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步
三步
淩遲般尴尬的沉默中,液晶屏的數字緩緩跳至16。
遲安安如釋重負地輕呼一口氣,硬着頭皮無視身後如芒在背的注視,小聲道別:“老大,我加班去了……”
不等溫亦廷的回複,她身形一晃閃出電梯,逃也似的消失在他的視線裏。
直到那道伶俐高挑的身影隐匿在轉角,溫亦廷收回目光,看向亮起的17 層按鈕,慢半拍地“哦”了一聲。
光可鑒人的電梯門緩緩合攏,映照出男人俊雅的五官和冷厲的氣場。
溫亦廷眯起眼睛,盯着倒映在鏡面的自己,陷入沉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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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哦,安安,你姍姍來遲咯。”女生扭着小腰,喝着咖啡迎了上來。
“哇哦,霜霜,你又在摸魚咯。”遲安安擦了擦額間的冷汗,走到自己的工位,連接電源打開電腦。
衛泠霜 小臉一紅,脖子一梗,上挑的眼尾拉出一道嬌媚的弧度,“休息不能算摸魚……休息!……加班狗的事,能算摸魚麽?”
接着便是一段嘴硬的嘟囔,什麽“雙倍工資”,什麽“調休”之類,引得遲安安噗嗤一樂,加班遲到撞見老板的頹喪心情頓時一掃而空。
“安安,你今天去哪了,怎麽遲到這麽久?我記得你的住處離公司不遠啊。”衛泠霜随口問道。
遲安安的雙手在鍵盤上翻飛,迅速調出文檔,聯網登陸系統,處理緊急通知。
“唔……幹媽的兒子生病,我去照顧了一下。他的公寓離這邊有點距離,回來路上晚高峰堵車了。”
平淡的語氣,若無其事的态度,像在陳述一件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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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衛泠霜的思路一向不同尋常,總能發現正常人不能發掘的華點。
“喔,愛心天使降臨人間了,準備愛心便當了嗎?”
“……拜托你正經一點,”遲安安一言難盡地看着雙眸放光的衛泠霜,“那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弟弟,你想哪裏去了。”
衛泠霜一邊點着鼠标處理系統跳出的紅字加粗“urgent”事項,一邊八卦兮兮地碎碎念:“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愛你在心口難開。暧昧讓人受盡委屈,找不到相愛的證據……”*
好家夥,衛泠霜本性萌發,又開始瞎唱不合時宜的歌了。
遲安安探出手指輕點衛泠霜的桌面,口吻隐忍:“少在這裏發癫。”
“超過了友情,還不到愛情,遠方就要下雨的風景……”*
衛泠霜意猶未盡地舔舔嘴唇,收住了尾音。
安靜漸漸彌漫整片辦公區,鍵盤的敲擊聲和鼠标的點擊聲細碎填補着星光與月色。
晚風掠過華燈初上的夜幕,萬家燈火組成了星羅棋布的都市銀河。
不知不覺,月過梢頭,時針指向十點鐘的方向,遲安安和衛泠霜堪堪處理完跨時區遞來的緊急事務,癱在座椅裏轉動着酸麻的手腕。
衛泠霜起身,手伸向後腰揉了揉,“再這麽長期勞作,我就要去向老大申請工傷補貼了。”
想起溫亦廷那張冒着冷氣的冰塊臉,遲安安牙酸地抖了抖肩膀,“你申請補貼時記得替我也辦一份,這陣子我要在老大面前降低存在感。”
“怎麽,你得罪老大了?”衛泠霜詫異又稀奇地瞪圓眼睛,“難不成你觊觎他的男色已久,沒忍住自己的豬蹄子,偷襲老大的虎背蜂腰了!”
觊觎老大和吃斷頭飯有什麽區別!
遲安安惶恐地捂住胸口,作弱柳扶風狀,“姑奶奶,你也太瞧得起小女了!”
而後她話語一頓,畫風一轉,猙獰地撲向衛泠霜,“你說誰是豬蹄子!”
衛泠霜靈敏地向旁邊一閃,嬉笑起來。
天鵝絨似的夜空浮過幾朵烏雲,皎皎月色透出暗淡的光澤,天際傳來幾聲轟隆悶響。
傾盆大雨毫無預兆地當空而下,細密的雨幕覆蓋了滿城燈火。
遲安安動作一滞,擡眸看向雨滴滑落的落地窗。
衛泠霜繞過她身側,眨眨眼,“你帶傘了嗎?”
