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僞君子

僞君子

了清在書卷中擡起頭來,日光透過紅木檻窗落在書架中間的通道上。那人逆光而立,踩光而行,海青僧衣雲袖微動,似有光影跳躍其上,勾出盈盈流光。

了清長這麽大還是頭一回瞧見這麽精致的身影,不禁怔愣片刻。

來人行至了清跟前站定,俯身看他,聲音泠越:“小師父是來受罰的?”

了清這才發現此人雖穿了僧袍卻不是光頭,一頭烏發利落束于發頂,只用一根木簪固定。本是一張溫潤端方的書生臉,因着眉骨極深,雙眸沉斂,又給來人陡添幾分高不可攀的矜貴。

“我……我……”了清像個缺根弦的傻子連說兩個“我”字,終是口齒不濟沒能繼續下去。

“我什麽?”那人淡似琉璃的眸子輕輕一揚,揚起個揶揄的笑,“難不成小師父是個結巴?”

“你才是結巴!”了清不樂意了,扶着半費的腰好不容易從書堆裏站起來,雙股顫顫,委實顫得不成樣子。

“奧?脾氣還不小?”那人淡淡瞥了他一眼,淡定走開,“既如此,想來小師父也不需我幫忙整理經書,那……”他目光悠悠在了清屁股上掃過,勾唇一笑,“這一地的經書小師父慢慢整理。”

是個笑裏藏刀的壞人。

滿滿當當一架子的書,了清拖着廢了的老腰拾掇了大半日才算是收拾妥當。

了清看着書架旁摞成聳雲山的經書冊子,又瞅瞅比自己高出好幾截兒的書架子,再看看依舊腫得突兀的屁股,忍不住唉聲一嘆。

“小師父可是要我幫忙?”先前的“好心人”從通道盡頭探出一個腦袋,動作本該是個俏皮模樣,被他這麽漫不經心做來不顯稚氣倒平添幾分遠離世俗的缥缈灑拓。

窗外的風夾着春意花濃裹進來,帶着那人雲袖微晃。那人就那般随意靠在書架上,手裏握着本翻開的經書,眸光微偏落在了清面上。

天光斜斜落他面上,像是生了道無形的金光,金光滾動,更顯得他一雙深眸亮如夜裏碎銀,晃得人眼花。

了清動了動唇,想應個是,可偏他是個嘴硬的。兩人的初次見面不怎麽順心,他也不想張嘴求這假惺惺的僞君子。

“不必了。”

了清咬牙,不知不覺給自己挖了個坑。

“奧。那小師父繼續。”那人也不堅持,繼續低下頭去看那本勞什子什麽經書。

瞧着神色似是讀得格外認真,片刻不到,還翻頁了。

了清自己跟自個兒生悶氣,撐着早已不堪重負的腰板兒站起身來,舉着一小摞經書往書架上放。

書架子高聳着傲然的脖頸不肯低頭,了清只好踮了腳尖兒往上夠。

轟隆隆一聲,了清再次跌進硌臉的經書裏。

經書大片砸在地上激起一陣不小的灰塵,塵土飛揚裏緩緩站起一個彎腰駝背的老大爺。

老大爺瞧着一副蹉跎相,細看卻是一副英俊少年貌,只是少年唇色發白,英烈的眉毛皺成個疙瘩。

在書堆裏掙紮着爬出來了清臉都白了,他捂完屁股捂腰板兒,不管怎麽捂身上疼痛都未能分減半分。

“小師父可要人幫忙?”那人輕飄飄的聲音蕩進耳中,聽得了清眉心一蹙。

又來裝相!

“不需要那就算……”

“好。”好漢不吃眼前虧,了清用力在下嘴唇上咬出一排牙印兒,暫時把自己那可憐的自尊心收到看不見光的角落裏。

“早說不就好了,非得遭了罪才學乖,也是個嘴倔的。”那人慢條斯理放下經書,提步往這邊走。

有求于人聽些硌牙的風涼話也難免,了清使勁閉眼壓下心頭那股子邪火,只當那人的話是個響屁。

“小師父叫什麽名字?”那人彎腰幫忙整理經書,神色瞧着認真,只是好半晌也不見他有什麽實質性的動作,根本就是在磨洋工。

了清白他一眼:“了清。”

“清心寡欲。”那人似在自言自語,他不緊不慢收起一本經書,低頭短促一笑,“只是不知了清小師父可否真的清了心寡了欲呢?”

“要你管。”了清沒給他好聲氣兒。

那人不急不躁看過來,清粼粼的目光裏裹着暖春的碎光,灼得人心晃:“小師父火氣不小,不過也無妨,在清心寡欲這方面我還算有些造詣,不如……”他自然靠近一些,眼角騰着的笑像是無端生了漩渦直纏着人的目光往裏頭鑽,“我來教了清小師父可好?”

