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僵局
僵局
晚自習還剩下20分鐘的時候,班主任如幽靈一般悄然出現在教室後門,後排傳紙條的男生被抓了個正着。
秦泊淮本來正在走神,聽見班主任飽含着怒意的訓斥聲之後立馬回過神來,筆尖在試卷上打了個轉,最後在一個選項上打了個勾。
班主任周身散發出的氣壓很低,大概是因為有同學在自習課上開小差。
走上講臺之後,班主任清了清嗓子,輕輕地拍了拍講桌,示意大家聽他講:“大家先把手裏的事情放一放,我有事情跟大家講。”
秦泊淮正好沒心情刷題,他渾身宛如被一座沉重的大山壓得結結實實,透不過氣來。
這麽一來,秦泊淮可以趁着班主任灌心靈雞湯的時候光明正大地走神。
“我今天耽誤大家這二十分鐘,是想和大家聊聊最近班裏發生的事情。”
什麽事情?秦泊淮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這個班裏每天發生大大小小的事實在是太多了。
“司霖同學決定轉學了。”
原來是這件事啊,秦泊淮微微偏頭,用餘光掃了掃坐在右後方的沈情。
沈情伏在桌上,沒人看得到她的表情。
“司霖同學的父親是一位退伍軍人,平時對司霖同學很嚴格,這次轉學,也是司霖同學父親的意思。”
“大家不要再議論這件事,我希望大家以後能和同學好好相處,共同度過餘下的時光。”
秦泊淮聽見右後方傳來低低的抽泣聲,回頭一看,沈情趴在桌上哭得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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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班裏傳得沸沸揚揚的事,班主任用這樣幾句話輕描淡寫地一帶而過,之後便再無下文。
很久以後,沈情在和秦泊淮談心的時候說到學生時代發生過的事,還是覺得那段經歷灰暗到不行。
其實,困住沈情的是什麽?不是和同學之間不休不止的矛盾,也不是這些矛盾所造成的後果,而是班主任的偏見與凝視。
秦泊淮順手往書包裏塞了兩張數學卷子,準備今晚回去之後挑一些重點題目做。
收好書包之後,秦泊淮趴在桌上走神,莫名其妙想到白天去數學辦公室交作業的時候遇到杜仲的場景。
杜仲迎面走來,表情淡然,毫無溫度的目光平視着前方。
秦泊淮下意識地朝杜仲揮手打招呼,可杜仲卻好像沒有看見秦泊淮一樣,若無其事地從秦泊淮旁邊走過。
秦泊淮有些尴尬,不過他并不覺得意外,因為這是兩人近期相處的常态。
早晨秦泊淮故意在樓上拖沓,給杜仲發消息讓他先走。
上廁所遇見了,不冷不淡地朝對方點點頭。
下午幫杜桢出攤的時候,幾乎全程無交流。
這也許是秦泊淮這輩子最沉默的時刻。
“你不去安慰她一下嗎?”
秦泊淮正認真走神的時候,一旁的杜仲突然開口問道。
秦泊淮晃了晃神,意識到杜仲口中所指的“她”是沈情。
教室裏的人走得七七八八,沈情卻還趴在桌上,壓抑着哭聲。
秦泊淮知道,她現在心裏一定很不好受。
秦泊淮回答杜仲道:“她想跟我傾訴的時候會來找我的,沒來找我的話意味着她不希望別人打擾。”
“你還真是善解人意。”不知道是不是秦泊淮的錯覺,他總覺得杜仲的語氣有些嘲諷。
秦泊淮猶豫了一陣才問道:“你走嗎?”