“沒。”遲安安艱澀地蹦出一個字。
“好巧,我帶傘了,”衛泠霜獻寶似的掏出一把晴雨兩用傘,耀武揚威地揮了揮,“今天小遲子就随本宮一道走呗,好心送你一程。”
遲安安剛想應下來,手機卻叮叮響了起來,又是跨時區的事項。
“……我們一時半會兒走不掉了,”遲安安無語凝噎,“只能希望下班時雨已經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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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時後。
雨勢越來越大,猶如無數銀針簇簇從天而降,在地面碰撞時激起響亮的雨落聲。
寬闊的街上唯有路燈的亮光在水中蕩漾,偶爾車輛駛過濺起一串水花,又淅淅瀝瀝地沉寂落下。
深夜時分,幾乎不見來賓,唯有結束加班的人從閘機刷卡離開。
盛園中心的大堂,一身黑色制服的年輕安保強打精神,偷偷打着哈欠望向門外。
只見一道舉着大傘的颀長身影從遠處而來,穿過重重雨簾徑直走向盛園中心。
奇了,這麽晚還有喪心病狂的資本家壓榨員工加班嗎?
安保好奇打量來客,竟然是個很年輕的男生。
潮濕的雨水和微涼的晚風掀起男生棕色的發梢,幾點水跡分散在白色襯衫上。他神色匆匆,風塵仆仆,俊美的面容顯現一抹不符合年齡的成熟。
尤許收起傘,在安保沉默的注目禮中,緩步穿過旋轉門,進入盛園中心的大堂。
他微微晃了晃頭發,将水珠從發絲間甩出,像一只淋雨甩毛的帥氣犬類。
燈光傾灑,泛出一團暖棕的光暈。
尤許思忖片刻,修長的指節輕擊手機,濃密的羽睫投落兩截扇形陰影,發出一條消息。
不出片刻,極具韻律的鼓點聲響起,是消息提示音。
尤許劃開屏幕,目光凝聚在回複文字上,唇角小幅度上揚,露出一個滿懷期待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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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的提示音在空曠的電梯間響起。
遲安安頭皮一緊,心髒差點漏拍。
衛泠霜如臨大敵,後撤幾步與她拉開距離,花容失色地驚呼,“如果是歐洲團隊的消息,千萬要說我已經下班回家了!”
遲安安閉眼深吸氣,指尖顫抖地解鎖手機,綠色泡泡的圖标赫然出現在消息欄頂部。
竟然是尤許的消息。
“放心,不是同事的,”遲安安松了一口氣,舉起手機沖衛泠霜晃了晃,“是我的私人消息。”
泰山壓頂的陰霾瞬間從心頭移開,衛泠霜輕快地哼起歌來:“兩只加班狗,兩只加班狗,溜得快,溜得快~一只沒有周末,一只沒有假期,真奇怪,真奇怪~”
輕柔的歌聲幽幽回蕩在電梯間,莫名的令人心裏微瘆,仿佛吟唱的幽靈正飄忽在無人察覺的空中。
“霜霜,你小點聲,我怕你唱着唱着把阿飄召喚出來。”遲安安掐了掐衛泠霜的小蠻腰,暗示她收斂些。
衛泠霜哼唧一笑,“《轉生成異世界之加班人》,阿飄聽了這标題都要尖叫着逃跑,嘿嘿。”
話音未落,牆上的指示燈一閃,電梯門咔噠一響,順滑地向兩側打開。
電梯裏的溫亦廷與電梯外的兩人目光相撞,皆是一怔。
……烏鴉開嗓,一個頂倆。
相比起溫亦廷,遲安安寧願在電梯裏的是只阿飄。
衛泠霜眼珠靈活一轉,拉着遲安安走進去,熱絡地寒暄道:“老大,你也才下班呀,勞模耶。”
溫亦廷目不斜視地仰頭看着液晶屏,眼睫翕動,聲音低沉,“還好。你們辛苦了。”
遲安安往角落挪了挪,将自己的存在感一減再減。
衛泠霜微微眯起眼珠,一開口便話語驚人,“老大,你今晚是不是在‘今夜有話說’連麥啦,有一個投稿人聲音和你很像呢。”
氣氛瞬間凝結成冰,密閉空間裏唯有液晶屏的數字變換跳動,三人安靜得針落可聞。
遲安安膽戰心驚地瞅瞅溫亦廷,下意識放輕呼吸,悄悄豎起耳朵。
八卦,尤其是老板的八卦,絕對是員工們津津樂道的常青樹話題。
肉眼無法捕捉的暗潮洶湧而來,連帶着熊熊燃起的好奇心和獵奇欲。
樓層一點點下降,仿佛在倒計時。
“老大,難不成你是在默認,”衛泠霜捂住嘴小聲感嘆,“果然……成功的男人背後總有一個愛而不得的女人……”
溫亦廷倏然眸光一凝,微微向右扭頭,英挺流暢的側臉輪廓反射在梯門鏡面上。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他緩緩開口,語調冷淡漠然。
遲安安和衛泠霜一愣。
此時屏幕的數字跳至1,電梯門驟然打開。
溫亦廷側身讓出空間,濃密的睫毛将眼眸的神情淺淺遮擋。
“1樓到了,晚上回家注意安全。”他無情地下達逐客令。
遲安安和衛泠霜輕手輕腳地走出電梯,梯門的合攏聲淡淡消散在香氛萦繞的大堂。
“‘今夜有話說’?”遲安安忍不住內心的求知欲,“老大是第幾個投稿人?”
