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鄧素
鄧素
宣誓完畢後,下課鈴聲碰巧響起,一部分同學如釋重負一般揉着朦胧睡眼趴在桌面上補覺,另一部分同學則不肯浪費一分一秒,抽了一冊練習題開始刷題,杜仲自然是後者。
秦泊淮偏頭打量着杜仲,他的眉眼好像從來不肯舒展,眉頭總是揪着,眼裏也透露着一股似乎天生自帶的憂郁氣息。
秦泊淮從包裏掏了一個面包,放到杜仲桌上,說道:“吃早飯了嗎?送你一個面包。”
“吃過了,謝謝,我不要。”杜仲看也沒看就拒絕了。
“你姐姐給我的。”說着,秦泊淮拆開了另一個面包,撕下一小塊喂進嘴裏。
杜仲刷題的手微微一頓,難得地分了一些目光給秦泊淮,秦泊淮自然是從杜仲的眼裏讀出了些許不解,于是他很自覺地解釋道:“我住你們超市樓上,你忘了嗎?昨天桢姐跟你說過的。”
杜仲沒說什麽,低下頭去接着刷題。
秦泊淮熱臉貼人家冷屁股,也不氣惱,相反,他屬于越挫越勇型,杜仲越是不給他好臉色,秦泊淮就越想逗杜仲。
江逾白轉過身來,眼裏帶着打量的意味,問秦泊淮道:“原來你就是杜仲他們家樓上的新住戶。”
“哦?”聽江逾白的意思,似乎早就知道杜仲樓上搬來了新鄰居。
江逾白擺擺手,解釋道:“不是杜哥說的,是我聽我哥說的。”
“你哥哥?是哪位?”秦泊淮更不明白了,他不記得什麽時候見過和江逾白哥哥一個年齡段的男生。
江逾白單手撐着下巴,懶懶地說道:“我哥是這個學校的老師,在校外開了家花店,就在你們住的那條街。”
原來算半個鄰居,秦泊淮心想。
江逾白還要說什麽,一個中年男老師走進教室,把一沓子試卷撂在江逾白桌上,說道:“小江啊,幫我發發試卷。”
Advertisement
江逾白話說到一半被打斷,還被安排了一個發試卷的任務,他拿起試卷,嘀嘀咕咕地說道:“次次讓我發,也不知道科代表幹什麽吃的。”
秦泊淮見江逾白臉上寫滿了不愉快,便主動提出要幫江逾白分擔一些發試卷的任務,江逾白喜上眉梢,分出一半試卷遞給秦泊淮。
秦泊淮興沖沖地站起身來,準備發揮自己樂于助人熱心腸的長處,但是他卻忘記了最重要的一點。
“那個,我想問問,張書亦是誰…”秦泊淮看着第一張試卷上的姓名,有些發難。
別說用名字對應人臉了,他連這個班的人名都沒見全。
江逾白滿臉黑線,一時語塞,秦泊淮難為情地摸了摸鼻子。
“那…”秦泊淮欲言又止。
正在秦泊淮發難時,他突然感覺手上一輕,等他反應過來時,杜仲已經拿着秦泊淮手上的一沓試卷走到教室後排了。
江逾白和秦泊淮對視一眼,兩人都從對方眼裏看出了一絲震驚。
“杜哥這是…主動幫我發卷子,我看看今天的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出來了。”江逾白把頭探出窗外,一本正經地朝着西方望去。
秦泊淮看了眼空空的雙手,又看了看站在教室後排發試卷的杜仲。
杜仲找了張空桌子,看了眼手裏的試卷,把第一張試卷擺在一邊,又把第二張試卷擺在另一邊,最後把一沓試卷分成了幾堆試卷。
他把幾堆試卷分別放在幾列座位的最後一排,拿到試卷的人很自覺地開始往前傳,相比于老老實實穿梭在教室中挨個發的江逾白,杜仲的效率高了不少。
“謝謝你。”杜仲坐下後,秦泊淮連忙對杜仲說。
“你是真的很熱心。”杜仲不冷不淡地丢出這一句話。
秦泊淮雖然不知道杜仲是什麽意思,但他知道杜仲肯定不是在誇他的意思。
但是即便這樣,秦泊淮還是很開心,畢竟杜仲剛剛主動幫他發試卷,這是不是意味着,只要一定的時間,他和杜仲是有希望成為朋友的。
語文老師鄧素站在講臺上,在上課鈴響起的時候,鄧素雙手相觸一擊掌,中年人特有的嗓音介于高昂與低沉之間,把一群剛剛觸碰到夢境邊緣的少年們拖回現實。
“該醒醒了,該醒醒了,上課了。”鄧素拖長了尾音說道。
同學們如驚蟄節氣時萌動的蟄蟲一般,緩緩直立起身伸展肢體。
“來,大家起立。”鄧素精神飽滿地喊道。
教室裏傳來一陣拖椅子的聲音。
秦泊淮條件反射,下意識一邊鞠躬,一邊拖長了聲音道:“老——師——好。”
然而回應他的不是鄧素的“同學們好,請坐”,而是一陣哄笑聲。
秦泊淮不明所以地擡起頭,看着周圍的同學笑開了花,江逾白也回頭朝他擠眉弄眼,唯一淡定的只有杜仲了,杜仲沒有笑,只是用同情的目光看着秦泊淮。
“你們上課起立有什麽別的傳統嗎?”秦泊淮湊近杜仲問道。
杜仲搖搖頭,說:“沒有。”
“那你們幹站着是在幹什麽。”秦泊淮看了眼咧嘴笑着的鄧素,更加搞不明白這是什麽狀況了。
