對了，身旁坐着這個家夥是何方神聖呢！她有沒有大礙他就這麽确定？這家夥到底安得什麽心思啊？
面對他的一席話，經過她的反複體會後，她只覺得心中有些好氣，一句話幾乎脫口而出， “誰說我沒事呢？”可話到嘴邊，心思一轉，有事又能怎樣，真叫趙富貴那家夥來呀？他來了又能做什麽？還不如她自己給自己看呢！
于是，忙又改口對身旁男子說道，“恩，還行！”
“那就好！” 男子輕闵唇角，漏出一個讀不出含義的淺笑！
她眨了眨眼睛，所有的回憶雖變得清晰起來，可卻只曉得有人用水桶将她挑出來了，再接下來的事就模糊了。
她轉過身，擡眼定睛瞧了瞧身旁的男子，心中有些明了，“原來是他！對，是他！那會兒雖沒看清楚，但現在确定了，以頭型來分析，他應該就是井邊那人！”
陳小希望着他，他亦回望，四目相對，不知他在想什麽。只是，她的心中沒有什麽其他想法，只是仔細體會了體會他的人物形象……
他劍眉星目，高鼻梁，唇形輕挑，有些若隐若現的莫測，皮膚不算潔白，但卻毫不粗糙，一頭不同于當地其他男子的短發，身材看起來像陳真霍元甲之類的練武之人，穿的卻很不入流，面對着她卧病在炕的形容，他的神情，察覺不出關心，也不算殘忍。
這相貌穿着與性情不禁讓人感嘆，敢于留平頭，穿破爛，性格不甜不淡的男子才算帥。
陳小希分析到此處，心中莫名一個激靈，可帥又怎麽樣呢，畢竟他先前見死不救，讓她差點都瀕死了！後來雖又救了，但彌補不了心中的創傷。于是，她将目光收回，總結了一下，她對這個人整體印象不好！他呢……如果沒猜錯的話……應該……就是……
“翠雲，好點了嗎？”此時，又有一個較為年長的中老年男子，端着一碗熱湯走了進來……
這個人不是陳爸爸嗎，陳小希聽到他的聲音，一邊起身，掀開被子，一邊說道，“爸，我沒事！”
陳爸爸見她自己爬起來，沒有人扶她，點頭笑了笑，“你哥說你沒事，果然沒事。哈哈，既然如此，先把這碗餃子水喝了。其實，掉井裏也不算什麽大事！這次算是有驚無險！下次，注意點啊，要不是你哥，哎！”
陳爸爸将餃子水放到她的身旁，便向外走，同時繼續說道，“翠雲呀，你沒事，我就放心出去了。晚上記得收拾收拾，明日讓你哥可就陪你去縣城相親了！”
果不其然，身旁的男子就是她的哥哥呀？
據說在船上呆久了，很容易就被海風吹變态了，難怪他會這樣不暖心，爸爸也正是這樣嗎？把餃子湯放下，随後就走了？不過，爸爸比哥哥至少要好一些呢！哥哥救她的方式也太不緊不慢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上來的！
這裏的人對待家人是破鑼破摔還是不扶自直呢？自己好歹九死一生，怎麽沒人像電視劇裏的那樣，端着餃子湯，吹口氣，再一勺一勺地喂她呢？
陳小希望着爸爸的背影偷偷興嘆了片刻，轉過身來，正要與哥哥虛情假意地重新寒暄一下，卻見他也起身，“翠雲，我去給三輪車加加油啊！”
也罷，都走吧！看現在的情形，陳小希估計了一下，自己暈了或許也沒多久，而後便睡着了。
她活動了一下身子，幾個妹妹也陸續進來了，看了眼她沒事，便忙各自的去了！
陳小希起初有些失落，發生那麽大的事，為什麽沒人過來加把勁噓寒問暖的？雖然是問了她怎麽樣，但明顯力度不夠呀！
可吃飯的時候，這個失落卻有所改觀！她驚奇地發現，自己的碗裏比別人多了兩個雞蛋。
彼時，不知哪裏來了一只小花貓，圍繞着飯桌急的團團轉……
陳奶奶笑道，“翠雲，你周伯伯今天中午送過來一只小花貓，說是給我們家養。”
陳媽媽遞過去一個餃子，“過小年了，你也吃點好的？”
陳翠雪從口袋裏掏出一塊餅幹，“哥，我把你帶回的東西給貓分點啊……”
“不喝點水哪行……”陳翠花指着貓，搖了搖頭……
爺爺起身笑道，“院子裏有個破葫蘆瓢，剛好給它盛水……”
陳小希莫名覺得心中有些暖了，家裏的人明明都不喜歡貓的，為什麽突然間要養貓了，這不是對她的補償嗎……
沒有人能讓一個逝去的生命起死回生，可他們所做的事，卻讓她感到這裏的人或許沒有她想象的那樣冷漠！大姐得了肝炎，硬挺着說沒事，不難想象其他人也是在暴風驟雨中長大的。