“你也聽了?”衛泠霜新奇無比,“我覺得是第二位連麥的,那音色和老大的很像啊。”
……有嗎?
第二位連麥者的聲音在講故事時流露着溫柔眷戀,而溫亦廷的聲音一向是冷冰冰沒人性……怎麽可能是同一個人嘛。
遲安安無奈地搖頭,刷卡出閘門,語含揶揄:“老大在‘今夜有話說’連麥分享感情,就像你搖身變成古代人一樣,簡直是危言聳聽。”
身後的腳步聲忽然消失,遲安安回頭看去,只見衛泠霜眼中迸發驚豔之色,呆呆地看着斜前方喃喃自語:“基瑟斯,我的眼睛被治愈了。”
遲安安順着她的目光看去,恰好和尤許四目相對。
下一秒,尤許露出燦爛的笑容,令人如見湛藍的晴天。
遲安安的手臂被一把抱住,耳邊是衛泠霜激動顫抖的聲音。
“我衛泠霜活了這麽多年,終于迎來屬于自己的奶狗了!哇噻,他朝我走過來了……我該和他聊些什麽?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小朋友會不會不吃這一套呀。”
遲安安充滿安撫意味地拍拍衛泠霜的手,組織了一下語言。
“霜霜啊,我覺着你可能誤會了。我們兩個大活人站在一處,你怎麽就确定他看的是你呢?”
衛泠霜揚起下巴,擡頭挺胸收腹一氣呵成,像一只曲線優美的高傲天鵝。
“這有什麽難的?我C 你A,顯而易見啊。”
“……”
這還帶人身攻擊的?
遲安安一時語塞,目光不忿地瞟向衛泠霜的,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輕輕嘆了口氣。
尤許幾步走到她們面前,看着遲安安垂頭不語的模樣,眉峰一挑,好笑道:“怎麽了?”
他的目光中滿是遲安安的身影,完全沒有旁人的存在。
衛泠霜頓時福至心靈,連忙松開挽着遲安安的手臂,臉上挂着矜持的笑容。
“安安,有人來接你呀,那我就不打擾咯,周一見呦。”
語畢,衛泠霜腳速敏捷地閃現跑路,消失在雨勢減小的夜色裏。
遲安安的視線掃過尤許手裏的傘和微濕的衣角,擡起頭看向他,“你白天還在低燒,跑來這裏幹什麽?”
尤許歪了歪頭,頭頂微翹的發絲劃出一道躍動的弧線。
他看了看外面的雨幕,意有所指道:“你出門時沒帶傘。”
“……啊?”遲安安始料未及他的回答。
尤許牽起她的手腕,将手裏的傘柄放進她的手心,微熱的指尖在她手心撓了一下。
“姐姐,我有點頭暈,接下來撐傘就拜托你啦。”
……就知道這小子想一出是一出!
遲安安仰頭望着面色如常的尤許,踮起腳尖伸手觸碰他的額間,“你彎一下腰,我看看你燒退了沒。”
尤許聽話地微微彎曲膝蓋,将視線降至與遲安安齊平,微圓的眼睛水潤烏亮,眼尾微微下垂,無辜又乖順。
遲安安不自知地彎起唇角,手指溫柔地撩開尤許額前的碎發,輕輕貼在他的額頭。
“我發高燒了嗎,姐姐?”
遲安安用手指點了點尤許的額心,語氣略帶責備,“溫度有點高,淋雨了是嗎?”
“嗯,”尤許直起身,虛虛倚在遲安安身側,尾音委屈不已,“擔心你被淋成落湯雞,我火速趕來接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