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步
八步
跌了一跤?
遲安安微微睜大眼睛,如聞天方夜譚。
向來只有尤許給別人添堵的份,誰敢給他使絆子啊,就算有那個賊心也沒那個賊膽吧……
那個害他“長記性”的壯士,現在人可還安好?
想到尤許記仇又頑劣的本性,遲安安在心中掂量了幾瞬,旁敲側擊地問道:“是誰做的呀?我認識嗎?”
話一出口,她的心裏便泛上一絲古怪,總覺得有點別扭。
尤許沉默,幽幽盯着遲安安,黑漆漆的眼瞳配上無暇的笑容,産生了奇妙的違和感。
呼吸在咫尺之遙間糾葛交錯,像柔軟的羽毛輕輕撥弄在彼此的鼻尖。
尤許忽然側首,單手撐起身體,籠罩在遲安安上空的挺拔身影倏地消失。
遲安安麻溜從地上坐起,舒了口氣,看着尤許安靜的側影,追問道:“是在什麽事上栽跟頭了?”
尤許搖了搖頭,一副避而不談的模樣。
……奇怪。
這麽難以啓齒嗎?
看來是吃了一個大悶虧。
遲安安的聖母心隐隐作祟,不由拍拍尤許的肩膀,一副過來人的口吻,安慰道:“人生嘛,關關難過關關過,沈玉琳說的。你看,從前我被你耍了那麽多次,不也好端端地挺過來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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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道此處,遲安安眼睛一亮,翻身拿起沙發上的手機,打開軟件在裏面搜了起來,找到一張表情包,嗖的發給了尤許。
鼓點聲響起,綠色軟件彈出一條消息,尤許解鎖打開,目光一掃,看清表情包的文字後,忍不住一哽,“……這是?”
一顆狗頭和一個ok的手勢emoji,emoji的指間p了一個随風飄飄的白色薄布,背景是幾株清麗的荷花,外加黑體加粗的一句話——人生就像這苦茶,凡事看輕看薄,一切順其自然。
“喏,這張表情包很符合你我當下的話題,凡事看開點嘛,不要庸人自擾。”
遲安安興奮的聲音鑽進尤許的耳朵,像一只小蜜蜂在他的腦殼裏撲棱翅膀嗡嗡作響,吵得他額角青筋微跳。
“………………”
他無語地看着這張滑稽的表情包,一言難盡地觑了遲安安一眼,敗下陣來,“你不覺得,給一個異性發這種……有點那什麽嗎?”
遲安安歡快的話語頓時卡了殼,沒有料到他是這個反應,因而不假思索地說出了潛意識裏的想法。
“……啊?你不算異性啊。這表情包是我和我小姐妹們互相安慰時發着玩的。”
尤許的臉色霎時變得十分難看:“你說什麽?”
遲安安嘻嘻哈哈地湊過來,指着圖片侃侃而談。
“你看這一句話,狀似無理,實則很有道理,再配上這诙諧的配圖,既可以讓我們放松身心,又可以讓我們會心一笑,多好啊。作為苦兮兮的打工人,我們離不開它!”
尤許深深吐出一口氣,單手支着太陽穴,眉頭緊鎖,語氣沉沉,“不是這個,是前一句。”
遲安安轉了轉眼珠,恍然大悟,“哦哦哦,原來是因為這個。對我而言你确實不算異性啊,有什麽問題嗎?”
什麽叫“有什麽問題嗎”?
問題很大好麽!
女生清亮的嗓音回蕩在客廳,尤許一口氣提不上來,胸腔隐隐作痛,分不清是被怒火燒的,還是被她不假思索的回答氣的。
遲安安沒有察覺到那股烏雲壓頂風雨欲來的氣氛,自顧自地翻着表情包嘿嘿笑道:“我這裏還有好多佛系表情包,我都發給你,你經常看看,有益身心健康哦。”
毫無防備間,她的肩膀被他單手扣住,在一股不可抗拒、不容置疑的外力下,猛地向他靠近。
遲安安的心跳漏了一拍,吓得擡眼看去,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尤許緊繃成直線的嘴唇,透着病愈後淡淡的蒼白,像一瓣粉白的櫻花。
緊接着,一雙冒着暗火與愠怒的眼眸躍進她的視線,目光如有實質地攫住她的思緒,是沉甸甸的壓抑和窒息。
“你……”遲安安詫異地出聲,嘴唇嗫嚅幾下又緩緩閉上。
尤許的這幅模樣,她已經見過太多次了。
不用猜,肯定又是她說錯什麽,無意間穩準狠地踩到了這位陰晴不定的小祖宗的尾巴。
每次她不明就裏地看着他無能狂怒,總會在心底納悶,他為什麽這麽容易就被她激怒呢?
小到她借給同學的皮筋,大到她遞給暗戀男生的情書,都會令他生氣不已。
明明和他半分關系也沒有,他為什麽要生氣呢?
如果是簡單的生氣,為什麽眼神裏又會流露出一絲委屈?
他究竟在委屈什麽?
借給同學的皮筋,在他生氣後,她也給了他一份。
那封沒送出去的情書,在他生氣後,她偷偷藏了起來,放在抽屜裏落灰。
她一直很努力地體諒他遷就他,哪怕她并不清楚他的火氣從何而起。
皮筋嘛,用舊了就買新的。
男生嘛,她又不止暗戀過那一個。
但尤許只有一個。
他是唯一的,不可替代的存在。
他是她最喜愛的弟弟,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為了尤許,她做出妥協也心甘情願,姐弟之間嘛,計較那麽多幹什麽呢。
可是,他為什麽還在生氣呢?
遲安安下意識地擡手摸了摸尤許的頭發。
像過去每一次他生氣時,她所做的那樣。
尤許的另一只手也扣住了她的纖弱的肩膀,将她牢牢地定在他的眼前。
他偏了偏頭,躲開了她暗含撫慰的觸摸。
而後他微微用力,将遲安安往身前帶了些許,堪堪距他半掌之隔。
随着她的靠近,那雙清澈的、不含雜念的、略帶茫然的小鹿眼,在他的眼底更清晰了。
他的目光死死糾纏住她的,呼吸沉重又急促起來,一重一輕的兩道呼吸聲在安靜中此起彼伏。
他的理智在警告他保持冷靜,可他的情感卻像激蕩的洪流,波瀾化作漩渦,将他卷入沉淪。
尤許痛苦地阖起眼簾。
“尤許,你還好嗎?”
是獨屬于遲安安的,輕柔的聲音。
尤許微微睜眼,看見了她關切的目光,半是擔心半是迷茫。
苦澀和酸楚成倍地席卷而來,重重擊打在他的心畔,而後無力地化作齑粉消散。
像驚濤拍岸,浪花散作一片水霧,氤氲了他的視野。
此刻,他清醒地意識到,在她心裏,他是竹馬,是弟弟,是無關性別的友誼。
他們擁有無比親近的關系,可唯獨沒有愛情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