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歸舟

歸舟

“為什麽…為什麽對我忽冷忽熱…”

“為什麽不理我……”

“為什麽突然要分手……”

秦泊淮的眼淚不聽話地胡亂奔湧着,把杜仲胸前沾濕了一片。

秦泊淮已經記不清自己上一次像這樣崩潰大哭是什麽時候了,其實秦他并不想在杜仲面前如此失态。

可他實在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

悲傷,痛苦,崩潰,焦灼,一切苦澀的情緒朝他猛攻而來,他好像被人丢入了一片黑沉的死海中,四肢被注滿了鉛,難以動彈,更無力掙紮。

“為什麽……為什麽……”

思緒也被攪得一團破碎,他心裏有無數憤懑,想要一一宣洩出來,千萬句言語堆砌如山,可沒有一句能被流暢地說出來。

于是他只能一味追問“為什麽”。

過了一會兒,秦泊淮的哭聲才漸漸平息下來,他伏在杜仲胸前,低低地抽泣着。

“秦泊淮……”杜仲微眯着雙眼,愣愣地看着秦泊淮。

醉酒的杜仲和平日裏很不一樣,一貫冰冷的外殼好像在此刻驟然破碎了,內部柔軟脆弱的他毫無遮掩地暴露在空氣中。

他像一棵莖葉柔軟的小樹,仿佛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他就會被吹折。

一聽見杜仲的聲音,秦泊淮的鼻子不禁又一酸,他怕杜仲再說出什麽讓他心碎的話,幹脆伸出手捂住杜仲的嘴,說:“你別說話。”

Advertisement

杜仲果真乖乖聽了秦泊淮的話,一言不發。

“為什麽要跟我提分手?”秦泊淮明顯話裏帶氣。

過了好一陣,杜仲都沒有回答。

秦泊淮淚眼汪汪地擡起頭看向杜仲,發現杜仲也正眼神迷離地看着他。

“你說話啊,看着我幹什麽。”秦泊淮撒氣似的沖杜仲說。

他絲毫沒有意識到,杜仲的嘴此刻被他捂得嚴嚴實實。

直到他察覺到掌心有些癢。

杜仲的舌尖輕輕劃過秦泊淮淌血的掌心,秦泊淮下意識想把手收回來,杜仲卻一把拉住了他。

“我不想和你分手的。”杜仲帶着哭腔說,“你別不要我,不要走。”

杜仲費力地把秦泊淮的手拉了回去,放在自己嘴邊,接着他一下下輕吻着秦泊淮掌心的傷口。

灼熱的,帶着淡淡酒味的氣息噴灑在秦泊淮的掌心,他任由着杜仲舔吻着他的手掌,內心再度湧起一股淚奔的沖動。

秦泊淮一把抱住了杜仲,把他緊緊擁入懷中,帶着哭腔說道:“我不走,你別再把我往外推了。”

杜仲像一個快要融化的糖人,粘在秦泊淮身上。

“不要走,我喜歡你,別不要我。”杜仲的淚水“啪嗒啪嗒落在秦泊淮的後頸上。

“我怎麽可能會不要你?別說傻話了,乖。”秦泊淮一下下輕柔地撫摸着杜仲的發絲。

本來,秦泊淮還怨杜仲莫名其妙提分手,莫名其妙不理人,莫名其妙跑掉,他真的很想打破砂鍋問到底,問問杜仲為什麽要這樣。

可是杜仲一哭,他感覺心裏那點兒火苗登時熄滅了。

秦泊淮摟着杜仲,睡在光溜溜的床板上,夜晚寒氣有些重,他就把杜仲攏進自己的外套裏。

時針的指針悄然走向了十二點,歲末已至,2018年的燈火在此刻驟然熄滅,只剩掌心一點餘溫。

似乎充滿希望的2019年如約而至。

床邊又冷又硌,秦泊淮并不安穩,半夜他醒了好幾次,看見杜仲仍舊老老實實躺在他身邊,就放心下來了。

之後,兩人很有默契,都沒再提過那晚上的事,好像杜仲那一夜沒有醉酒,沒有提過分手,秦泊淮也沒有抱着杜仲一陣痛哭。

他們只是在宿舍後面的空地一起放了煙花,最後相擁而眠,十指緊扣,從2018年邁入了2019年。

只有掌心結痂的傷口無言地訴說着那一夜的苦衷。

很多年後,秦泊淮終于長大成人了,他仍舊後悔,那一晚為什麽沒有再固執一點,為什麽不問清楚杜仲為什麽突然提分手。

可是,就算問清楚,又能怎麽樣呢,他依舊無能為力。

眼看着到了一月份,衆多高校步入了寒假期,B大也不例外。

午休時間結束後,江逾白神色匆匆地跑進教室。

“聽說了嗎?白帆回來了,現在正在英語辦公室和穆老師聊天。”

