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提拉米蘇

提拉米蘇

唯有你的光輝，

能像漫過山嶺的薄霧

——雪萊《贊智力美》

在離孟小冉遙遠的地面，在她熟悉的南城醫院，在一間陽光明媚的病房。

葉歸爸爸站在窗邊，周身陽光的他，依然看起來冷峻，難以親近，

“你是認真的？”他看着窗外，葉歸在他的身後，靜靜地聽着，“不再考慮考慮？”

葉歸也沒有多說什麽，只一個字，擲地有聲，

“是。”

點點頭，葉歸爸爸沉默着，葉歸也沒有說話。

寂靜在病房中不斷擴大，在兩人之間膨脹着，似乎将兩人之間的距離越推越遠。

不知過了多久，葉歸爸爸開口打破了這片冰冷，“我從小忙，陪你的時間少，給你的安排多，學什麽專業，從事什麽職業，我現在想想，真的太過專制了，不知道你真正喜歡什麽，還想要規劃你的人生，不過我，”他停頓了一下，

“總歸還是希望你長大以後過得好。”

“我知道的。”

葉歸爸爸繼續說着，“童年的時候，父親應該有的陪伴我沒有給你，讀書時候，父親應該鼓勵你，可我卻從沒說過，你的清歡，開始那麽艱難我也從不支持你，在家庭裏我虧欠了你很多快樂。”

他轉過身，遠遠望着葉歸，“你長大了，會有自己的家庭，希望你自己的小家庭永遠充滿快樂，希望你的孩子能夠與你歡聲笑語。你自己決定就好，我支持你，願你們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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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歸看着逆光中的父親，似乎比自己印象中老了許多，他已經記不清上一次合父親這樣面對面單獨相處是什麽時候了，小時候，是因為自己不知道怎樣與他相處而逃避，記得有次學校春游，他是将學校需要交100元錢的字條留在客廳桌上，第二天，那張紙條沒了，桌上放着200元。而長大後，父親卻好像也不太知道該怎麽與他相處，他總是沉默，大部分時候都不會和他單獨聊天，往往都是母親在兩人之間活躍着氣氛。

可現在，此刻，

葉歸真實地感受到來自一位父親的懊悔與愛。

“嗯，”他沒有多說什麽，“謝謝爸。”

隔了幾秒，像是在補充什麽一樣，葉歸又緩緩地開口，“不止這件事，一直以來都謝謝。”

父親沒有多說什麽，他走到兒子身邊，本想抱一下他，後來還是覺得心中別扭，想起上次抱他還是很小很小的時候，他只是伸手拍了拍葉歸的肩頭。

“好好照顧自己，明天再來看你。”

語畢，便徑直走出了病房。

葉歸獨自坐着，很久都沒有動，只是看着窗外，望着天空，怔怔地發呆，直到有護士走了進來，“怎麽今天沒見那位很漂亮的姑娘了？”

回過神，葉歸笑着說：“她去上班了。”

護士也笑着接話，“這樣啊，之前看她天天在這裏陪你，還以為是全職太太呢，就今天沒見她，一進來見你在發愣，還以為小兩口吵架了呢。”

葉歸只是笑着搖搖頭，沒有說話。

原來才一天嗎，他想，還以為她已經走了好久。

孟小冉從來沒有如此渴望下班，她的心已經插上翅膀，越飛越遠了。

“走走走，”孟小冉一下飛機，回工作室拿回東西，就扯着陸瑾往外走，“你的未婚夫開車來接你呢，別讓人家等久了。”

陸瑾連高跟鞋都沒來得及脫，就被孟小冉扯着一路小跑，她一邊跑一邊嘴裏罵罵咧咧：“你不讓我換衣服好歹讓我換個鞋啊，你這哪是趕着去看男人，趕着去投胎都沒有你這麽急。”

陳晚看着氣喘籲籲的兩人出現在車裏時，他在駕駛座上扭頭，不解地問，“跑這麽快是，機場着火了？”

陸瑾喘着粗氣，還沒來得及講話。

“走走走，”孟小冉催促道，“先送我去醫院。”

“咦？不一起吃個晚飯？”

“你再不開車我讓你吃我的拳頭！”

陸瑾這時候才弱弱地開口說：“陳晚，快點把她送到醫院扔出去，我多一秒都不想看見她，你擦亮眼睛別走錯路，不然我讓你頭上長拳頭那麽大的包！”

陳晚嘆了口氣，做男人，好難。

幾天過去，葉歸的傷口愈合的情況很好，沒有發生後續的炎症，只需要慢慢調養就沒有大礙。但是，神經的損傷會對手的功能造成多大的影響卻是未知的。他已經在醫生的建議下開始做一些簡單的鍛煉，譬如将一個彈力球放在手心，用力捏住，再慢慢松開，又或者是将幾個小小的玻璃球放在病床小桌板上，嘗試用手指撿起并放到小盒子裏。

于是孟小冉站在病房門口的時候，看見的是這樣的場景。

有些昏暗的病房裏，葉歸沒有開燈，也沒有開電視，只有他一個人在床邊坐着，他低着頭，像個孩子一樣笨拙地捏住桌面上的球，可是僅僅離開了桌面幾秒的時間，就掉了下去，葉歸又再試了一次，卻只是重複了又一次的失敗。

悄悄看着的孟小冉除了心疼，心底還有着焦急，失望。

可是葉歸卻看不出又任何的波瀾，他只是一次又一次，很平靜地，毫無波瀾地在嘗試，孟小冉不記得他失敗了幾次，只記得聽見清脆的一聲“铛”，那個小圓球被準确放入盒子裏時，葉歸臉上只是一瞬間有了喜悅的笑容，馬上又恢複了平靜。他依舊沒有開燈，天色越來越暗，他的影子被拖得長長的，葉歸靜靜地收拾着桌面上的物品。

