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肖想
肖想
屁滾尿流從戒律閣逃出來時,了清分明聽到随心那個不安好心的狐貍促狹一笑。
雖不想承認,但了清心裏知道自己是鬥不過随心的。
不說別的,就這份兒百年難得一見的定力任他拍馬也是追不上的。
小河邊,了清有一下沒一下踢着岸邊老實本分的石子發洩着心裏的不滿,心裏頭不知道哪個晦氣神仙作祟,空蕩蕩的腦袋裏左搖又晃浮出來的都是随心那張禍國殃民的臉。
了清甩頭試圖将那晃眼的模樣甩到八百裏開外,任他甩成個瘋狂的陀螺也不得解法。
他止不住想,随心那小子定然是個妖孽。
也可能是老天爺看他這伶仃的一生還不夠凄慘,特地派了個狡猾的克星來折磨他。
說是折磨,多少有些有失公正。
和随心待在一起這些日子,他每天被氣得光是炸毛就得好幾回,可有時候了清的毛是炸了卻也炸得不怎麽純粹。
多半的時候炸得有些刻意,為的就是遮掩自己心底蠢蠢欲動的念頭。
無奈那隐晦的念頭像個點了信子的沖天炮,怎麽壓都壓不住,總要在不經意間竄出抹火星子燒得他上蹿下跳一身狼狽。
“唉……”了清生無可戀長嘆一聲,難不成一物降一物這不着調的定論真要在他身上得到驗證?
“了清,你不在戒律閣抄書反而坐在河邊耍懶,好大的膽子啊!”
随意這人生得細高條兒,長胳膊長腿挑着那張還算清秀的一張臉倒也不算是個歪瓜裂棗。
只是這心性……一言難盡……
了清心裏煩着沒想理他。
随意近來心事重重,沒事就來戒律閣外頭溜達,究竟是怎麽回事,他自個兒心裏頭門兒清。
随心初到羅成寺時因為拜在為慈門下自然而然和他成了親師兄弟,素日裏兩人說話也是最多的,那時候随意心裏頭美滋滋兒地直翻騰。不光是因為自己多了個師弟,還因為自己的師弟是個和旁人不一樣的。
師弟不但生得好看,言行舉止更是處處裹着一股子書生氣。那股子文人風雅和尋常見的讀書人還不一樣,隐隐透着一股子連王公貴族都難以企及的尊貴厚重,師弟只要往人群裏那麽随意一站就是那個最紮眼的。
随意生來命苦,自己親爹親娘都沒撈着見上一面,遑論上書堂念文章,是以打小兒他對這種裹着文儒氣兒的人就格外豔羨向往,每回跪在蒲團上念經總要裝腔作勢在枯燥的經文裏揪出一絲文绉绉的體面來。
随心一來他這心裏就像是棉花堆裏穿了個洞,軟綿綿又空落落的,說不出的別扭。
好不容易盼來個看順眼的師弟,還沒和順眼師弟熱絡過來他就被師父指派了去戒律堂的差事。
随心自從進了戒律堂就像那神龍不見首也不見尾,偶爾走了狗屎運只能遠遠瞅見神龍的一個尾巴尖兒。
可自從了清進了戒律堂,就連這珍貴的尾巴尖兒都見得格外艱難。
好不容易去為慈跟前讨了個送飯的差事,想着借着送飯的由頭多少能多瞅随心幾眼,也不知怎麽了但凡有了清在随心那目光左落右落就是落不到自己身上。
随意這心裏頭煎得糊了心,自然而然就将這怨氣轉移到了罪魁禍首了清身上。
了清不搭話,随意這心裏頭拱火,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股腦兒吐了個痛快:“戒律閣受罰期間私自外出,不遵方丈懲戒,目無尊長,以下犯上,看我不告訴方丈治你的罪?!”
了清心裏頭燥悶,懶得理他,連個白眼兒都吝啬給他。
一而再再而三闖禍惹方丈煩心随意這心裏早就對了清厭煩到了骨縫兒裏,如今他又在戒律閣獨占着随心,這口氣憋在心裏不上不下,終是往上沖出個出口。随意一把拎起了清的衣領,咬牙切齒道:“了清,你到底使了什麽手段讓随心師弟對你言聽計從?”
了清和随意本就是水火不相容的冤家,看他窩火了清這心裏忽然敞亮不少,腦袋也不疼了,胸口也不憋悶了。他沖着随意自龇牙一笑,唇邊那個嘲諷的笑很是欠揍:“我什麽手段都不用使,你那便宜師弟非要往我身上貼,你說氣人不氣人?”
“随心師弟是怎麽可能往你身上貼?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我看是你這塊狗皮膏藥沒皮沒臉往随心師弟身上念才是!!”随意龇牙咧嘴像個潑婦,鼻孔大開大合仿佛一個不小心能裂開了去,“以後不許你粘着随心師弟,聽見了沒?!”
拉扯間衣領被随意扯得左開右皺不成個體統,了清終于被面前死纏爛打的冤家磨得沒了耐性,揚手把人推出一丈遠:“嗷嚎什麽!!嚎喪麽?!”
“你……”随意啃了一口草皮,狼狽從地上爬起來,睚眦欲裂,“以後不許纏着随心師弟,聽到沒有?!”