了清被那似清似濃的目光閃了眼,握着經書的手猛地一收在書皮上抓出好幾個皺皺巴巴的褶子。他下意識縮回視線,佯裝淡定收書,低着頭道:“要你管。”

“書擺反了。”

溫熱的呼吸近在耳畔,了清詫異擡頭,對方羽扇般的睫毛險些插、、進自己眼眶子裏。了清心裏一慌,擡手将人推開:“你離我遠點兒!”

那人不以為意笑了笑,起身把整理好的經書一一擺在書架上:“一千遍了心經少說也得一個月,這段時間由我監督了清小師父。”

那人三言兩語給了清判了個酷刑。

大半個月和這不講口德的俗家弟子困在這裏,可有得他受的。

那人又将一摞經書冊子擺在書架上:“對了,我叫随心。”末了他狀似無意補了句,“随心所欲的随,随心所欲的心。”

了清覺得,随心話裏別有深意,至于那別具用心的深意自然也不會是什麽上得臺面的光明磊落。

子時剛過,書架總算是整理停當。

了清拖着半費的身板兒頹然趴在地上,了無生氣。

一根指骨均勻的手指在地板上輕輕敲了敲:“了清小師父,該抄書了。”

了清翻了眼皮子斜他一眼:“明日再抄。”

随心也沒堅持,轉身去了書架後頭,折騰片刻端了個方方正正的喬木藥箱出來:“了清小師父,該上藥了。”

撐着殘廢的身子忙活大半日,了清早就困得迷迷瞪瞪,他閉着眼模糊不清嘟囔了句什麽便沒了動靜。

銀星碎光落在了清冷白的面容上,弧度淩厲的眉毛微微皺着,露着病态的唇在冷月的映襯下莫名多出幾分支離破碎的虛弱感。

一只素淨的手隔着清冷月色無聲描繪着那鋒利有力的輪廓,似要将那僅存的戾氣化作繞指柔。

素月高挂,喬木藥箱邊上多出一片淩亂的衣角,雪色的肌膚在一片瑩瑩光暈裏熠熠着光。

夜色中似有人借着夜色喟嘆好一個冰清玉骨。

昨日遭了殃受了罪,睡了一夜總算是恢複了幾分精氣神兒。

了清醒來時,發現自己還是躺在原來的地方,只是身上蓋了層厚毛毯。

“咚咚咚”的聲音從門板上傳将過來,來人敲得聲音不大頻率卻很快,壓着聲氣兒的嗓音從門縫裏擠了進來,“師兄……師兄……”

聽出了是了慧的聲音,了清沖着門口喝道:“在呢!在呢!別喊了!”

門板動了動,半晌從半開門縫裏貼上來一個圓潤寬闊的臉盤子,大圓臉盤子上兩個綠豆大小的扁扁眼裏帶了幾分傻氣:“師兄,師父擔心你的傷,差我偷偷過來給師兄送金瘡藥來的。”

了慧轉了轉自己明顯不怎麽靈活的脖子往四下瞧了瞧,确認周遭沒有為慈的眼線這才從懷裏掏出一個手指粗細的木頭葫蘆:“師兄,這藥師父那兒剩得不多了,你緊着些用,還有啊……”了慧往門縫裏又貼了貼,臉上的肥肉在門縫裏擠出兩道紅杠子,“師父說了,你在戒律閣可要當心,不要再惹禍,千萬別再讓旁人抓住什麽把柄。不過好在這戒律閣也沒專人看守,想來師兄在這兒也惹不出什麽禍事來?”

“什麽人?”清冽的聲音自戒律閣深處傳過來,了慧趕緊縮到一邊吓得大氣不敢出。

了清皺了下眉,側身往後瞥了眼,不錯,正是昨日那個不好相與的随心,拿眼角觑了那人一眼:“野貓迷了路叫喚了幾聲,哪兒有什麽人?”

“是麽?”随心面色寡淡也瞧不出對他的謊話是信了還是沒信,他走到了清身邊半蹲下身徑自去撩他身上的毛毯子。

左右不過是張尋常的毛毯子了清也沒防備,待到身上的毛毯子被人撩開他才傻了眼。

光溜溜的一片,青天白日下就着天光盛盛也沒個遮擋實在是罪過。

了清一把拽過毛毯子,又氣又羞腦門子漲得轟轟直響:“你個不知羞恥的登徒子!竟然趁我睡着了就脫……”

想起現下門板後頭還藏了張圓臉盤子,直白的控訴被了清硬生生憋回了肚子裏。

随心面色沒有半分波動,仿佛此事這般做合乎情止于禮不曾有半分逾矩。他狀似無意往門縫裏瞟了眼,沒來由勾唇一笑:“了清小師父的傷不輕,昨夜我已給你傷處上了藥,又涼了一夜,想來已是大好。了清小師父要是不信,可以動動腰身,不過既然醒了這毯子還是撤了的好,捂得太過不利傷口恢複。”說着就要去扯那毯子。

了清心裏一急,擡手就要往回拉。

好奇的扁扁眼往門縫子上湊了湊,這一湊一雙綠豆眼瞪成了兩顆圓溜的黃豆。

師兄褲子怎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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