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老狐貍
老狐貍
随心這人生得頗有争議。
晃一看是個清風霁月的俏公子,再一瞧是個不争塵俗的俊和尚,可若是再仔細一看不過是只披着美人皮的老狐貍。
還是老成精的那種。
你和他說話時他舉止表情大多時候都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淺淡模樣,打眼一看還頗有幾分立地成佛的潛質。
但和他這種以表象惑人的狐貍相處時你得時時防着,萬一走神缺了防備保不準就掉他坑裏。
對于随心威脅自己這事兒了清雖心生不快卻也沒打算要來個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壯舉,原因很簡單,随心口中所說的威脅其實是個有實名無實質的幌子。
他的目的簡單明了,在戒律閣期間了清安分些,不要給他惹麻煩。
對于随心這沒什麽震懾力的威脅了清很是不屑,他人都在戒律閣遭罪了,還能惹出什麽麻煩來?
鑒于自己的小辮子在随心手裏牢牢攥着,了清也不打算自掘墳墓木爽快應了下來。
明顯穩賠不賺的交易落在随心這裏他竟然格外滿意,為這了清沒少藏在角落裏笑他是個傻子。
随心傻子對于了清心裏的腹诽一無所知,平日裏除了監督了清抄書還督促了清敷藥,幾日過去了清身上的傷頗有起色。
捱到第五日,了清終于能扶着書架站起來穩當走上幾步,不用癱在地上當半殘他這心裏別提多高興了。
午後的小風吹進來,吹得了清從內到外舒暢快意。
他捏着毛筆在宣紙上肆意揮灑留下幾行狂草,寫完還頗為得意點頭:“不錯不錯,筆功不俗,不俗。”
房門應聲而開,裹進滿屋的春意盎然。
盈眼的綠,耀眼的光,春風癡纏着一人衣角遲遲不肯松手。
了清看了眼随心,眼神微怔,複又不着痕跡低下頭去在宣紙上唰唰寫下幾個大字。
随心信步走至了清邊上看他寫字,海青僧袍衣角随風微動,恍惚間有股清冽的木香滲入鼻間。
木香很淡若不細聞根本感覺不到,可木香又很濃,像那深秋甘醇的百鳳酒,濃烈醉人而不自知。
了清捏緊手裏的毛筆杆子,把膠着在随心衣擺上的視線強行掰扯回來。
沒出息。
“這是……”随心順手抽走宣紙,勉力在面目全非的字體中尋出個究竟,“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他輕笑出聲,聲音清亮,“了清小師父,我怎麽不記得了心經上有這麽一句。”
心裏咯噔一聲,壞了,自己剛才心神慌促,下意識就寫了這麽兩句。了清強撐着鎮定的面皮擠出個幹巴巴的笑,順帶着把紙奪了過來:“一時走神寫錯了,撕了就是。”
“也罷。”随心眼疾手快扯過那紙替他免去粉身碎骨的命運,将上頭左彎右繞如蟲爬的醜字又細細看了遍,眼尾上揚,“寫得不錯,撕了可惜,送我如何?”
了清不解,轉而一想定是自己的字筆走龍蛇頗具氣勢,連随心都甘拜下風忍不住求回去膜拜,一時間心裏沾沾自喜:“有何不可?送你了!”
“好。”随心仔細将紙折好收于袖中,似是無意間提了句,“色若空則非色,空若色則非空,是空是色,自有分辨。”
話中深意明顯枉顧戒律,一字一句都在暗示色戒可破,事在人為。
“随心,你……”好大的狗膽。
一番逆倫言語說罷還是一副堂而皇之的清正模樣,似是個凡塵看客,從未涉足個中是非。
倒是能裝。
了清沒往下接話,悶着頭繼續抄書。
随心也沒繼續剛才的話茬兒,他兀自擡手在袖袋中掏了掏,好半晌掏了塊棉墊子出來給了清墊上:“胳膊下墊上這個舒服些。”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了清心裏暗想。回顧這幾日和随心的相處了清心裏忽然不淡定了,他心尖兒一哆嗦,總覺得随心這殷勤裏頭針對的似乎是奸多盜少。
了清面上一會兒不屑一會兒糾結,眼下又是一副如臨大敵的落魄樣兒。這些随心都看在眼裏,卻也沒打算解釋,任由他天馬行空的瞎猜。
“師兄……師兄……你在麽……”檻窗外頭擠進顆鬼鬼祟祟的腦袋,圓潤的大餅臉上浮着幾顆汗珠子。
了清被了慧的滑稽樣兒逗笑:“這回不走門改爬窗了?”