了清性子生來跳脫暴躁,不管是誰給了清說教他都自己獨有的一套應對策略——裝聾。
不想聽的聽不到,不愛聽的聽不到,多少有些內容的就從裏頭扒拉出一絲兒順耳的在耳邊過一遭。
像随意現在的胡攪蠻纏撒潑嚎喪了清自然是不愛聽的,他原地不緊不慢踱了兩步,尋了塊順眼的石頭慢條斯理坐下去,又信手捏了根草在手裏把玩。磨蹭夠了才慢吞吞看了随意一眼,眼底帶笑,卻不是什麽賞心悅目的笑:“沒聽到,你再說一遍。”
“我說……”随意腦瓜子一時沒轉過來,剛說了兩個字忽然意識到了清是在把他當猴兒耍,腦門兒一聲轟,立即化作無腦瘋子風風火火就要過來找了清算賬,“了清!!”
“随意師兄這是要做什麽?”來人聲音不大,像是一陣風轉瞬即逝,只是尾音随着春風落在了河水中,在水面上折騰起一圈漣漪。
張牙舞爪的瘋子像是被雷當頭劈下,僵在原地好一會兒,似乎是終于僵不住了這才局促轉過身去看身後的人。看見來人,他扯着洩了氣的嘴皮子艱澀動了動,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随心師弟,我……我……我沒想做什麽……”
看見随意那吃癟樣兒,了清樂了,他雙腿蹬地從石頭上起來一彈三丈高,像只瞅見胡蘿蔔的兔子:“唉!剛才随意師弟又揮拳頭又咬牙的,看着可是要把我撥皮抽骨才能作罷。”他磨蹭着走了兩步,邊走邊高深莫測瞧着随意,嘴角閑笑一勾,“随意師弟,你說是也不是?”
随意慌亂看了随心一眼迅速別開視線只局促不安地看着自己的腳尖兒。他心裏頭琢磨,随心師弟會怎麽看自己?該不會真把自己看成個小肚雞腸的壞人吧?
他自己縮在那裏揪心揪肺揪腦門兒,可旁人根本沒往心裏去。随心走到了清邊上,目光觸及他鎖骨邊亂七八糟的衣領子,眼神一涼:“随意師兄以後沒事還是好好在念佛堂誦經吧,戒律閣這邊往後就不用再來了。”
不來戒律堂……那以後想見随心師弟豈不是更是難如登天?随意皺巴巴的面皮上全是苦色,小聲嘀咕:“可是我還要給師弟送飯。”
“這事我會和師父說的,以後送飯的事交給旁人就是。”随心冷心冷情說完這話,也不管身後悲成石雕的随意,拉了了清就走。
是個鐵石心腸的。
了清奮力掙紮不想和随心這個心術不正的有所糾纏,不曉得是不是他胳膊骨頭不夠粗,任他龇牙咧嘴倒騰了半天,随心那只邪惡的爪子依舊穩穩當當圍在他手腕上。
低頭細細瞧了瞧自己的胳膊骨頭,也不細啊!難不成是随心偷偷吃了大力丸?
“想什麽呢?”拉着了清走了好一會兒随心終于決定停下和他說說話。
了清四下粗略掃了一眼,有水有草有日頭,沒回戒律閣?
“衣服被扯成這樣都不知道還手的麽?”随心動作緊跟着言語摸上來,驚得了清脖子上的汗毛跳了下。
只覺得胸口像是穿了根線,那線随着随心的動作起起落落拽得他一陣胸悶氣短。
“懶得還手。”了清不落痕跡往後退出一步,步子還沒着地兒,人又被随心給拽了回去。
“下回犯懶喊我一聲,我幫你還手。”随心似是不經意的一句戲言,卻聽得了清後頸炸起一大撮兒汗毛。
随意随心頭上頂着的可是同一個師父,就算為慈那老混蛋再稀罕随心給的香油錢,這窩兒裏鬥怕也是容不下的,更何況引起窩裏鬥的罪魁禍首還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
雖沒親口說出他那昭然若揭的鬼心思,可了清心裏頭敞亮将兩人中間這點子隐晦的端倪看得明明白白。
随心對他沒安好心。
就算是沒安好心,了清也從沒覺得随心能為了對他那一分半點的肖想真做出什麽出格的事來。現如今他說出這般大義滅師兄的話來,也不知有幾分真假。
若是假的那還好說,若是真的……了清心裏頭犯嘀咕,他怕是受不住随心那飛蛾撲火的不管不顧:“這點兒小事不用麻煩你,我自己就成。”
“不成。”随心自認和了清已經很熟了,自顧自給他理着前襟,語氣輕得像羽毛落在人耳洞裏卻重得像秤砣,有股子不容人質疑的威勢。他擡眼沖着了清揚眉一笑,“我不嫌麻煩,有事開口就是。”
搭在了清脖子上的那只手時不時在他鎖骨上蹭一下,下一刻又“不小心”在他喉結上劃一下,弄得了清一陣子面紅耳赤。
“好了。”了清去扯随心四處點火的爪子,那只爪子身手靈活握住了清的手腕子。了清的心突突跳了兩下,被狗咬了般跳到一邊。為了遮掩心裏頭的荒唐念頭趕緊尋了個不像樣的由頭出來,“随心,師父年邁體衰多日不見我這心裏實在惦記,從明日起我自己去悔過室抄書,這樣抄得快些,早抄完我好早回去看師父你也可以早解脫省得陪我在這裏耗。”
随心沒有看他,只是低着頭看着手心的紋路似要在那上頭瞅出朵花來。半晌過後,他低低“嗯”了一聲。
清亮的日光落下來覆在随心濃長的睫毛上,透過一簇簇渙散的光影能隐約看到他眼中狡黠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