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說是自然清醒的也不全然是，一陣細碎的責罵争吵聲傳進她耳裏，不知道自己本來就是醒的，還是又糊裏糊塗的做著夢，夢裏她聽見阿肥在哭，她覺得頭痛痛的，全身都好沉重，疲倦的她緩緩睜開雙眼，有些吃力。

她剛剛，她剛剛是和阿洋他們去了海邊吧？她記得小钰和阿肥終於回來了，阿洋還難掩開心笑得好快樂，她記得她和阿肥在看小钰和阿洋玩水，她記得阿肥和她在說些什麽，她記得她好像...好像又暈倒了，耳朵裏就一直是阿肥斷斷續續的哭聲，原來她又昏倒了，她以為自己可以撐住的，可是在她以為自己可以的時候，意識卻被一陣黑暗吞噬了。

然後醒來又是在醫院了，又是醫院。

眼睛所見的是白茫茫一片，床單，枕頭被子一律都是純白色，她半眯著眼，她知道這裏，太熟悉了，是這陣子折磨她卻也延續她小命的地方，她騙了阿洋，騙了大家，她其實有病，根本不是心髒病，是白血病，可她想活下來，她不想死，不想死。

應該是在半年前，她又因為人不舒服，發著燒，好幾天吃不下東西，被媽媽帶來挂急診，她躺在病床上，聽到了，還是被她聽到了，醫生和媽媽在讨論病情，就說她是白血病，要媽媽先別緊張，別擔心，還說現在這種病治愈率已經提高許多，只要等合适的骨髓，只要....

「騙人很好玩嗎？」

「...」一道低沉微怒的聲音打斷她飄遠的思緒，她收回放置窗外的眸光，移回病房內，她知道出聲的是誰，聽聲音就清楚阿洋應該全都知道了，她現在最最最不想看見，不想面對的人就是阿洋，她用著自己認為對的方式，想要保護阿洋，如果可以，她永遠也不想說出口的話，也包括她惱人的病情，「阿肥呢？」

「騙人很好玩嗎？」阿洋直接忽略她的問句，迳自重複自己的問題沒理她有問什麽。

「就知道了還問，幹嗎還問？」她低著頭不敢看阿洋，她沒想到會這麽快就讓阿洋之道她的病，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她不知道自己能反駁什麽，早知道會這樣，她寧願今天別答應她們要出去玩，別硬著勉強自己還死要說沒事。

「是嗎？原來是我太雞婆啦？」阿洋的口氣裏滿滿的受傷，她就是不想這樣「那你自己好好保重，等等他們買完水果就會回來，我先走了。」

「對不起。」她說的好小聲，看著阿洋失望的背影，她想阿洋一定沒聽到，所以離開了，心裏某個部位瞬間爆炸破碎，即使還淌著血她也不在意，但她還是沒勇氣留住阿洋。

「我剛剛吓死了。」聲音很細微，但她還是聽到了，從門口那邊傳過來的，阿洋沒走，阿洋還在，但她想阿洋應該是倚靠在牆壁上，不想讓她見著自己的悲傷和眼淚吧「我剛才很怕，很害怕你就直接昏倒不會在醒來了，我怕自己如果沒抓住你，你就會消失了。」

「對不起。」她很沒用，阿洋說得這麽多，她還是只有這三個字，只能用相同的三個字來回應阿洋，她真的想不到自己可以說些什麽了。

「明明就是我要說的話，每次都被你搶走了！你這臭男人，逼著自己痛苦也總是不說，到底是用什麽心情在看我們的？明明要是我在照顧你的，卻是你自己一個人在默默承受這一切，都是你在安慰我，都是你，都是你，我很沒用。明明是我叫你要相信我們，相信朋友的，可我可惡的卻什麽也沒做，什麽也做不了。」阿洋的語氣像随時都要斷氣一樣，用著全身的力氣就要擠出這一大串話，用著好悲傷的口氣，她就是能預料這種情況的發生，才什麽都不說的，保持大家最安全的位置什麽也不要的，阿洋的話紮得她好痛。

「哪會阿，你這笨蛋，笨歸笨也挺有用的阿！」她輕輕的苦笑「至少對我來說，他算是很重要的止痛劑耶！而且，在我最沒信心的時候安慰我阿，叫我加油阿，雖然常常笑我鬧我，可這不是笨蛋也很難做到的。我才終於肯面對這一切的。」

「又在安慰人了！」阿洋的口氣有一絲哀怨，惹得她忍不住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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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能遇到阿洋遇到你們，真的算是一種緣分，而我很感謝能有這種奇跡般的命中注定阿，真的很感謝很感謝阿！」