孟小冉第一次覺得葉歸身上的孤獨讓她心疼，她沒有辦法再繼續呆在一旁看着他，深呼吸，她的臉上挂上了燦爛的笑容。

“啪”地打開燈！

孟小冉蹿到葉歸身邊，大聲地歡呼：“锵锵！”

她還穿着沒來得及換的制服，俏皮地歪頭，湊到葉歸面前，看着他，長睫毛忽閃忽閃。

愣了一秒，葉歸很快就笑了，他問：“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比你說的時間早…”

她蜻蜓點水一般地親了他的額頭。

葉歸坐着，比她矮了不少，孟小冉很輕地雙臂搭在他的肩膀上，俯身，沒有一絲猶豫。

眉心一個吻，

鼻尖一個吻，

再到左邊臉頰，

右邊臉頰。

癢癢的，她的氣息充盈在葉歸的鼻間，他擡眼看向她，從眼中能夠看見自己的倒影，只是他看不見自己眼中充滿笑意的溫情。

孟小冉卻突然閉上了眼。

他還以為她要像往常一樣，一個深深的吻，對自己揩油。

可是孟小冉卻只是用鼻尖輕輕抵住他的鼻尖，然後像是小貓搖頭一樣地晃晃腦袋，在他鼻尖上輕輕蹭了蹭。

很快就睜開眼睛，松開了他。

葉歸笑着，語氣中滿滿溫暖，“很乖啊，沒有聞到煙味，沒有抽煙呢對不對？是不是已經徹底戒了？”

反常地，孟小冉沒有繼續嬉皮笑臉，她臉上的笑容漸漸僵硬，嘴角好看的弧度開始下垂，在身旁兩側的雙手握拳。

“冉冉，”葉歸很擔心地伸出左手，握住了她，柔聲慢慢地問：“怎麽了？工作不開心了嗎？”

眼眶陡然變紅，卻還是一言不發，眉眼間微微顫抖，一顆豆大的淚珠從她的眼眸中墜落，劃過臉頰，留下長長的痕跡。

葉歸坐在床邊，孟小冉緩緩蹲下，她用雙臂抱住自己的腿，在葉歸的腳邊蜷縮成小小的一團，低着頭。

順着發絲，葉歸自上而下地摸着她的頭發，卻又沒有再繼續問什麽。

孟小冉自然不是因為工作突然情緒失控，她還是順着葉歸剛剛的話，“工作不開心，可以不工作嗎？”

她的聲音悶悶地傳來，

“可以啊，”葉歸輕快地說，“那就不去了，等你想好有什麽想做的，再去工作的。”

猛地擡頭，孟小冉伸長脖子，仰頭，下巴抵在葉歸的膝頭。

“會不會餓死。”可憐巴巴地看着他。

無奈地搖搖頭，“不會，清歡可以給你包吃住，最起碼養得活你，”葉歸伸手擦着她臉上的淚痕。

一把握住他的手，孟小冉驕傲地說，“我已經想好了要做什麽了，不會白吃白喝你的，葉老大你要支持我。”

“好啊，”葉歸笑起來，“只要不是違法犯罪，我都全力支持你。”

“出院以後你住到我家，我就不去上班了，我要每天照顧你，還要，學做飯，做給你吃！”孟小冉雄赳赳氣昂昂地說，趴在他的膝頭，歡樂地笑了起來，“把你養得白白胖胖！”

如果驚訝可以讓人的下巴掉下來，那麽葉歸現在的下巴一定重重地砸在了孟小冉他頭上。

“這，”他小心翼翼地問，“會不會食物中毒？”

“才不會！”覺得自己被輕視了的孟小冉立馬站了起來，在葉歸面前叉腰，兇神惡煞地瞪着他。

“好好好，”見她的情緒好了起來，不再多說什麽，葉歸只當她是一時心血來潮地過過嘴瘾。

天色越來越暗，孟小冉起身打開了燈，窗戶開着，窗簾被風吹得微微飄揚，秋季的晚風雖然沒有那刺骨的寒涼，卻也讓人覺得有些涼意。

一個男人一身筆挺的西裝，一手捧着鮮花，另一手提着一些營養品，在醫院住院部的走廊上也并沒有引人注目，每日像他這樣來探望病人的不在少數。

他稍稍尋找，便站在了一間病房門口。

不急着敲門，他在門口暗自注視着。

病房裏的女人還穿着空姐的制服，她關上了窗，回頭問坐在床邊的男人，“冷不冷？”一把說着又一邊走到他的身旁摸了摸他的手，似乎實在探他的溫度。

男人看起來神色如常，只是右手從手腕直至小臂纏繞着繃帶，他笑着搖頭表示不冷，可那女人還是固執地将一件外套披在他的肩頭。

默默看着這一切的男人，忽然間心中五味雜陳。

他曾經以為自己對她無比了解，他曾經覺得他們是最親密的人，雖然她常常讓人覺得有些距離感，但她永遠是豔麗的，是願意傲氣綻放一瞬間，并不願意獨自開放長久留香的。

可是現在，她卻好像變得不一樣了。

說不出來是哪裏，就好像覺得她身上張揚的氣焰被磨平了一些，她依舊美麗過人，可是卻看起來愈發溫和。

醫院送餐的小車推到他身邊，負責送餐的阿姨有些疑惑地問，“先生，您是要找人嗎？”

他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病房內的兩人看了過來。