此時此地，在艱苦奮鬥中生存的人民，掉井裏應該真的不算什麽。而周伯伯為什麽突然間會送一只貓過來，這其中一定有人先去與他說吧？也許，她還遠沒有了解到這裏的人情呢！
哎，先不想那麽多了，想多了也不利于長壽！既然活下來了，就要重新保養身體！眼下，還要應付相親的事！
聽陳翠雪說，去一次縣城，油錢不少，所以這次爸爸為了省錢，托關系，給她一次介紹了九個不錯的相親對象。這樣下來，成功率能高些……
而且，因為住旅店要花錢，所以他們勢必要在一天之內将九個都相完，晚上之前趕回來……
陳小希對相親這種事很不适應，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為了應付，她沒有說半個不字，還是要硬着頭皮去。為了不讓油錢白費，她決定，要是有合适的，她倒真可以考慮一下。反正根據隊裏的讀信事件，可以分析出這裏的談戀愛方式與美國不同，不大澎湃，貌似影響不到心髒……
除此之外，她要将相親時間再壓縮一下，擠出幾個小時。因為，她還要背着哥哥，抽出些空閑，去見唐志國。幾天前，她約他在縣醫院門口見面，目的是為了走後門子為大姐弄點藥！還愁怎麽湊齊去縣裏的路費，沒想到趕的這麽巧……
陳小希對哥哥的整體印象不好，他恰巧也是個不愛說話的人。于是，她坐在她的三輪車後面，二人一路無話，直到早場的第一輪相親後，他才與她多說了幾句……
第一個相親對象，是一個戴眼鏡男子！他穿着幹淨，面容溫文爾雅，活潑大方……
“嘿嘿，你叫陳翠雲？”
“恩！”
“你是劉家明？”
“對，我在縣郵局工作，工作穩定，不抽煙，不喝酒，不打撲克，家中五個孩子，排行老二！父母也都是郵局退休的！我孝敬父母，關心他人，熱愛祖國，熱愛勞動……”
“哦！”
“陳翠雲，你要求很高吧？”
“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恕我直言！以您的芳齡，從前應該相過親，你為什麽……到現在都沒有看上的呢？”
“或許是人家看不上我呢？”
“怎麽會？”
“為什麽不會？”
“因為，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你的意思是……”
“陳翠雲，你長得這樣好看，誰會不同意？又有誰會看不上你呢……”
“哦！”
“陳翠雲，我覺得你挺合眼緣的……”
“是嗎……”
“陳翠雲，你和你哥大老遠來的，若不嫌棄，我想……。想請你們吃個飯？”
“不了，謝謝你啊！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陳翠雲，內個……。哎……。那個誰……。。哎……。哎？”
守在郵局門口的男子慢慢走了過去……
“翠雲，爸說了，讓你半個小時相一個，這麽快就出來了？”
“哥，這個相完了……”
“哦，這個你不同意，那去見下一個……”
“時間短就代表不同意嗎？”
“嗯，那倒不見得！只是，你們的對話我都聽到了……”
“是嗎？”
“你嫌棄她以貌取人是嗎？只看你的長相，都不問你的人品，其他的也什麽都不過問，就直接同意了。在你眼中，這說明了他以貌取人是嗎？”
陳小希的面皮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有些奇怪，這家夥也學過心理學嗎，還真有兩把刷子！她要編的借口，他怎麽知道呢？不過，她立刻又變得不漏聲色，默默嘀咕到，海警也算警察嗎，是查案查出了些經驗吧。然而，他最多也只猜對了一半！無論如何，這個人要小心提防了，若是被他看出她是穿過來的，也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她的身體健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