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假和尚
假和尚
作為羅成山一個五戒沒戒全的半吊子和尚,了清做過的荒唐事不少。開罪同門,冒犯方丈都是輕的,他生平做過最荒唐的事就是背着師父下山,扮成未出家的俏郎君聽曲兒喝酒逛窯子。
自然,這裏頭最荒唐的就是逛窯子。
其實他去了那鎖春閣也沒做什麽十惡不赦的龌龊事,最出格的就是摸了下那嬌美人的下巴,說了幾句上不得臺面的渾話,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可了清也算是在這世間逛蕩了十六栽,未經□□對那些個桃花飄飄的旖旎事也聽過幾耳朵。
眼下随心這話晃一聽沒什麽不妥,細細琢磨之下總讓人禁不住多想。
鬼使神差的,了清面前閃現出随心手撩輕紗,對他莞爾的一幕。
天人之姿,笑意攀纏。
着實難抵。
自知自己對随心那狐貍的詭計招架不住,了清費心費力拉扯回自己越想越歪的念頭,騰地從案邊離開:“不中用就是不中用,試你個頭。”
這是惱了?不對,是羞了。
随心勾唇一笑歪着身子往幾案邊輕輕一靠,落在了清背上的視線輕盈卻灼人 :“凡事還是要試過才能下個定論。”
這世間有好多事解釋起來也沒個根據,無根無據自然也沒法子刨根問底究出個實質。
幾日相處下來随心的性子他自認摸得八九不離十,開起玩笑來不拘小節,板起臉來比鐵面無私的包公還要黑,卻又格外纏磨人。
谪仙的面貌,攪屎棍的心。
偏他不論做了什麽不着調的事抑或是說了什麽不中聽的話,總和粗俗不堪扯不到一處去。
了清總結,還不是仗着那張被女娲精雕細琢出來的一張臉。
總歸每回都說不過他,了清索性眼不見心不煩,兩眼一閉靠在窗邊直接入了定。
這入定做得不誠心,外界但凡有絲風吹草動了清這半吊子佛心還是經不住晃蕩,更何況這風吹得有些狂草動得實在猛。
随心看了清像躲瘟神一般避着自己,也沒不識相硬往上湊。他挨在案邊轉頭看向窗外,唇邊揚起一抹笑,“鎖春閣了清小師父可聽過?”
鎖春閣三個字像個沖天的棒槌一股腦砸在腦門兒上,了清心裏頭發虛面皮子抽搐,像個不幸中風的病患嘴歪眼斜眼皮子直哆嗦。了清扯着同樣哆嗦地不成章法的嘴皮子扯了個信誓旦旦的慌:“沒聽過,那是個什麽玩意兒?”
“奧,那就怪了。”随心不緊不慢從案邊起身,拖着一臉高深莫測的笑,慢慢踱到了清跟前,他倒不着急說後頭的話,只是定定瞧人,直到了清面色發白,額角也滲出一層細汗這才高擡貴手補全了後頭的話,“去年我在鎖春閣見過了清小師父。”
對待這般天降橫禍了清有自己的處理步驟,要是對方證據不足直接耍無賴不認賬,要是對方手握實證那就編造一通“我被逼無奈”“情勢所迫”“實在是身不由己”等一連串甩鍋大法,甩給某個在了清瞎話裏才出現的背鍋俠。
可……
了清看着那張萬惡的狐貍臉,心裏恨恨,他根本就不曉得随心壞水究竟是虛張聲勢還是鐵證如山。
千般無奈萬般糾結之下,了清還是打算揮出自己的殺手锏,裝傻充愣扮聾作啞。
他不吭聲,随心自有辦法讓他吭聲。
“剛開始沒認出了清小師父,都是因為你這穿衣打扮與那日在鎖春閣大不相同。”随心的手指搭在了清身後的窗棂上似是漫無目的敲了兩下,“那日了清小師父未着僧袍,穿的是交領直綴,頭上戴的是玄色巾帽,至于手裏捧的嘛……”随心狡黠一笑,“自然是那美人瑩巧的下巴尖兒。”
最後的僥幸在随心的談笑風生中被壓得七零八碎,了清厚着臉皮試圖在這密不透風的圍牆裏扒拉出一道微弱的光亮來:“随心,你是不是眼神兒不好使?”
“嗯,有可能。”随心話一出口,了清忽然覺得面前鋪開一條陽關大道。
亮堂堂,明晃晃,連喘氣都勻和不少。
“看來此事得尋着那日的美嬌娘确認一下。”随心搭在窗棂上的手往了清腰間靠了靠,低下頭含笑看他,“美嬌娘名喚清娘,現在是鎖春閣的頭牌,改日我見了她好生問上一問,想必定能問出個子醜寅卯。”
證據确鑿,這是有備而來誓要把他變成悶死在甕裏的老鼈。
了清雙腿打顫,這污糟事兒要是被為慈那老混蛋知道了,他就是有十條小命兒也不夠折騰的。了清視死如歸看着随心,面上無悲無喜也沒生氣:“随心,說吧,你想怎麽樣?”
随心彎腰往前靠近一寸,亮晶晶的目光沒遮沒攔落在了清面上。暖洋洋的緩風劃過随心的眼角忽地升溫,滑落出來的視線濃烈深情:“不想怎麽樣,剛好想起來就和了清小師父說說,閑話而已。”
一番閑話被随心說出了一番驚心動魄心窩子缺氧的壓抑來,了清知道他的話不能全信,但眼下他不打算借此刁難了清也不打算深究。
得過且過也算不孬。
不過……
了清後知後覺捕捉到了随心話裏的重點,他怎的知道自己去了鎖春閣,見的姑娘叫清娘?難不成他果真五戒盡破,只是個挂着羊頭賣狗肉的龌龊和尚?