“我想留下來自習一會兒,你先走吧。”
果不其然,杜仲的話術同前幾天一模一樣。
秦泊淮心中了然:“行吧,一會兒回來的路上注意安全。”
最開始秦泊淮還會有想要留下來等杜仲的想法,因為秦泊淮擔心杜仲一個人走回家的路上會無聊,會覺得孤獨。
可是後來秦泊淮扪心自問,杜仲從始至終都沒有說過覺得孤獨,覺得無聊。
一切都好像是秦泊淮的自我臆想,自我感動,所有的體諒都是秦泊淮建立在自己理解的基礎上的。
秦泊淮突然感覺有些迷茫,他遭遇了十九年人生中最重大的心靈困境。
“桢姐晚上好,方菊奶奶晚上好。”
回家的時候,杜桢和方菊奶奶正在超市門口殺魚,杜桢手起刀落,果斷幹脆。
方菊奶奶則在一旁打下手,把魚放進盆裏清洗。
“小秦啊,今天晚上怎麽又是你一個人回來的?”杜桢抽空對秦泊淮打了個招呼。
這句話,杜桢和方菊奶奶每天輪換着問,秦泊淮都已經被問得不痛不癢了。
“快期中考試了,他就留下來自習了,我比較喜歡在家裏自習,就先回來了。”
秦泊淮從容不迫地應答道。
杜桢爽朗一笑:“那我不打擾你學習了,好好學,明天中午我和方菊奶奶做好吃的給你們吃。”
“好嘞,謝謝桢姐。”秦泊淮心底湧起一股難言的暖流。
秦蘭若給秦泊淮發了好幾條消息,問秦泊淮,過幾天是不是要開家長會了。
秦泊淮表示家長會不是什麽重大會議,用不着秦蘭若操心。
秦蘭若質問秦泊淮,他不讓她操心,難不成要讓他爸操心?
秦泊淮覺得秦蘭若有些神經質,他秦泊淮難道是一件物品嗎?所有權不歸爸爸的話就得歸媽媽。
母子二人的對話戛然而止,以秦泊淮的憤怒告終。
秦泊淮把心裏憋着的一通火撒向了數學試卷,平時需要思考好一陣的立體幾何,今天秦泊淮唰唰兩筆便把解題步驟寫了出來。
真行啊,秦泊淮心想,這難道是什麽激情形态下寫數學題的能力會提高的魔咒?
杜仲一直到十一點半才回來。
秦泊淮趴在窗口上偷看杜仲的動向,看到杜仲的身影出現在樓下的時候,秦泊淮趕緊爬上了床,假裝睡得很熟。
杜仲回來過後,洗漱一番,輕手輕腳地躺上了床。
秦泊淮躺在最外側的一小塊床沿上,杜仲則相反,他躺得極裏,二人雖然同在一張床上,但卻好像隔着楚河漢界。
秦泊淮心裏很惆悵,很沉悶,他從未覺得與人相處是這樣困難的一件事。
第二天中午,杜桢不僅做了水煮活魚,還做了土豆焖雞腿。
方菊奶奶一股腦兒往秦泊淮和杜仲碗裏夾了兩個雞腿,她對杜桢說:“你也多吃點,你們三個把雞腿都吃光。”
秦泊淮看着碗裏堆積如山的肉,有些難為情地說:“奶奶,太多了,你也多吃點。”
說着,秦泊淮夾了一個雞腿送進方菊奶奶碗裏。
方菊奶奶卻說:“我不吃,你們吃就好,雞腿吃了上火。”
方菊奶奶又把那個雞腿夾了出來,本來想放回秦泊淮碗裏,但秦泊淮的碗已經滿得快要溢出來了。
于是這個雞腿兜兜轉轉落到了杜仲碗裏。
秦泊淮尴尬地低下頭去扒飯。
方菊奶奶突然想到什麽,她幽幽地嘆了口氣:“你爸爸這事兒鬧得真難看,不知道現在解決好沒有。”
秦泊淮明顯感覺到杜仲的臉色難看了幾分,杜桢的表情也說不上好看。
“奶奶,你別管他了,讓他自己折騰去吧。”杜桢故作輕松地說道。
方菊奶奶抹了把淚,絮絮叨叨地說:“他管不管我無所謂,但是他不能不管你們呀。”
杜仲把碗筷一撂,面沉如水:“這麽多年以來,他管過我們嗎?”