“你待會兒就知道了。”杜仲說。
教室裏的哄笑聲漸漸平息下去,鄧素這才開口打趣道:“看來新同學精神很好嘛,他的精神也感染了同學們,大家笑一笑就不困了。”
不好,一點都不好,秦泊淮心想。
秦泊淮尴尬地笑了笑,乖巧地立在原地,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鄧素也不再說題外話了,他伸出雙手,緊接着雙手覆上了雙眼,說道:“來,大家跟着我做,先揉一揉眼睛。”
秦泊淮不明所以地環視四周,見大家都伸出雙手跟着鄧素做,就連杜仲也乖巧地開始揉眼睛。
“來,用你的掌心捂熱你的眼睛,新同學你怎麽不動。”鄧素說道。
秦泊淮劃水摸魚被抓了個現行,第二次被鄧素點名,本着事不過三的原則,秦泊淮趕緊按照鄧素說的開始做。
“現在來幹洗一個臉,搓搓你們的臉蛋。”
“然後揉揉鼻梁骨,看看鼻子塌了沒。”
“揉揉下巴,小心別把下巴揉歪了。”
不知怎麽的,如果只聽鄧素說,秦泊淮總覺得這場面越發血腥,血腥得一發不可收拾。
“現在來伸個懶腰,放松一下四肢。”
“大家瞌睡醒了嗎?”鄧素精神昂揚地問道。
“醒了——”大家有氣無力地回答。
“那就請大家坐下,拿出剛剛的試卷,我先總結一下這次試卷的情況,抛開作文,一共還有九十分,八十分以上的同學有兩位,一位是江逾白,另一位是新同學秦泊淮,大家掌聲鼓勵。”
教室裏難得地發出一陣響亮的鼓掌聲,前排的兩位當事人,一個厚顏無恥地笑着,一個偏頭看着自己同桌。
杜仲自然也是配合地鼓着掌。
鄧素接着說:“好的方面就不說了,你們也聽煩了,接下來我們說說不足的方面,第一,實用類文本錯誤率太高,這個題很難嗎?”
衆人都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不知道有沒有把鄧素的話聽進心裏去。
“還有,我這是語文學科,它不像你們的數學,語文主觀題沒有絕對的标準答案,拿詩歌鑒賞為例吧,就算不會做,也不能留白吧,留着空白是要讓我給你們寫評語嗎?是吧杜仲?”
秦泊淮朝杜仲投去好奇的目光,只見杜仲緩緩搖頭,但臉上卻絲毫沒有悔改的表情。
鄧素激情點評了十來分鐘,挑了一些錯誤率高的題進行講解,期間反複表揚秦泊淮,不僅誇他字跡端正,格式規範,還誇他思路清晰,邏輯井然。
一整節課下來,秦泊淮假笑已經笑累了,好不容易熬到下課,鄧素又跑過來激情鼓舞了秦泊淮一番,告誡他這一年一定要戒驕戒躁,堅持到明年六月份就好了。
秦泊淮只管點頭,別看他平時一副熱情又自來熟的樣子,可他最不擅長的就是和老師交流,用一句話來說就是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如墜五裏霧中。
鄧素唠叨了幾分鐘,總算是夾着他的文件夾走了,秦泊淮長舒了一口氣。
江逾白轉過身來,不懷好意地笑道:“看來老頭對你寄望頗深啊。”
秦泊淮嘆了口氣,說道:“可能因為我是複讀生吧。”
江逾白朝秦泊淮擠眉弄眼,暗示他看杜仲,“你語文這麽厲害,教教杜哥做詩歌鑒賞呗,六分的題啊,他是碰也不碰,據我觀測,詩歌鑒賞這一大題,杜哥的得分為二到五的開區間。”
秦泊淮不明白,反問道:“三分和四分?這是什麽意思?”
杜仲的眼刀子刮過江逾白,江逾白卻只當沒看到,興致沖沖地給秦泊淮科普了起來:“你想,詩歌鑒賞這一個大題不是有一個選擇題和一個主觀題嗎?選擇題三分,主觀題六分,杜哥運氣好,選擇題是能做對的,但是他脾氣不太好,所以主觀題最多只能得一分。”
秦泊淮看着杜仲一張冷臉更加冰冷,似乎散發着森然寒氣。
秦泊淮小心翼翼地問江逾白道:“他脾氣不好嗎?”
江逾白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擺擺手,說道:“你這關注的重點跑偏了吧,重點難道不是二到五的開區間嗎?”
秦泊淮覺得這個形容很喜感,他很想笑,但是一看見杜仲結滿冰碴子的臉,秦泊淮就硬生生把喉頭的笑聲憋回了肚子裏。
學生時代有數不盡的歡笑時刻,同學之間的調侃打趣,朋友之間的調笑互損,這些碎銀光陰就算化成顆粒,風也會證明他們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很多年後,秦泊淮回想起他的高四歲月,還是會覺得那些日子仿佛近在眼前,一伸手就能觸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