随心沒打算繼續給了清添堵,直起身來往門外走,擡起的左腳剛剛邁出門檻又慢慢收了回來,沖着了清了然一笑:“我不過是去鎖春閣給人送信,不該做的都沒做,了清小師父寬心就是。”說罷,跨過門檻不緊不慢出門去了。
鎖春閣做得本就是迎來送往的買賣,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也沒個具體設限,随心這話說得模棱兩根本就沒什麽參考價值。
了清扯了扯淩亂的眉毛,忽地意識到随心話裏有話刻意惡心他。
他何時去了鎖春閣又做下何事同他有哪門子幹系,他寬什麽心?
了清罵罵咧咧坐回案邊,握着毛筆在宣紙上用力戳下一筆,心裏毫無緣由升上一股子煩躁,筆戳了半晌也沒能寫出個全字。
色胚一個!
了清生來沒那金貴命,自然也沒嬌養出什麽金貴病。
三九天裏趟冰水,三伏天裏扛麻袋,他什麽罪沒遭過。吃糠咽菜打地鋪更是人生常态,是以他在戒律閣睡地板睡了好幾日也沒覺得不适應。
諾大地板任他滾,也算是得了個大便宜。
他不介意旁人卻開始惦記上了。
傍晚的日頭落下去,戒律閣裏點了燈。燭光晦暗,也照不出多大的清亮地兒。
了清抄書抄得犯困,也不講究趴在案上倒頭就睡。不消片刻,鼾聲微起。
睡得正酣,忽夢自己騰雲駕霧如入飄渺幻境。幻境中遇一僧人,僧人面目模糊,頭頂發髻高束瞧着有幾分眼熟。
蓄發的和尚……好像在哪兒見過……
似曾相識的一張臉與幻境中的人慢慢重合,了清恍然大悟清醒過來。迎面怼上一張臉驚得他瞠目結舌,本能想要後退,身子卻像是不聽使喚挪蹭半晌未動分毫。
什麽情況?鬼壓床?
随心好看到令人發指的一張臉往前湊了湊,隔着稀薄的空氣對了清淡淡一笑:“地上涼,了清小師父還是去榻上睡的好。”
了清被他這麽沒臉沒皮一吓人也徹底清醒過來,拿眼瞪他:“随心,你又在出什麽幺蛾子?深更半夜的你抱着我發什麽瘋?”
“抱是抱了,卻沒有發瘋。”顯然随心并不覺得自己的舉動有什麽不妥,相反他覺得自己為了清着想,是個體貼入微的好師弟,“地上涼,了清小師父随我去榻上歇息可好?”
後面的話是個明晃晃的問句,可随心并不打算等了清回答,兀自抱着人就往通道深處走。
了清被他氣得一個頭兩個大,呼吸粗出粗進也沒個章法,蹬腿打挺一一試過也沒能挪動半分。
随心像個鐵打的牢籠,有血有肉卻堅不可摧。
折騰夠了了清認命癱在随心懷中,頭頂上傳來不着痕跡的一聲笑:“了清小師父生氣的模樣着實好看,看上一輩子怕是也看不夠。”
心如死灰的一顆心沒忍住抽搐兩下。
口無遮攔,色膽包天,是個奸和尚。
直挺挺躺在鋪了軟墊的檀木榻上,了清托着一張生無可戀的臉,暗自腹诽:“為慈那老混蛋罰他抄書是幌子,讓随心折磨他才是實質。”
“夜深了,了清小師父快些睡吧。”随心滅了燈折回塌邊自來熟般上了榻。
了清轉身就縮,像是早就料到他的意圖,随心随手扯了個書架輕輕一拉,書架帶着滿架子的書結結實實堵住了了清的退路。
書架都能單手扯,手勁兒是有多大?
少了一半的月亮有些慘淡,周遭的星子反而出奇的亮,似要不顧一切代價捂暖那抹清冷的月色。
抄書時困得睜不開眼,躺在柔軟舒服的軟塌上卻驚了神,翻來覆去睡不踏實,簡直比睡地板還要遭罪。
了清煩躁翻了個身,對上随心一張熟睡的臉。
借着蒙蒙月光,能約摸看出個眉眼鼻唇。
該是一時瘋了心智,驀地想起白日裏自己幻想出來的一幕,随心手撩紗帳,對他莞爾。了清中蠱般朝他靠近些,因着挨得太近,都能聞到随心身上清冽的木香。
木香清淡,卻能惑心。
了清望着那張毫無瑕疵的一張臉,不禁慨嘆,随心是個好命的,這樣貌比之鎖春閣的嬌美人還要晃眼。
美人嬌媚,随心俊逸。前者美則美矣,終究免不了塵俗之氣,不及随心灑拓風流。
“看夠了麽?”含笑的聲音澆了了清一個透心涼。
了清慌促看向随心,那人依舊沉眉閉目,一呼一吸都還保持着與方才一般無二的頻率。
“若是沒看夠那就看夠了再睡。”
這回了清确信,說話之人的确是随心。
被人抓包這事兒太過跌份兒,了清沒想搭話,只想轉過身去,眼不見心不煩也就安生了。
随心晃地往前一靠幾乎貼在了清面上,他沒有睜眼:“這樣看得清楚些。”
了清擡手就要賞他一個拳頭吃,随心似是渾身生了眼,隔着濃重夜色精準無誤握住那只拳頭。手心一收,将他拳頭收得緊緊的:“打情罵俏了清小師父可聽過?”
他忽地睜眼,濃墨溢彩的瞳孔裏,笑意潋滟:“若是情沒打夠,我奉陪到底。”
了清恨恨咬牙,好個牽強附會的假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