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廣場

廣場

唯一讓秦泊淮欣慰的是他來學校的時間剛剛好，8.25日，日歷翻動的順序即将到達月末。

熬了好幾天才把這個月熬出頭，終于在九月初迎來了一個難得的月假。

連江中學作為當地最好的高中，自然是恪守不浪費學生學習的每分每秒的原則，放假的時間比別的學校短得多，讀半個月放一天，讀一個月放兩天，秦泊淮趕上的假期正好是八月末的月假。

秦泊淮弄清了連中的放假規律，自然也就知道他在火車站遇到杜仲那天，杜仲對他說謊了。

秦泊淮問：“你不上學嗎？”

杜仲答：“今天放假。”

實際上，雖然那天是星期天，可是連中依舊是照常行課，杜仲也只是趁晚自習下課後有空去車站擺攤而已。

22:40，秦泊淮看了看時間，他趴在窗臺上，目光落在樓下的馬路上。

過了幾分鐘，一個熟悉的身影闖進他的視野之中——穿着白T恤的杜仲大步朝着樓下超市的方向走着。

秦泊淮鬼使神差地抓起手機，按下快門鍵的一瞬間，樓下的人擡頭了，在秦泊淮的鏡頭裏和他對視。

該死，忘關閃光燈了，秦泊淮做賊心虛地把手機收了回來。

“才回家啊同桌。”秦泊淮幹笑了兩聲，把半個身子探出窗外和杜仲說話。

“嗯。”杜仲應了一聲，然後三兩步走進了超市。

緊接着，秦泊淮聽見樓下傳來一陣轟隆聲，不僅是今天，秦泊淮發現這幾天以來，樓下超市關門都比以前早，差不多就是秦泊淮在樓上目送杜仲進了門，接着就是卷簾門落下的聲音。

秦泊淮心想莫不是上次不小心偷拍到杜仲晚上學習被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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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不是。

秦泊淮甩甩頭，把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驅散開來。

他把剛剛拍的圖列入了他今日朋友圈待發的九宮格之一，放在最中間的位置。

剩餘的八張圖分別是修好的空調溫度調至16度、學校的月假通知文件截圖、樓下的小黑貓撲蝴蝶、杜桢給他的面包包裝袋、他的一張斜下四十五度搞怪自拍、語文試卷的滿分詩歌鑒賞、頭天的日出、今天的日落。

編輯好後，秦泊淮點了發送鍵。

這條朋友圈還包含了他精心編輯過的文案。

【1.同桌太高冷了，以至于我在這35度的炎炎酷暑中，和他說話的時候幾乎要穿上我的羽絨服。

2.同桌的姐姐對我很好，早上送我面包吃，攤煎餅的時候給我加雙倍料，我覺得煎餅都快露餡了，一如我不想上學的心情一般，藏不住。

3.學校食堂的飯太難吃了，走讀生中午不能出校，以至于我只能翻牆出去吃一碗學校對面的烏魚面，但是常言道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我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有必要考慮一個更周全的辦法。

4.語文老師是一個幽默風趣的中年男人，每節課前都會帶我們做奇怪的眼保健操，尚未發現用處。】

這條朋友圈一發，評論區又炸開了鍋。

【我說你這日子未免過得有些逍遙，高中生就該有個高中生的樣子。】

【白衣小哥又出鏡了，這次還是偷拍嗎。】

【看起來不像偷拍，小哥看鏡頭了。】

【在線求一個同款姐姐，姐姐應該很漂亮吧。】

【加油啊秦哥，考個好大學給哥們兒看看。】

秦泊淮一邊刷評論，一邊反複點開九宮格最中間那張照片。

照片裏的白衣少年微微擡頭，臉上透露出些許不知所措和迷茫的神情，由于閃光燈的照射，少年眼中兩顆紅點微微閃着熒光。

秦泊淮覺得自己又把杜仲拍出了好看的新高度，朦胧模糊又不失清晰度才是極致。

秦泊淮躺在床上，思考着應該如何度過這兩天假期，按理說，他最好是在家裏刷刷題，看看書，沉澱沉澱自己，可秦泊淮覺得自己還沒完全适應下來，應該出去逛逛，适應一下當地的風土人情。