秦泊淮心裏“咯噔”一下,下意識偏頭看向杜仲。

杜仲的神色倒還稱得上自然,只是眉頭微蹙,眼裏透露着一些不耐煩。

下午第一節課就是英語課,也就是說,白帆待會兒就要上來了。

秦泊淮拿了本英語資料,對杜仲說:“走吧,我們去英語辦公室自習。”

“為什麽?”杜仲反問道。

秦泊淮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笑容,說道:“你又不考B大,聽他說廢話也沒用。”

杜仲無所謂地聳聳肩,說:“懶得動了,就留在教室裏吧。”

秦泊淮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他本來擔心杜仲和白帆見面會劍拔弩張,更擔心杜仲心裏會不舒服,所以才提出要去英語辦公室自習。

而且,老實說,秦泊淮心裏對白帆或多或少有些愧疚。斷聯幾個月後再見面,難免有些尴尬。

秦泊淮正想着,就聽見一陣清脆的“咔噠”聲由遠而近傳來。

幾秒鐘後,穆英滿面春風地出現在一班學生的面前,她身旁站着一個比她高半個頭的男生。

看着眼前的白帆,秦泊淮不由得大吃了一驚。他印象裏的白帆,一頭板寸,身材壯碩,眼裏總是透着明亮的光,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

短短幾個月不見,白帆消瘦了許多,頭發長長了不少,劉海懶懶地耷拉在額前,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鏡,整個人看起來死氣沉沉。

秦泊淮看了杜仲一眼,還好,杜仲表現如常,依舊低着頭迅速刷着題,好像內心毫無波瀾。

秦泊淮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學弟學妹們好,我是你們上一屆的學長白帆。”白帆微微一笑,朝衆人深深鞠了一躬。

一班的學生一片歡呼,激動得不得了。

這個年紀的高中生,對一切新奇的人和事,大都會投以好奇心。更何況這是一個考上全國一流大學的學長。

慕強是人的天性。

穆英維持了一番紀律,随後宣布道:“那我就把時間交給白帆學長了,我還有個會要開。”

說完,穆英又踩着高跟鞋“噠噠噠”地離開了。

白帆幹脆利落地開始為大家介紹B大,講完之後,班級裏掌聲雷動。

接着,白帆在衆人目光的注視之下走向秦泊淮。

“秦泊淮,好久不見。”白帆的眼神裏有一絲詭異的感覺,讓秦泊淮不寒而栗。

秦泊淮勉強擠出一個微笑,說:“好久不見,講得挺好的。”

白帆卻沒再接秦泊淮的話茬,反而把目光移向了杜仲,說:“弟弟,怎麽樣?要和哥一起上B大嗎?”

此話一出,一片嘩然。

江逾白眉頭緊皺,不耐煩地“啧”了一聲。

杜仲的臉色不太好看,緊握的拳頭微微顫抖着。

“誰是你弟弟?”杜仲冷哼道。

白帆冷笑了一聲,說道:“我也是才知道我在這個學校還有個弟弟呢。”

“我說,你臉皮比城牆還厚吧。”杜仲翻了個白眼,“硬蹭?”

“你還挺嘴硬。”白帆往前挪了半步,“我說錯了嗎?難道我媽不是你爸的老婆嗎?”

“你他媽說什麽呢!”杜仲還沒開口,江逾白上前一把薅起了白帆的衣領。

白帆推開了江逾白的手,壓根兒沒把他在放眼裏,轉而徑直走向杜仲。

秦泊淮下意識伸手橫在白帆面前,不讓他靠近杜仲。

白帆自嘲似的笑了笑:“我說呢,秦泊淮你真是好樣兒的,難怪突然疏遠我,原來是因為他呀?”