『我喜歡你。』

然後她在心裏又補上這一句，不打算說出來的喜歡。

「我剛剛很認真很認真想過了，也許我會如此在意你會不會消失，也許也許是因為我...」

「黑，水果買回來了！」小钰的話打斷阿洋的話，同著阿肥一起進來，而阿洋則是随後跟著順便在背後賞小钰好幾個大白眼。

「好點沒？在發燒也不說！」阿肥臉上依然是滿滿的擔心，眼睛哭得像顆核桃，鼻子也還紅紅的「你想吓死人阿？」

「吓死阿肥壓！」她伸手捏捏阿肥的鼻子，笑著。

她其實很在意剛剛阿洋沒說完的話，是和她相同的嗎？

後來因為病情被大家知道了，也沒什麽好隐瞞的了，她媽媽替她辦了休學，讓她好好休養治療，等待好消息，等待一個合适她的骨髓。

她最近越來越容易疲累，也沒什麽食欲，躺在床上常常會胡思亂想，想起未來，也想起以前，好多回憶常常會無緣無故跳出來，然後塞滿她整個腦袋，模模糊糊中，她好像聽見醫生告訴媽媽，終於有合适的骨髓，一個車禍病患意外的是她骨髓可以符合的，請媽媽考慮要不要試試。

但有些冒險，有可能移植進她體內如果不能吻合，會有生命危險。

冒險，危險，聽了醫生一大串話，她卻只聽進這四個字，表示有可能會死掉的意思嗎？有可能因為移植手術結果不吻合而死掉嗎？會死掉嗎？

會死嗎？

她才幾歲，人生才要開始而已，她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要去體會，可現在卻是醫生間接告訴她自己有可能會死掉，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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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肥

她從來不會想到小白會打給她，然後告訴她這麽多，在她要讨厭小白的時後告訴她這些，小白的病情，小白的心情，小白說了好多好多，小白沒有太多情緒，反而是她哭了，哭的好慘好狼狽，她覺得好對不起小白。

根本讨厭不了，她喜歡小白，注定一開始就是會喜歡小白的，那是改變不了的事實，小白是她的朋友阿！是朋友阿，不是說讨厭就能輕易讨厭的。

她查了電腦，查了所有跟白血病有關的資料，可越是明白越是害怕，那像是一個未爆彈，随時都有可能帶走小白的病。

随時都有可能...

她不懂小白最近為什麽總是跟她說些奇怪的話，像是在訴說著，像上次一起去海邊玩那天，像是小白在昏到前，再趁來的及趁昏倒以前要把話說完，小白說得太平靜了，平靜的像要蒸發一樣，又像在講著遺言，遺言，這是多麽可怕的兩個字。

可她覺得小白就真的像在說著遺言，趁還能說就說。

『我等一下要去動手術了。』電話那頭的小白語氣依然平靜，還笑了。

「手術？」她疑惑了，什麽手術？

『恩，剛好有一個适合我的骨髓，醫生要幫我動移植手術。』

「怎麽這麽突然？我等下坐車....」

『阿肥，我其實好怕，怕如果有個萬一，如果結果和我身體不能...我怕...』小白斷斷續續的恐懼打斷她的，好像還哭了，小白那邊突然一陣沉默，依稀有些抽蓄聲。

「說什麽壓，呸呸，哪來的萬一，別亂想，只有成功，沒有萬一的，你一定會好起來的，我和小钰坐最後一班車也會趕去，一定會趕去的！」

『好，好。』

「告訴阿洋了嗎？」她問，聽小白的停頓她就知道答案了，直到現在她還是不明白，小白堅持不說出自己心意的原因何在，在她看來，阿洋八成也喜歡小白阿，可為什麽？「為什麽，別像我一樣後悔嗎！」

『說出來只會傷害他，因為我只是一個随時都會死掉的人。』

小白到底是怎麽想的，怎麽如此平靜的說著，如此平靜的面對死亡，小白平靜的她好想為小白哭，她又不争氣得哭了，不知道是為小白哭，還是為自己哭，而這次小白一樣沒有理會她的眼淚，只是意長深遠的嘆了口氣，她想小白一定又在望著她所到不了的遠方了。

『知道嗎，我真的真的好喜歡你，能遇到你們，真的很高興，阿肥，我的好朋友。』

小白又揚著她所熟悉的輕笑『不說了，我還有一些事要做呢，就祝我好運吧！』

「小...等...」

她還來不及說些什麽，電話就挂斷了，只留著嘟嘟聲「我也一樣喜歡你阿！」但小白聽不到了，像小白之前的突然出現一樣，也打算突然消失了嗎。

後來，很後來了，久的她有些忘了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久的她好幾次想到都還會流淚的一天，好久了。