【白帆，你們這地方有什麽好玩的嗎？】

【好玩的？我們這小破地方，沒什麽好玩的，怎麽？放假了要出去逍遙嗎？】

【就随便逛逛，我太無聊了，難得放假，得玩兩天，再不玩就沒機會了。】

【如果非要選一個的話，附近有個小廣場，可以去逛逛。】

【知道了。】

小廣場嗎？廣場能有什麽好玩的，跳廣場舞嗎？秦泊淮躺在床上盤算着，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秦泊淮在生物鐘的影響下自然醒了過來，雖然才早晨六點多，但是天光已經明朗了起來。

樓下傳來輕微的動靜，秦泊淮趿着拖鞋走到窗臺邊，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樓下的杜仲拿着水管站在街沿邊，他俯身彎腰用水管往頭上沖水，白T恤下的流利腰線若隐若現。

“杜仲——”秦泊淮将雙手攏在嘴邊作呼喊狀。

杜仲聞聲，擡頭望向秦泊淮的方向，他頭發微長，水滴順着額頭和後腦勺滑落而下，沾濕了前胸和後背的衣衫。

秦泊淮問道：“你在幹什麽？”

杜仲用看弱智的眼神看着秦泊淮，說道：“如你所見，洗頭。”

說完，杜仲又彎着腰接着朝頭上沖水了。

見杜仲轉過身去，秦泊淮摸起床頭櫃上的手機，這一次他确定自己關閉了閃光燈，接着他按下了快門鍵。

老街的小破樓、明媚的清晨、在天光之下洗頭的少年，構成了一副和諧優美的景致。

秦泊淮剛拍完照片，杜桢走了出來，她挽起雙手的袖子，擠了一泵洗發水在手上，在掌心揉搓起泡，抹在杜仲的頭上，随後耐心地幫杜仲撮頭發。

由于角度的問題，秦泊淮只能看見杜桢的側臉，不過從她不停開合的嘴唇和微彎的眼睛看來，杜桢和杜仲應該在有說有笑地聊天。

不知道杜仲笑起來是什麽樣子，秦泊淮心想，他還沒見過杜仲這小子正經地笑過。

想到板着臉的杜仲扯着嘴角勉強笑着的樣子，秦泊淮不禁低笑了一聲。

秦泊淮打理了一番，趁着起得早順便洗了個頭，花灑有些老舊，水流沿着水管滴滴答答地淌了下來，秦泊淮洗完頭後被迫又換了條褲子。

就洗個頭的功夫，秦泊淮下樓的時候就已經不見杜桢和杜仲的身影了，超市的玻璃門上了鎖，門口懸挂着一塊“暫停營業”的牌子 。

秦泊淮有些納悶兒，今天超市打烊的時間未免太早了些吧。

雖然有些不解，但秦泊淮也沒多想，開着導航朝着白帆所說的廣場去了。

周末的街上是有些熱鬧的，三五成群的中學生聚在一起，或是在街邊公交站臺旁聊天吹牛，或是坐在奶茶店裏聊八卦，總之處處都洋溢着青春的氣息。

秦泊淮來到的廣場可謂是熱鬧非凡，在遮陽篷下塗石膏娃娃的小孩子神情專注，一旁則是行行列列擺放整齊的套圈道具。

再看遠些，賣神奇藥材的中年人舉着大喇叭遙聲呼喊，路過的老年人伸長了脖子打量着藥販子的瓶瓶罐罐。

這廣場上實在是人滿為患，秦泊淮在人潮中艱難地挪動着，試圖從廣場的這一端走到另一端，好看看另一端又是什麽。

秦泊淮注意到有一個角落圍滿了一群看樣子像是高中生的少年，于是他艱難地擠開了人群，口裏說了無數句“借過”和“抱歉”。

秦泊淮先是看見一只棕色的熊皮玩偶左搖右擺地跳着舞，舞蹈動作不太熟練，帶了幾分青澀與滑稽。

随後，旁邊一輛熟悉的餐車和正在餐車和攤煎餅的人讓秦泊淮眼前一亮。

正在攤煎餅的人是杜桢，煎餅攤前排起了長龍，更有不少人圍着玩偶熊要合照。

這玩偶熊該不是……

秦泊淮的目光如被點燃的蠟燭一般亮了起來。

他先走到杜桢旁邊和杜桢打了個招呼。

“桢姐。”

