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拱手讓人
拱手讓人
隔日吃過早飯,三人騎馬回了流沙山。
遠遠瞧着,山腳下站了一人。
那人一身華袍,華麗麗立在晨風中滿身的和氣細雨。
走的近了秦大牛瞧見了來人趕緊翻身下馬,往前快走幾步:“泉笙,你怎麽來了?”
俞泉笙溫和一笑,眉眼都顯得分外柔和:“大牛下山我心裏不放心就想着過來看看。”他上前幾步抓住秦大牛的手臂,眼中盡是歡喜,“安全回來就好。”
秦大牛拍拍他的手大笑兩聲:“我能有什麽事?”
程雲褚站在邊上,目光毫不遮攔落在兩人的手上,沒什麽表情:“我騎馬颠簸身體不适,就不擾大當家敘舊了,先行告辭。”
秦大牛眼神愣了愣飄飄忽忽嗯了一聲,臉這麽臭,他莫不是……吃味了?
小禿子抽了抽鼻子,狐疑的目光在秦大牛和程雲褚的背影中間逛蕩半晌,意味深長挑了挑眼梢子:“大當家,沒什麽事我去補個覺。”
秦大牛點頭。
俞泉笙擡手想要替秦大牛整一下被風吹亂的鬓角,秦大牛往後一步幹笑兩聲:“泉笙,你一大早就來接我肯定困了,還是回去睡個回籠覺好生補補的好。”俞泉笙還想上前,秦大牛往後又退出一步,玩笑似的聞了聞自己的衣服,皺着眉道,“泉笙可別理我這麽近,我這身上都臭了,小心把你臭暈過去!哈哈!!”
對面的人不做聲,秦大牛咬了咬牙擡腿就往山上走:“泉笙,走!我先送你回去補覺!”
清早的風吹得俞泉笙的眼神有幾分亂,他扯了扯幹澀的嘴角露出個牽強的笑:“好。”
兩人并肩往山上走,俞泉笙狀似臨時起意道:“這次大牛帶着程雲褚一起下山可是探聽出了什麽有用的消息?”程雲褚三個字在自己嘴邊滑出,毫無緣由的他覺得嘴中越發幹澀,味同嚼蠟。
半晌,沒有得到半分回應。
俞泉笙側頭去看,就瞧見秦大牛緊盯着走遠的背影愣神。他默默收緊視線,眼底一片黯淡。
若大牛這般眼神來瞧他,那該多好。
當晚,秦大牛拎着酒壇子歪在院子裏吹了一夜的風。
都道酒能解憂,他眼波迷離瞧了眼腳邊東倒西歪的三四個酒壇子,自曬一笑。
能解個球的憂!
仲夏的天兒天亮得早,小出風撞在核桃葉子上撞出沙沙的響聲。程雲褚迎着晨風出門,甫一打開房門就瞧見一人。
那人站在院子裏,着了一身束腰錦袍,鞋面兒上都鋪了金線,一看就是從富貴我嬌養出來的富貴人兒。那富貴人兒此刻正擡頭瞧着茂盛的核桃葉子有些出神。
他的發絲上隐約沾染了幾分濕氣,料想已來了有些時辰了。
“俞公子來找我這個階下囚可是有話要說?”程雲褚慢條斯理走下臺階。
分明是個上不得臺面的階下囚卻走出了矜貴雅方的風流步調。
他漫不經心略過俞泉笙的面上,眼神散漫傲氣。
程雲褚只穿了件素白的襯袍,一頭烏發随意鋪在腦後,單薄的衣擺随風晃動,天光朦胧照進衣擺的褶皺處,似是起了霧氣,顯得他恍如東海落日中踏波而來的玉塵仙人。
俞泉笙微微一怔随即禮貌一笑:“程公子果然是天人之姿,也難得大牛會對你另眼相待。”
“俞公子謬贊。”程雲褚停在俞泉笙不遠處,輕飄飄一笑,“皮相乃俗物,不值一提。”
俞泉笙大約是沒想到程雲褚會這般自嘲,他始料未及面上微微一愣落出個規矩的笑:“程公子見識不俗,在下佩服。”
程雲褚勾了勾嘴角,大方看向俞泉笙:“俞公子今日來找我怕是有別的話要說吧?”
俞泉笙也不遮掩直接道:“不錯,今日來叨擾的确是有話要問一問程公子。”自知不當問,可若不問,心中難得安生。
程雲褚笑着看他,示意他說下去,那笑瞧着謙和實則疏離。
“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俞泉笙覆在袖中的手因為緊張瑟縮了下,“在下就是想問羅家的事辦完以後程公子可還會繼續待在這流沙山?”
俞泉笙這話看似說得輕松,但程雲褚卻留意到他鬓角慢慢滲出一層細汗。他側身觑了俞泉笙一眼,眼角的笑意裏裹着天光,語氣中夾了幾分揶揄:“俞公子确定這件事對你不是什麽大事麽?”
清秀的眉宇間浮起一層褶皺,俞泉笙有些慚愧笑道:“想來程公子是那火眼金睛的孫悟空,我這上不得臺面的小心思也被瞧了個透徹。”他擡頭直視程雲褚,不卑不吭,“不錯,這事于我并非小事。想必程公子也發現了大牛他對你不一樣,而我心裏一直都有大牛,所以若是程公子幫大牛辦完這趟差能離開流沙山那對在下便是大恩一件,此生我定不忘程公子的大德。”
這話是真,大牛于他,高于天。
“你的心思可曾對大當家說過?”程雲褚沒有着急表态,探尋的目光不慌不忙對上他期望的眼神。
對于俞泉笙的話他并不意外,可不意外并不代表他就會同意。
讓他拱手讓人,想得美。
“尚未。”俞泉笙眼神暗了幾分。
“奧?”程雲褚眼底笑意盛盛,“那是何故?”
“那是因為……”俞泉笙笑裏頭夾雜了一抹辛澀,欲言又止,“因為……因為我……”
“因為你不确定大當家是否對你有意,是也不是?”程雲褚說這話時面皮泰然,眼角笑意未動半分,像尊不問凡事無情無欲的慈佛。
可他不是佛。
俞泉笙低下了頭:“的确。”
“好,我答應你。羅家這趟貨到手後我就離開流沙山。”程雲褚語調淡然。
“你……”大約是幸福來得太快沖昏了頭腦,俞泉笙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程雲褚這是應下了自己的要求。他猛地抓住程雲褚的手臂,意識到自己此舉實在逾越,又尴尬松了手,眼中隐約有水花翻騰,“多謝!”
送走了俞泉笙,程雲褚也沒打算就此回屋,像是臨時起意信手摘了片核桃葉子靠在核桃樹下閉目養神。
不知在核桃樹下待了多久,再睜眼時已是日頭西斜的光景。
程雲褚望了眼抹了暖霞的天光,嘴角逐漸蕩起一抹笑意,那笑意越綻越大,最後順着嘴角肆意爬上透亮素白的顴骨:“來了多久了,怎麽不叫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