說完,杜仲起身,頭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秦泊淮見形勢不對勁,最後咬了兩口雞腿之後匆匆對方菊奶奶和杜桢說:“奶奶,姐姐,我也先回學校了,你們慢慢吃。”
秦泊淮出門的時候,杜仲還沒走出街口。
秦泊淮趕緊把電瓶車挪到街道上,以最快的速度朝杜仲猛沖過去。
“咔嚓”
秦泊淮猛地一捏剎車,電瓶車穩穩當當地停在杜仲旁邊。
“上車吧,我載你去學校。”
杜仲搖搖頭:“現在時間還早,我想散散步。”
秦泊淮不知道說什麽好,照現在這個情況來說,多說多錯,所以秦泊淮選擇保持沉默。
他把車速放到最慢,用腳在地上劃,緩緩将電瓶車往前推進,這樣恰好能和杜仲的腳步保持在同一水平線。
杜仲冷冷地瞥了一眼秦泊淮:“你這樣不累嗎?”
秦泊淮心裏咯噔一下,他怕杜仲下一句就是要趕他走。
“還好吧,比走路好點兒。”秦泊淮說。
“嗯。”杜仲的頭低垂下去,飄蕩的目光落在瀝青路旁的盆栽上。
雖然現在兩人之間的氣氛有點冷,杜仲沒趕秦泊淮走,這讓秦泊淮心裏松了口氣。
“你最近怎麽不發朋友圈了?”杜仲若無其事地踢飛一塊瓦片。
秦泊淮有些意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沒想到杜仲居然會突然關心起他來。
杜仲補充道:“之前你每天晚上都會連發好幾條朋友圈,最近都不發了。”
“哦,最近學習有點忙,晚上忙着刷題,就沒顧得上發朋友圈。”秦泊淮說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
不是沒時間,只是不想發。
以前,太激動太高興太難過太低沉太憤怒的時候,秦泊淮都會發朋友圈宣洩情緒。
可現在,秦泊淮的情緒宛如冬日裏冷凍的冰塊,他的心緒不再搖曳,不再起伏。
不悲不喜,不怒不哀,或許這樣形容他現在的狀态比較合适。
杜仲點點頭:“也對,馬上快期中考了。”
對,馬上要期中考了,秦泊淮的心如擂鼓一般跳了起來。
上次月考之後羅歷史說的話,秦泊淮至今仍舊記得一字不落。
這次考試一定得放平心态,不能太過緊張,落筆寫下的答案不能輕易改動。
在期中考之前來臨的是家長會。
家長會當天的早晨,班主任安排全班同學做了一次大掃除,班級裏煥發出從未有過的生機。
江逾白一邊擦窗戶一邊哀嚎道:“希望班主任不會把我上課喜歡找你們聊天的事告訴我哥。”
秦泊淮拍了拍江逾白的肩膀,安慰他道:“沒關系,以江哥對你的了解,就算班主任不說,他也能猜到的。”
江逾白的臉扭曲得像個苦瓜:“誰讓我哥是我們學校的老師呢,愁死了,回家又得挨訓。”
秦泊淮深表同情,他倒是不擔心會挨訓,因為沒人來給他開家長會。
江逾白羨慕地說道:“秦哥,我真羨慕你,家在外地,家長可以請假。我就算是想騙我哥說這學期沒有家長會,也沒這個賊膽。”
杜仲拿了兩把濕拖把,塞了一把到江逾白手裏:“行了,少說廢話,多幹事,拖完這塊地板就收工。”
江逾白接過拖把,哀怨地在地面上滑行。
江逾白一走,秦泊淮也自覺地走開了,他在教室裏“巡邏”,把歪歪扭扭的桌子擺在一條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