“上回險些被人逮個正着,這回就想着來這裏碰碰運氣,師兄是不知道師父他老人家可惦念你了,就怕你吃不飽穿不暖……”
話說一半兒沒了聲響,了慧皺了皺眉毛,有些不自在晃了晃自己的圓臉,沖着随心幹笑,話卻是對着了清問的:“師兄,這位俗家弟子是……”
了清不甚在意擺擺手:“為慈那老混蛋派來監視我的,是個師弟。”
了慧一聽急了,為慈千方百計變着法子折騰師兄,這回被為慈狗腿抓個正着不來個變本加厲怕是不能輕易收場:“那師兄你還……”
“哎。”了清慢吞吞從案邊站起身,長長伸了個懶腰,渾不在意,“無事無事,把柄一個是抓兩個也是抓,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這話說得,破罐子破摔。
“師兄……”了慧蔫耷耷看他,“你不會是已經被人抓了把柄了吧?”
“阿秋!”了清冷不丁打了個噴嚏。
該是這幾日睡地板着了涼。
随心立即起身關窗,對上了慧揪心揪肺的一張臉,挑眉看他一眼:“讓一讓,關窗。”
這半路來的師弟雖然瞧着和氣可同他說話沒個溫善氣兒,又是為慈派來盯梢兒的,怕是不好惹。了慧雖不想讓卻不敢反駁,老實巴交往邊上挪了挪,好在随心窗沒全關邊上留了個寸寬的縫子。了慧忽地想起什麽心裏一急扯住随心的袖子:“随心師弟,咱們打個商量可好?”
聲若蚊蠅,不像是在打商量倒像是在抱大腿,這大腿抱得別扭又憋屈。
随心眼神微沉,淡淡的目光落在幾根粗蘿蔔手指上沒什麽表情:“什麽?”
“那個……”了慧對于下頭說的話有些難為情,粗亂的眉毛皺成一個不端正的囧字,“以後監視師兄能不能別扒他的褲子?”
戒律閣裏一陣詭異的安靜。
一片落葉砸在窗紙上砸出一聲不大不小的聲響,那響聲似乎也砸在了清心上,輕飄飄的一下子把他徹底砸醒。
了清一把扯過了慧的衣領,耳根子有抹不自然的紅:“當日你都瞧見了?”
了慧木讷點頭:“瞧見了。”
“那你和師父說了?”因為緊張了清聲音都不覺拔高。
倒不是擔心會氣壞了為善,師父素日裏脾氣還算溫和,平日裏不管他闖了什麽禍事生氣多少也有個底線,可這回他的褲子被人給扒了,這事傳出去他這張臉怕是不能要了。
太丢人。
“沒有。”了慧唉聲嘆息眼裏淚花兒直滾,說得好像了清受了什麽不得說的大罪,“師兄,你受苦了。”
了清睜着眼說瞎話:“你別瞎想,純屬誤會。”為了保險起見又多叮囑了句,“也別跟師父提這事兒,記住沒?”
此事誤會不誤會了清不曉得,但自己深更半夜被人扒【】了褲子總是真的,這種時辰被人做了這檔子事兒,若說不會瞎想不過是自欺欺人。
好不容易安撫好了慧将人打發走,随意那個刺頭兒又堵到跟前來礙眼。
約摸是看着随心面色不好不怎麽說話,随意放下飯食就蔫蔫回了,瞧那失魂落魄樣兒,就曉得随心在他心裏位置不俗。
随意這小子還算沒喪盡天良,這回的飯菜雖不中看更不中吃,不過好在沒馊還能湊活。
随心照例把自己的飯食推到自己跟前,了清也不跟他客氣,撩起袖子就吃,嗚呼升天的雞鴨魚兔也算是得了個死得其所。
“了清小師父若是吃飽了就小憩片刻,醒了再抄也不遲。”随心體貼道。
“我不困。”了清回他。
“總這麽悶着抄書也不是個正舉,不如我扶你在閣裏溜達溜達怎麽樣?”随心面色真誠不像裝的。
随心奉了老混蛋的令來監視他抄書卻好像并不急于完成任務,反而是能拖就拖,不能拖就找由頭拖。
也是奇了怪了。
“不想溜達。”了清并不給他面子,“我要是想溜達自己會溜達,就不勞煩你了。”
“了清小師父……”
“随心。”了清小師父這稱謂他聽得實在不順耳,“你我分數師兄弟,于理你該喚我一聲師兄,了清小師父喚得不合規矩。”
“這樣叫聽着親近。”随心不以為然。
誰想和你親近?
“對了。”随心慢慢往他跟前湊近一些,午後天色正好,檻窗外頭溪水淙淙,楊柳成蔭。他的眉眼浸在蔭影裏,恍如濃墨,“那日你同随意說你覺得我生得好看?”
那日随意送馊飯了清心裏氣不過的确是有意讓他難堪,不過要說随心的面貌……
了清拿正眼瞧了随心一眼,鴉發墨眉,深眸淺笑,就連此刻随意瞧着自己的一個眼神都恍若帶了情深重重,勾人得緊。
的确是個一頂一的好相貌。
好看就是好看,不好看就是不好看,左右權衡之下,了清覺得承認別人生得好看也沒什麽。
“好看是好看。”了清睨他一眼,擡手戳他心窩上,“只是這顆心奇醜無比,中看不中用有什麽稀罕?”
随心深情的眼慢慢落在那根指骨分明的手指上,擡手輕輕抓住:“你都沒試過,怎知不中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