“出去,我們聊聊。”秦泊淮不由分說地拽着白帆往外走。

白帆也不反抗,秦泊淮拖拽着他撞過前排的課桌,他也一聲不吭。

直到二人磕磕碰碰地上了天臺,秦泊淮才一把甩開了白帆。

“你少在杜仲面前發瘋。”秦泊淮頗為惱火。

“我發瘋?我發什麽瘋了?我說的不是實話嗎?”白帆風輕雲淡地拍了拍衣領。

“我們也就認識了幾個月,只是普通同學。”秦泊淮瞪了白帆一眼。

白帆緩緩搖了搖頭,嘴角輕挑:“我知道,我們只是同學,算不上朋友。”

秦泊淮覺得白帆有點奇怪,可一時說不上是哪裏異常。

秦泊淮問白帆道:“你怎麽了?怎麽瘦了這麽多?”

白帆怔愣了一秒,厭惡地別開頭:“不用你管。”

秦泊淮把白帆帶到牆後坐下。

“抱歉,突然不理你,确實是我不對。”秦泊淮心力交瘁,莫名生出一股煩躁的感覺。

白帆低垂着頭,嘴唇微微顫抖着,胸口不穩定地大幅度起伏着。

“我确實是因為你和杜仲的關系才冷落你,我擔心杜仲知道我和你認識,會不理我。”秦泊淮索性把自己的心裏話和盤托出,“和杜仲沒關系,是我的問題,他不知道我和你認識。”

“你和他才認識幾個月?你就這樣維護他?”白帆有氣無力地反駁道。

秦泊淮不滿地癟了癟嘴,道:“時間又不是衡量一切的标準。”

“随便吧,我不在乎了。”白帆冷笑了一聲。

“我也道過歉了,确實是我不對,但你別把對我的不滿發洩到杜仲身上。”

“你哪裏看出我遷怒他了?”

“你說話能不能別帶刺兒?還能不能好好說了?”

“不能!”

最後一句話,白帆幾乎是吼出來的,他白皙的脖子上纏上了道道青筋。

秦泊淮有些于心不忍,語氣和緩了些,問道:“怎麽了,跟我說說吧,還把你當朋友的。”

白帆把黑框眼鏡摘下重重往地上一摔,怒喊道:“你以為我願意嗎?”

“我願意我媽是小三嗎?!”

“我願意一直背着小三兒子的名頭嗎?!”

“我願意杜林當我後爸嗎?!”

“你知道杜林在外邊兒欠了多少錢嗎?!”

“你知道那些債主找上門的時候,我心裏是什麽感受嗎?!”

“上一輩人做錯事的後果,為什麽要我來承擔?!”

“為什麽!為什麽?你說啊!”

白帆臉漲的通紅,雙目欲裂,哪還有剛才宣講時那般有條有理。

秦泊淮被白帆這副如同困獸一般的模樣吓了一跳,怎麽說呢,白帆整個人的氣場都變了,和秦泊淮初見他時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我……”

令秦泊淮感到不解的是,白帆說到了杜林的債主找上門來。

杜林的債主找到了白帆?

為什麽?

那方菊奶奶和杜桢還好嗎?秦泊淮不禁有些擔憂。

“你什麽?你想說你從沒把我當朋友?想說你不是故意不理我?還是想說你無論如何都要維護杜仲?”

“不是的,我沒有這個意思。”秦泊淮無奈地搖搖頭,他知道白帆現在處于盛怒的狀态,無論秦泊淮說什麽,他都聽不進去。

“你們有問過我的意見嗎?!有聽過我的想法嗎?!我什麽時候有針對過杜仲?!我什麽時候又為難過你?!我不過是想好好活着而已!”

“好了,我真的沒別的意思,是我當時考慮不周,我不該突然消失不理你,應該好好聽你說清楚的。”秦泊淮嘆了口氣,輕輕地拍着白帆的後背安慰着他。

“你走,我不想看到你。”白帆把頭埋在膝蓋處,不停地抽泣着,“讓我一個人靜靜吧。”

“秦哥,你在店裏嗎?”秦泊淮急匆匆地給秦玉打了個電話。

秦玉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慵懶:“嗯,今天沒課,我在店裏。”

秦泊淮心裏松了一口氣:“最近有什麽奇怪的人來過超市嗎?”

“沒有,怎麽了?”

秦泊淮徹底放下心來:“沒什麽,随便問問。”

“嗯。”秦玉淡聲應道,“過幾天你們要辦成人禮了,要求家長得到場,阿姨抽不開身,托我替她出席。”

秦泊淮其實覺得無所謂,成人禮只是有個過場而已,沒有家長也好過随便找一個人來充當家長。

于是他拒絕道:“還是算了,不麻煩你了,再說我懶得參加這些複雜的儀式。”

電話那頭的秦玉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