那天她和小钰坐著火車趕去醫院，好不容易才趕到的，真的好不容易。

阿洋和小白媽媽坐在手術房外失神，好像留在那邊很久了，好像真的不該打電話叫阿洋要到的，小白的悵然，在她看到阿洋的表情後，她才明白，很遲的終於明白。

原來小白一直都是知道的，一直到看見阿洋的眼淚，她才知道這些，才知道為什麽小白最後的選擇都是一個人，自己一個人，總是自己一個人。

在那之後過了好久了，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了。

「喂不是吧？幹嗎放一只狗在門口阿？」她提著包包，在那之後已經六年了，阿洋的夢想改成開一間寵物店，可為什...「不對吧，還立一只豬在這？」她發現小白狗旁邊還有一只豬，很可愛的小豬，她笑著。

「咬著西瓜，看到沒？」阿洋拿著油漆刷走出來，臉上除了胡渣還沾上一些白色油漬，六年的時間，阿洋沒太大的改變，卻多留了一撮自以為個性的山羊須，嘴巴一樣不怎麽乾淨，一樣的不長進「可憐的小瓜瓜，被粉紅豬咬的死死的！」

「誰是小瓜瓜阿？」小钰從阿洋後頭出現不忘反駁「而且是自願性的好嗎？」小钰頭上則是帶著自己做的手工制報紙帽，卻還是一樣帶著白色油漆，多虧阿洋這家夥堅持要自己漆上店裏頭的一切牆面，搞得兩個人相同好笑的狼狽。

「原來你一早不在就是跑來這阿？還穿著我買給你的襯衫！」她微眯著眼，氣死了，那是她去挑了好久才選的生日禮物耶！手裏的飲料變得異常沉重。

「阿！老婆買了飲料耶！」小钰讨好的跑來她身邊，往她臉上留了一吻。

「還來？」她格格的被逗笑了，也佯裝不了生氣了。

「喂喂喂，你們老夫老妻了，可不可以別在我還沒開張的店門口放閃阿？」阿洋拿著刷子往小钰頭上敲了一記，嘴上碎碎念的抱怨。

『哈羅，大家過的好嗎？我是小白喔，如果你們沒看到這封信，就是我還活著，不要你們圍攻我，所以自動湮滅證據了，可是如果被看到了，就代表我不小心先回天上去了，一定是回天上去阿，我這麽可愛漂亮對吧？呵呵，我會先當個幾年老鳥天使等你們這些菜鳥來的！阿肥，謝謝你喔，當了小白的好朋友，很辛苦吧？不過為了答謝你，我會替你先占個好職缺等你來喔，小钰，其實真的很謝謝你還記得我，雖然沒想起來，你可要好好幫我照顧阿肥呦，我在天上會好好看著你的！再來阿洋，對不起，還有謝謝，我到最後還是沒說出來，其實你就是笨蛋阿，謝謝你讓我知道好多好多事情，可能我真的還是太貪心了吧，所以我要告訴你，我讨厭你。因為，我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你。』

「黑芯昕，你在幹嗎？」

「阿？沒有啦，伯伯們在問我什麽時候開幕阿！」一群男人圍繞著那抹纖弱的身影，女孩回過頭又是抱歉又是笑著。

「開幕？」阿洋把女孩抓回懷裏「我們下星期二開張，昨天才問過，現在又來？到時你們帶錢要買寵物來就對了啦！」然後直接趕人。

「抱歉喔，請叔叔伯伯們有任何需要一定要來喔！」女孩又是一聲聲抱歉，叫的男人心都軟了，個個笑的心花怒放。

「你到底在幹嗎？」

「老板，那些是客人耶！他們在問我...」

「客人會抓著人家員工的手不放？是在問你電話吧？」阿洋看起來氣得很，氣的女孩一臉很莫名其妙，發著傻楞。

「我不是叫你去擦桌子就好？」

「可是我想幫忙阿！」

「幫忙招來大便阿？你是嫌自己不夠香是不？」呦！看來終於會吃醋羅，這太平洋還有救嘛！她勾著小钰的手臂，笑得很滿足。

是不是女主角又怎樣？只是配角又如何？能好好活著故事總有一天就能輪到自己啦，小白，看到了嗎？我們都好好活著羅，你呢，過的好嗎？看著蔚藍天空，看著黑芯昕。

屬於他們的故事，看起來還沒結束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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