杜桢忙得不可開交，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慌亂擡頭看了一眼，見是秦泊淮，杜桢疲憊的神色裏多了幾分笑意。

“小秦吶，吃飯了嗎？”

“吃過了。”秦泊淮摸摸自己的肚子，佯裝很飽的樣子。

“那就好，你去找小仲玩一會兒吧，姐這會兒有點忙。”杜桢将攤好的煎餅遞給客人，随後着手攤下一個煎餅。

“杜仲？他人在哪兒呢？”秦泊淮假裝不知道玩偶熊就是杜仲。

杜桢笑了笑，無奈地指着杜仲的方向說道：“那就是，這孩子非說這樣可以吸引來更多顧客。”

秦泊淮望向杜仲，龐大的熊影子映在地面上，那只高大的熊笨拙地扭動着自己的身軀，秦泊淮能想象到熊皮之下的男孩子臉上是怎樣的表情。

秦泊淮的心裏突然很不是滋味。

他走上前去，一把勾住玩偶熊的肩膀，玩偶熊明顯呆滞了一秒，随後秦泊淮聽見杜仲沉悶的聲音傳來。

“你怎麽來了？”

秦泊淮湊近了些，說道：“我來逛逛，碰巧看見你們，就來看看。”

“哦”。杜仲說，“那你就看看吧，別耽誤我做生意。”

杜仲揚手想要把秦泊淮的手推開，誰知秦泊淮手上的勁卻是格外大，再加上杜仲穿着玩偶服有些礙手礙腳，更是沒能掙開秦泊淮的手。

秦泊淮靠得更近了些，快要貼上玩偶毛茸茸的臉，“你別急，我不是來打攪你做生意的，我幫你吧，這麽熱的天，你穿着這個不累嗎，你脫下來，我幫你拉客人。”

“不需要。”杜仲斬釘截鐵地拒絕道。

秦泊淮“啧”了一聲，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你以為我是為了你嗎？你看看桢姐，累成什麽樣了，我穿玩偶服幫你招攬生意，你去給桢姐搭把手，這不是兩全其美的事情嗎？”

秦泊淮能察覺出玩偶服下杜仲靈魂在撕裂，在糾結。

一邊是放下面子接受一個和自己不太熟的人的幫助，一邊是固執到底，不肯妥協不願服軟。

“你看看桢姐的臉，憔悴成什麽樣了。”秦泊淮添油加醋，煽風點火。

玩偶熊的頭偏了一些，将煎餅攤盡收眼底，姐姐杜桢的言行舉止盡數落入杜仲眼中。

“別猶豫了，你再犟下去，客人可就走光了。”秦泊淮說道。

杜仲摘下玩偶的頭套，漏出白皙泛紅的臉，早晨剛洗的頭發看起來有些潮濕，加上汗水的侵襲，杜仲整個人就像是在水裏游了一遭一般。

他喘着粗氣脫下了玩偶服，把玩偶服交給秦泊淮，接着便朝杜桢的方向走去，走了兩步，杜仲回過頭來，對秦泊淮說道：“那就拜托你了。”

秦泊淮俏皮地眨了眨眼，朝杜仲比了一個“ok”的手勢。

不得不說，這活可真不輕松，三十幾度的高溫本就悶熱難耐，套上這玩偶服後更加讓人窒息，秦泊淮覺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個大蒸籠之中，源源不斷地吸收着周圍的熱氣。

沒過多久，秦泊淮就已經汗流浃背，窒息得快要喘不過氣來，但他依舊沒有懈怠，不斷扭動着身體，做出一些滑稽的動作，甚至還跳了幾段當下流行的舞蹈，逗得周圍的顧客哈哈直樂。

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